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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九章 手印

  這一輩子,如此卑微的乞求著一點生身父母的愛,到最后卻不得不承認,白承光從始至終都是個失敗者,越是乞求,就越是得不到,只能被無情的踐踏。

  死腦筋的男人終于回過來了味兒,卻為時已晚。被他傷害過的媳婦齊阿圓,已經徹底的把他排斥在心房之外,連再多看幾眼都懶怠起來。

  傻漢子沒再繼續說下去,媳婦的冷淡如此明顯,他得好好想一想,什么時候,媳婦氣消了,就好了…

  和離書,他是不會簽字的,還有三個孩子呢,誰舍得?

  “娘――馬王妃不是――沒開口要六百兩黃金嗎?可見的――她還知道顧念――我們――”,白將軍喃喃的嘟念著,任由三木等幾個護衛把他架了出去。

  兩只大蒲扇上面,還沾染著白生生的面粉,妻子和兒女們,曾經都那般熱愛他親手做的“拉面”。

  失魂落魄的白承光,腳底下踉踉蹌蹌的,看向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

  什么時候,他走到了“幸福醫院”?女兒宋好好,就在里面對吧?

  自從那次逼著好好給馬王妃守靈,父女二人就再沒有見過面,幾個月過去,好好的氣,也該消了,小孩子嘛,記性大,忘性也不小,父女之間,哪有什么隔夜的深仇大恨?

  而且,聽“幸福苑”的門衛叨叨,好好丫頭就從那時候開始熱愛學醫的,現在,是朱陽縣出了名的藥典記憶神童,雖然目前還不能開藥出診,但是,耳熟能詳的那兩部醫學巨典都早就背的滾瓜爛熟了。

  白承光就像一個長途跋涉的求醫者,終于來到了幸福的殿堂,一屁股坐在醫院門前的石質臺階上,茫茫然瀏覽著來來往往的人群…

  他已經沒有了方向。內心里空空蕩蕩的,不知道該去哪里,又尋求什么來填補這份空蕩。

  兒子們只跟母親聯系,當爹的不知道現在他們跑到哪兒去了。他所能抓住的,能親近的,也就只有這個最小的女兒而已。

  是誰在跟他打招呼,還認得這是“白將軍”?

  白承光迷迷糊糊地被人熱情的拽了起來:“將軍是來找小院主的吧?小的帶您去…”。

  大宋的人很會稱呼,宋好好的腦袋上莫名其妙就被冠了個“小院主”的頭銜,還很快就被所有人接受了,老院長都是這么尊稱小姑娘的。

  白承光笑得有些傻,他的舌頭也打不過彎兒來,面前的人,恍恍惚惚的總是看不太清楚。

  可這不妨礙熱心人帶著他找到閨女。宋好好跟在幾個老大夫身后正聆聽他們的下藥依據,聽到了帶路人歡喜的呼喊:“小院主,您爹來看你了!”

  沒人注意到,原本跟個小大人似的冷靜的小院主,在聽到“你爹”這兩個字的時候。身子不由自主的抖動了一下。

  父女相對,小姑娘懷里抱著的一個厚重的記錄本子滑到了地上…

  白承光就像是看到了黑暗盡頭的黎明第一縷光線,銅鈴豹眼里面再次蓄滿了淚水,沖上去抓住了女兒的小肩膀,然后彎下身子,很習慣的很自然的,就要把女兒抱上肩頭…

  “好好好閨女。你娘不要爹了,你去勸勸她,你娘生了你奶奶的氣,可是你奶奶已經死了,還有什么不能原諒的…”。

  他的神態有些迷障了,這一天的打擊有些猛烈。雖然上次是被攆出郡主府的,他卻從沒想到過要斷絕夫妻關系,明明是很好的一家人,怎么就走到這一步了呢?

  他的手勁兒肯定有些大,因為。被托舉到肩膀上的宋好好臉色很可怕,原本就遺傳了老爹的黑皮膚,現在透出了不同尋常的焦黃,一聲驚恐的嘶叫,從小姑娘口中艱難的尖銳的響起:“娘――”!

  這個稱呼,幾乎是每一個有娘疼寵的孩子,在感知到危險時都會呼喚的,母親,是最安全的所在。

  原本隔了一段距離,負責小主子安全的護衛,頃刻間沖了上來,跟白承光撕扯在一起。

  “放開小主子!你沒看到嚇壞了她嗎?”

  “你們滾開!我抱我的孩子!”

  宋好好的哭叫聲更加響亮,被爭搶的疼痛和父親的暴怒的聲音,再次把她帶回到最恐懼的那一幕過去…

  “我不跪――我不跪――”,閉著眼睛哭叫的孩子,曾經無數次這個模樣在噩夢中醒來。

  原本不敢下死手的護衛,再也顧不得這個對手是什么身份,小主子這才忘記了那些恐怖的畫面,能睡個安穩覺兒了。

  “噗――”,一聲悶響,厚重的刀背砍上了白承光的后脖頸兒,他的身子晃了幾晃,大蒲扇松開了宋好好的小身子…

  女兒的哭聲,正在遠離他的懷抱,他的耳目所能及的地方…

  “把他送回祁陽吧!”

  阿圓心頭殘留的一點點兒自責,都被白承光最后的這一幕鬧劇給折騰干凈了。

  “煞星”把“和離書”塞進白將軍的袖口時,忽然福至心靈,越矩問了一句:“郡主,這上面,沒有白將軍的名兒…”。

  嚴格來說,白承光不同意,這“和離書”就不能奏效,“煞星”這小子心里膩煩白承光,恨不能真就讓主子跟他一刀兩斷,不愿意以后再有牽扯找上門來。

  其余的心眼子多點兒的下人,可絕對不會做這種提示,自古華人就講究“勸和不勸離”,“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哪有上趕著提示人家恩斷義絕的?

  阿圓抱著猶自身子發抖啜泣著的女兒,點頭:“幫白將軍摁上手印。”

  沒人搭把手兒,“煞星”臭小子屁顛顛兒的跑回客廳,把郡主的那一張“和離書”也取了回來,拽著白將軍的大手掌就要往上按。

  還沒有印泥呢傻子!

  “我來…”。

  阿圓的聲音有些輕飄。

  宋好好被丫鬟接過去了,她隨手從袖筒里抽出一把薄薄的刀片,軟軟的綢布刀鞘飄到地上。

  終歸是結束一場糾纏了八年的婚姻生活,誰心里都不會好受。

  刀片在夕陽下一閃,郡主的左手食指就鮮艷了起來,白承光被抻開的手掌心,一滴一滴,匯聚出一片紅色的小湖。

  許許多多的畫面,在阿圓眼前晃過。

  初來時那個憨厚的漢子,那一群瘦的皮包著骨頭的弟弟妹妹…

  深夜點燃“嘎石燈”做竹簽串糖葫蘆,白承光汗濕脊背學做拉面…

  “迷糊陣”的老宅子里面的大浴桶,虎背熊腰的壯碩男人只會這一種哄勸媳婦的手段…

  在馬王爺的蠱惑下毅然從軍,就此結束了莊戶人夫妻之間最溫馨最平凡的和樂生活…

  然后,就有了糾葛,就有了穿越千難萬阻逐步爬升的歷程,很多人艷羨阿圓一躍榮升郡主,丈夫也成了英雄蓋世的大將軍,三個孩子聰穎靈透…

  卻再也沒有往日貧寒日子里的熱切期盼,簡單相守…

  其實,阿圓早知道,婚姻的保持是需要忍耐的。

  無論最終是否能夠白頭偕老,都要時時刻刻面臨各種考驗,一路之上,不可避免的沾染上許許多多、或大或小、或長或短的芒刺,端看你的承受程度和極限在哪里。

  有時候,歡愉可以消融掉一部分芒刺,越是來自心靈深處的對彼此的歡愉,作用就越大。

  可是,如果一段婚姻,一路之上追加的芒刺太多太頻繁,又沒有及時的歡愉可以抵消,誰能受得了滿身芒刺的過日子?

  “夠了!郡主!快包扎起來…”,“煞星”要哭了,摁個手印而已,為什么要從郡主自己手上取血啊?這不是現成的放著個負心的漢子嗎?

  阿圓把左手遞給哭的稀里嘩啦的丫鬟包扎,右手的食指點向白承光的手心,鮮紅的血液保質期是很短的,一眨眼的功夫,就變成了紫紅色…

  她很認真的,在兩張“和離書”上都加蓋了自己的手印,然后,幫著白承光的另一只手,做了同樣的程序。

  干干凈凈完完整整的兩張“和離書”,鮮艷的手印就像初春盛開的花朵,只是,白承光平伸著的手掌心中的紅色湖泊,已經干涸成紫黑的沼澤…

  馬車,行李衣物,一百兩銀子,就是郡主府對白將軍最后的交代了,三木自愿去祁陽護送,因為,他還有很多抱怨的話沒來得及講清楚呢,心里終究是意難平。

  一只白鴿,撲打著翅膀遠去了,孩子們雖然年紀還小,也有知道父母之間矛盾與結局的權力,只是不知道,打小就有自己的主意的小子們,會怎么看待父母之間這樣突然突兀的“和離”事件呢?

  這份被白承光在無知狀態下摁下手印的“和離書”,會被他承認嗎?作為一名有職務在身的“將軍”,給母送葬也算合情合理,但是,在駐地之外奔波了幾個月,沒跟皇帝打聲招呼,這罪過可大可小,牽扯上投敵賣國都有可能,皇帝會一言不發保持沉默?

  朱陽的動靜,皇帝都了如指掌,祁陽那地兒,還有他的位置嗎?

  今兒舒服多了,爭取多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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