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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8 書房(一)

  林錦樓將她往懷內一抱便出了門,香蘭縮在被里,她腦袋一陣陣抽痛,腹中難過,臉上還火辣辣疼,渾身虛軟,一絲氣力全無,索性低了頭,由著林錦樓去。

  一路上未遇見什么人,轎子正停在二門外,林錦樓將香蘭放到轎內,命小鵑提了一壺木樨湯隨行伺候,方才接過韁繩,翻身上馬。

  桂圓起先見香蘭裹得跟個蠶繭似的被林錦樓抱出來不由嚇一跳,不敢去看香蘭的臉,偷偷去看林錦樓,卻見他左臉側有幾道血痕,顯見是被指甲抓的。桂圓不由駭了一跳,再不敢盯著林錦樓的臉看。

  此時小鵑將轎簾子掀開,招手喚道:“小桂圓兒,你過來。”

  桂圓聽了,趕忙屁顛顛的跑過去,滿面堆笑道:“小鵑姐有何吩咐?”又小聲問道:“咱們奶奶是怎么了?病了?”說著偏往林錦樓那邊瞧,給小鵑使眼色。

  小鵑翻了個白眼道:“不該你打聽的少問。”說著把一個包袱遞出來往桂圓手里一塞,“這個你拿著,是些臟衣裳,上頭有味道,恐奶奶聞見頭暈,你等回府再給我。”

  桂圓苦著臉接了過來,小鵑撲哧一笑,用帕子托著四塊糕點遞出來道:“拿去吃,還是熱乎的,等回了家,讓奶奶賞你。”言畢放下簾子。

  桂圓見小鵑不肯說,又見她雙目微紅,顯見方才哭過,便不敢再問,只遠遠的抱了衣裳在后頭跟著,不碰主子們霉頭。

  香蘭一路仍然難過。小鵑將壺里的木樨湯倒出來喂給香蘭。解解酒性。又用簪子碾她幾處穴道,香蘭方才覺著好了些。一路回到林府,香蘭已是昏昏沉沉,朦朧中有人將她抱起來,放到一張床上。那被褥枕頭撲鼻而來的便是一股薄荷瑞腦的味兒,同她床上的幽香軟甜截然不同。她不自在的動了動,手碰著個圓圓的引枕,便抱在懷里。身子縮成一團兒,紅腫的臉蹭著枕頭,不由疼得倒抽一口涼氣,極委屈的小聲道:“娘,我疼…”一滴淚便順著眼角滾下來。

  片刻,有人將她眼角的淚拭了,又給她蓋了一床被子。過一會兒有個粗糲的指頭給她臉上涂藥膏,卻蹭得她臉更疼了,她搖了搖頭都沒躲過。有個惡聲惡氣的聲音道:“老實點,瞎動彈什么。”后來消停了。她便抱枕著枕頭沉沉睡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香蘭口干渴醒。耳邊依稀傳來說話聲。

  “…趙晉那老家伙真就這樣上書了?呵,他倒是好大的狗膽,近年來皇上禮遇他,讓他骨頭都輕了,太子之位涉及國祚,皇上向來剛愎自用,豈容他人指手畫腳。”說話這人是林錦樓,語調慣帶著慵懶和傲慢。

  “你可是當過趙晉孫女婿的,一口一個‘老家伙’可不大尊重。”袁紹仁輕聲笑了起來,林錦樓嗤笑了一聲。袁紹仁又道:“趙晉乃當朝第一才子,如今內閣首付,他上書立太子之事,亦是情理之中。”

  “大皇子仁厚,卻體弱多病,圣上屬意的是二皇子,說他形神言談性情都與自己頗類。皇上打心眼兒里可歡喜得緊。先前做王時曾曰‘勉之,世子多疾’,二皇子兩眼瞪得跟餓虎似的,狼子野心,所圖不小,掐著手指頭算他屯多少兵便知曉了。”

  香蘭方才還睡得迷糊,聽到這二人說話,一下清醒過來,猛然間意識到這二人正在關門閉戶,放肆議論朝政,尤以涉及東宮奪嫡之事,香蘭不由想起前世沈家慘禍,冷汗不自覺冒了出來。打量四周,只見上頭是一色金線繡藤蔓喜蛛的頂帳,寓意喜事連連,床幔圍得森嚴,被褥華美,并非她慣睡的床,她悄悄坐起來,又見床頭擺著幾部書,另有數把精美匕首并兩三把折扇,皆是林錦樓用過的,恍然此處乃是他的書房。

  卻聽袁紹仁道,“長幼有序,大皇子嫡出嫡長,又是先前先帝親自挑的世子,占了便宜,朝臣上書的折子據說要把內閣都淹了,都是要保大皇子的,如今趙晉趙閣老都上折子了,這股風恐怕剎不住。大皇子還有個聰慧異常的兒子,圣上對這個孫子疼愛得緊,趙晉上書擁立大皇子為東宮,便將‘好圣孫’這一條列在最開頭了。”

  林錦樓笑道:“二皇子倘若美夢成空,趙晉這老頭兒只怕要讓他記恨了。如今皇上春秋鼎盛,對二皇子還頗多疼愛,趙晉來這么一手,是拿全族的身家性命押進去,簡直比當年沈家還迂不可聞,沈家好歹占了條氣節,趙晉慣是才高好直言,本能拐個彎兒做的事,非要把自己亮出來當靶子。”

  袁紹仁又笑道:“你以為人人都是你家老太爺,滑不留手的。”

  林錦樓也笑了幾聲,頓了頓,又道:“二皇子這幾天下了三回帖子請我,我都借口推了,再推只怕要得罪了他。人人都心里揣一團火,惦記從龍之功,皇子們不斷往自己身邊拉人,只是他們爭來爭去這點破事我實在懶得理,等面圣之后,我就回金陵瞇著去。”

  袁紹仁搖了搖頭,林錦樓算是盡得他們家老太爺的真傳,凡事不冒頭,左右逢源,裝了一肚子主意。林家根深葉壯,只做事不吭聲,誰來坐這把龍椅都低頭,常有朝中官員諷之“豈有臣節乎?”可林家每一輩都出能吏,秉持油滑中庸之道,故而多少世家大族卷入是是非非沒落,林家卻屹立不倒。口中道:“我也接著他的帖子了,正想同你商量,既如此,下回咱們便應一次,只談風月,不聊旁的。”

  香蘭見床頭擺著琺瑯粉彩壺,伸手一摸,壺身還是溫的,便輕手輕腳取了放在一旁的同套茶杯,倒了半杯,一口氣灌了。又倒了半杯。剛要喝。便聽袁紹仁調笑道:“好了,不說這個…我說鷹揚,你臉怎么了?讓誰撓了?”

  “放屁,我這是跟人比試的時候蹭的。”

  “嘿嘿,蒙誰呢,昨兒個還沒有,今兒就掛彩了,再說哪個大老爺們留這么長指甲。又不是兔兒爺。說罷,是哪個小妞兒抓的?鐵定不是勾欄里的,那些姐兒恨不得把你供起來…難不成是你房里那位給撓的?瞧不出文文靜靜的竟是個爆脾氣,你欺負人家啦?”

  “去去去,邊兒呆著去,都告訴你了是比試時候蹭的,愛信不信。”

  “喲,還急眼了,我這也是關照你,好心當成驢肝肺。你說你這個脾氣。改改罷,啊。誰他媽愿意天天跟個炮仗一塊兒過…我說你怎么今兒個特特把我請家來呢,敢情是這張臉見不了人。”

  “嘶,我說你廢話怎么這么多啊!”

  “行行行,不說了不說了。走罷,外頭練練去,好幾日筋骨沒疏散了。”

  “你先去,我換個衣裳。”林錦樓推開門,揚高調門道:“雙喜,雙喜!備上熱茶點心,把兵器抬出來讓你們袁大爺挑。”說罷便走到旁邊寢室中,剛拉開柜子取衣裳,手上一頓,反走到窗前,將幔帳撩開,只見香蘭正披頭散發坐在床上,抱著被子,手里還捧著半碗溫茶,因睡了一覺,眼睛便愈發的腫了,跟兩個桃子似的。

  香蘭瞪著他,心里七跳八跳,手心都涼了。方才她是仗著七分醉意撒酒瘋,跟林錦樓撒了怨氣和邪火,如今酒意退散,神志清醒,不由后怕上來。她悄悄抬頭看了一眼,林錦樓的左頰正對著窗戶,把臉上她撓的那幾道血印子照得格外清楚。香蘭只覺又痛快又害怕,糾結著低下頭。

  林錦樓挑高了眉頭,把床幔掛到一旁的銀鉤上,伸手捏起了香蘭的下巴,上下左右看了一圈,淡淡道:“行,消腫了,藥膏子再涂一遍,晚上就瞧不出了。”

  香蘭沒料到林錦樓說出這個話,瞪圓眼睛,驚詫的看了他一眼。

  林錦樓點點頭,收回了手,極優雅的轉過身自顧自換衣裳去了。

  香蘭頭還昏沉沉的,愣在那里,覺著自己在做夢。過一會兒林錦樓換完衣裳出去,又過一時傳來“砰”一聲關門響動,香蘭才如夢方醒。心想這個混蛋是怎么回事,難不成他心里真的愧疚了?這定是不可能的,這家伙心里從沒什么善惡是非,全都憑著自己喜好來。她撒潑大鬧,撓了他的臉,又臭罵他一頓,那家伙定當成恥辱,心里指不定怎么恨上自己…

  香蘭正胡思亂想,又聽推門聲響,書染走了進來,手里提了個捧盒,笑道:“奶奶醒了,身上可好些了?”一面說一面將炕桌取出來擺在床上,又從捧盒里將吃食取出來,“奶奶剛回來時臉色煞白煞白,可把我們嚇壞了,這會子看可精神多了。酒醉初醒只怕是沒什么胃口,大爺著我給奶奶端點吃的,我想著還是用些清淡的好。”

  炕桌上擺了三碟時鮮小菜,碧綠清香,一盤新蒸的小圓米糕,一碗湯。香蘭此時真覺著餓了,吃了一回,書染命小丫頭子撤下殘席,親手伺候香蘭漱口。又取了自己的鏡匣文具,給香蘭梳了個頭。

  卻聽門口有“咚咚咚”腳步聲,有個小男孩脆生生的喊:“爹爹!林叔父!”然后便闖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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