西北風呼嘯,林間幽暗。
雪地里兩頭躺著兩個方才決一死戰的人。
一聲呻吟,林錦樓緩緩睜開了眼,只覺唇邊有濕意,更覺喉嚨干澀,不由伸舌去舔,俄而便有人托起他后腦,用清水喂他,他大口喝了一氣,想掙扎起來,深入骨髓的疼痛令他大聲叫了起來。如此疼痛令他愈發清醒了些,扭頭一瞧,只見香蘭正把他的頭抱在懷里,把湯婆子里的水喂給他喝。
他又喝了幾口,慢慢吞咽,方問道:“盧,盧韶堂呢?”
香蘭小聲道:“死了”
“你怎么不逃命去,反到這兒來?”
“你去翻翻盧韶堂的衣裳,行軍之人,身上必帶著些傷藥。”
香蘭咬咬嘴唇,小心將林錦樓放下,去翻動盧韶堂的尸首,她手早已凍得發軟,伸展不能,便將手伸入衣內,放到腋下暖了暖,又連忙翻找,果真在腰帶上找到一只錦囊,打開一瞧,里面有三只瓷瓶兒及零零散散其他物什,連忙拿去給林錦樓看。
林錦樓命她將瓷瓶兒里的東西倒出來給他看,一瓶兒乃藥丸,一瓶粉末,一瓶乃膏狀之物。林錦樓聞了聞藥丸,吃了一顆壓在舌下,讓香蘭把他衣襟解開,把藥膏涂在他傷處,這一涂藥引得一陣劇痛,他面色慘白,竭力忍住不曾大叫,渾身冷汗淋漓,整個人已像從水里撈出來的。香蘭掏出帕子,擦了擦他臉上的汗水和血跡。將盧韶堂腰上系的汗巾子扯下,為林錦樓包扎傷口,又忍著不適把倒地死尸的頭巾解下來包扎林錦樓的胳膊。
林錦樓又躺了片刻,勉力掙扎,一手扶著樹干一手撐著香蘭便要站起來。幾次三番不成,香蘭忙勸道:“要受不住再歇一會兒罷。”
林錦樓喘著粗氣搖頭道:“不成,只怕叛軍大軍不多時便要過來,在此處無疑送死。”他命香蘭將盧韶堂的弩箭遞與他,又命把盧韶堂的馬牽過來,咬牙拼命站起。掙扎著爬上馬背,又要拽香蘭上來。
香蘭面帶憂慮之色,搖了搖頭。
林錦樓此刻已無力爭辯,伏在馬背上,指著密林一端道:“往這個方向。”
臨行前。香蘭解下一名弓箭手的皮毛手套套在手上,湯婆子系于腰帶,仍把毯子蓋在林錦樓身上,牽了馬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前去。
香蘭渾身已經凍木了,風吹來,臉似刀割一般,眼睛將要睜不開了。行了一時,終于出了密林。因大雪覆地,也辨不清前方是否有路,香蘭欲問林錦樓。只見他伏在馬背上一動不動,大駭之下忙去探看,見鼻息尚存,方才舒了一口氣。又抬頭看看茫茫前路,眼下只能硬著頭皮一徑兒向前了。身后隱隱傳來喊殺聲,香蘭不敢回頭。只加快步伐,牽著那馬兒快行。
走了不知多久。腳下的路漸陡,顯然已是下山。香蘭腳上的鹿皮靴不耐山路,幾次腳下一滑,整個人便跌到地上,她忙又站起來,一手揉著痛處,一手拽著韁繩繼續往前去。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或許半個時辰,香蘭只覺又累又乏,再難前行。忽然見到前方竟隱隱現出火光,香蘭又驚又喜又怕,牽著馬往前蹭了幾步,只聽一陣喊殺聲,香蘭忙止住腳步。此時喊殺聲越來越近,似是一眾人在圍攻車隊,那車隊倉皇之下往香蘭這處跑來。
香蘭大驚,做瞧右看,唯有一旁尚有青松翠柏,嶙峋巨石后可安身躲藏,可馬太大,竟一時藏不進去,香蘭情急之下,扯住林錦樓拽下來,一下將她壓在身下,她連忙爬起,見林錦樓乃仰面著地,并未壓著胸前傷處,方才松一口氣,連拖帶拽,將人拉到巖石后,香蘭已是氣喘吁吁,剛想去牽馬,卻見那馬已回過頭,噠噠噠的跑掉了。
此時已無暇多想,香蘭先去瞧林錦樓,只見他仍昏迷不醒,她靠在石后悄悄往外看,只聽喧囂聲、叫喊聲愈來愈烈,那車隊中發出恐懼尖叫,聲音高亢,顯見是有女眷,只聽那聲音愈發近了,只見幾輛馬車沖了過來,車上火光沖天,應是中了火箭,馬車上匆匆奔下老弱婦孺等,四散逃竄,借火光看,皆穿著皮毛綾羅上等富貴衣衫,廝殺之人接踵而至,揮刀相向,有穿家丁衣裳的人正奮力抵抗。忽聞慘呼聲,只見一身穿狐貍皮襖的華服男子身首異處,那人頭咕嚕嚕轉過來,赫然是趙綱的臉!香蘭只覺驚恐,將林錦樓腰間的弩箭抓在手里,身子瑟瑟發抖。
廝殺聲愈發小了,香蘭躲在石頭與翠柏間,眼睜睜見來人將車隊中的人砍死,因搏斗甚慘烈,追殺之人也折損不少人手,最后只余四人,其中一人身受重傷,倒在血泊中呻吟。他們從著火的馬車內拖出幾只沉甸甸的大箱,打開一照,只見里面皆是各色金銀黃白等物,另有古畫珍玩等,不由歡呼起來。
忽然,有人從不遠處拖來一個婦人,不由興奮大喊。
余下幾人立刻撲了過去。
那婦人不住尖叫掙扎,又踢又咬,來人將其制住,抬起來便走,擠眉弄眼,口中說笑皆帶著不懷好意之情。
那婦人頭來回狂擺,高聲尖叫道:“畜生!畜生!放開我!放開我!”聲音竟十分耳熟。
香蘭登時辨認出來,那婦人竟是趙月嬋!
她愣住,不由站了起來,只見那三名男子直將趙月嬋按在地上,香蘭縮回身子,閉上眼不敢再看,旋即傳來趙月嬋的哭喊聲及男子們猥瑣的笑聲。
香蘭雙手捂耳,靠著石頭茫然坐于地上。趙月嬋怎會在此處?方才斬殺之人亦有她兄長趙綱,那這幾輛車所載的皆是趙家的人?
趙月嬋哭喊掙扎,香蘭只覺心里一陣一陣被什么東西揪著。當初趙月嬋害她之心狠毒至極,她曾恨之入骨,后隨時光流逝,當初恨意慢慢消減,逐漸變為厭惡,如今此人遭此報應,她本該覺著心里出了口惡氣,可她聽著趙月嬋悲慘哀嚎,卻赫然發覺自己心里并不痛快。反而有種說不出的悲慟,夾雜著同情、憐憫,驚懼,她此刻只覺得趙月嬋可憐。
不知過了多久,聲音漸悄。香蘭又大著膽子向外張望。只見那三名男子舉著火把圍在那幾個箱子前,把箱子一個個重新抬到唯一一輛未被燒毀的馬車上。待整裝至一半,只聽那重傷男子在地上呻吟,喊了幾句,又有一身材高瘦的男子連說帶比劃,像是讓他們幾人將重傷之人也抬到馬車上。只是馬車太小,將他裝了,必然不能再盛箱子,故而其余三人皆搖頭拒絕。
那身材高瘦男子顯見十分不滿,大聲嚷了幾句,幾人爭執起來,因離得稍遠,香蘭并未聽清。忽然,只見其中一男子朝另一個使了個眼色,那人微微點頭,赫然從腰間抽出兵刃,“噗”一刀刺入重傷之人的胸膛!那人腿伸了伸,頭一歪便咽了氣。
那身材高瘦的男子高聲悲呼,擎著手中的刀回手砍在行兇之人的手上,那人慘呼一聲,手掉落在地,兩人登時扭打一處,另一名男子竟袖手旁觀。那身材高瘦男子顯見有些武藝,幾個罩面下來,竟一刀砍死了對手,回過身,冷冷的看著另一人。
那人竟笑了起來,說了幾句什么,身材高瘦之人沉默半晌,顯見是被說服了,同那人一道,將剩下的兩只箱子搬到馬車上,可正當那人低頭去拖趙月嬋之時,身材高瘦男子忽然抱住那人的頭,匕首狠狠在那人胸前扎了幾刀,那人呻吟一聲倒地,那男子又連扎幾記,那人遂不再動彈了。
身材高瘦男子喘著粗氣癱坐在地上。香蘭只覺心驚肉跳,頃刻間便結果了這幾人,如今這身材高瘦的男子便要獨霸劫來的錢財珍玩了。
正此時,林錦樓忽然咳嗽起來,咳得口鼻都噴出血來!這一咳猶如石破天驚,嚇得香蘭一身冷汗,一面用袖子去擦林錦樓咳出的血,一面在他耳邊急促低語道:“大爺,你輕聲些,外面有歹人”
林錦樓半閉著眼,仍不住劇咳,他抓了一把雪塞在口中,混著臟泥臟土,想讓咳聲輕些,一面將左腿蜷起。香蘭心急如焚,一把抓起那弩箭,牢牢握在手中。
那身材高瘦的男子顯已聽到異動,不由順著聲音一路尋過來,走得越近,越能瞧見雪地上痕跡凌亂,不由握緊了手中單刀。
香蘭藏在石后,只聞心跳如擂,手按在弩箭扳鈕上,可雙手已凍得沒有知覺。此時,只見一道身影閃了過來,香蘭情急之下忙去按動弩箭扳鈕,可她手指早已凍得毫無知覺,竟扣動不能。
那高瘦男子顯是怔住了,看看渾身是血的林錦樓,又瞧瞧香蘭,忽而哈哈大笑起來,居高臨下道:“想不到想不到,今日竟還撿到了這樣的便宜。”一行說一行抓住香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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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蘭香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