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三度過了一生中最安靜的時期,他不肯跟任何人說話,就好像受傷的是他的喉嚨一樣。
綠柳抱著二小子來探看孩子的叔叔,他也只是緊閉著眼睛,只是,任由小娃子的手指頭撓過他的手心。
白老二也單獨來過,兄弟兩個沉默以對,老二訓練的那般流利的口才,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采蓮待產,阿圓也沒有通知她老三的消息。
軍營里還真能改造漢子,現在的白老三一點兒都不嬌氣,隨便護衛給他換藥,隨便丫鬟給他喂藥,除了不得已站起身子去解決衛生問題,別的時候,他就這么仰天躺著,低垂著眼皮。
阿圓沒去白老三跟前兒轉悠,也沒去太后跟前兒表示孝順,她把自己憋在屋里思考了不少時間,最后,似乎下了某個決心。
“煞星”和幾個護衛在按照郡主的吩咐打磨石器,不知道主子到底是想做什么,安排他們找來石頭,要求打制成圓形或方形,中間還得鑿一個深孔,剩下的,就不用管了。
都不是石匠出身,打制石器費了好一番力氣,才堪堪讓郡主滿意了。
這石器,表面上坑坑洼洼,圓的不圓,方的不方,“煞星”自己都覺得拿不出門去,這要是給少爺小姐的去玩兒,那不得笑掉他們的大牙嗎?
好在,郡主安排把石器挪進自己的臥室以后,就無聲無息了。
沒人知道郡主在臥室里神神秘秘的在做什么東西,因為她不讓任何人接近,甚至,還要求所有人都必須在二十米外行動,不可以越線。
戰場上的收尾工作持續了很長時間,要收拾掉所有的盜墓賊其實很困難,因為他們擅長在地下隱藏,云城里里外外,不一定被挖了多少條地道出來呢!
盧千總的警犬被派上用場。在安置了云城殘存的百姓之后,所有的軍士都參加了“地毯式”搜尋。
每一個區域都不放過,木棍的敲擊聲匯成了海洋,殘存的百姓也加入了這個行列,只要聽著動靜不對,就立刻高聲呼喚起來。
每發現一個地道出入口,警犬的英姿就奮發在最前方,更多的時候,賊匪們匆匆忙忙遺留下的痕跡,還是被警犬的鼻子尋找出來的。
造反是大罪過。誰都不需要留情面發善心。抓住一個殺掉一個。云城的百姓也發了狠,鐵锨鋤頭家里的菜刀,都是應對的武器,相比來說。肯自殺的還算便宜的。
當炮灰的都是小嘍啰,影一影二在四處搜尋主謀,雖然,他們也覺察到了,身后還有強大的氣息跟隨,都是從宮里出來的,沒交情也能混個影子熟,皇帝的影衛,跟太后的護衛。其實本該是一家人。
而且現在搜尋的目標也是一致的,都在追蹤宋浩爾的影子,影一影二就算是使盡渾身的解數,也想幫皇帝把那個窩藏禍心的小子給殺了。
就算真是親兄弟,那又怎樣?誰見過一山能容二虎?還是嫡嫡親的虎兄弟!
可是后面的護衛跟他們的決心是一樣一樣的。太后的命令就是最高的旨意,誰也不能從他們眼皮子底下,把“宋浩爾”給干掉性命,即便是這個宋浩爾根本不是皇家的子孫!
當然,還有一撥人馬,是誓死追隨“宋浩爾”的,英年早逝的先皇留下的高手們,是他給兒子的一筆巨大的財富。
宋浩爾這命運確實不咋滴,先是被當成棄子,在黑暗里度過二十年的生命,好不容易才找齊了條件,終于“逆天改命”了,卻在半路上被人截胡,天命改的半半落落的,就被人殺到眼巴前兒來了。
這還沒做好充分的準備呢!急沖沖應戰,也沒茍延殘喘多長時間,就被一聲聲驚天動地的動靜給打懵了。
宋浩爾滿心都是凄涼,苦心孤詣了二十年,距離成功似乎只剩幾步,就被全盤端了,誰心里能舒服?
甚至,他已經覺得日月無光,前途暗淡,如果不是被手下人保護著,宋浩爾甚至想要留在原地,把積蓄了二十年的夢想給徹底粉碎掉。
可是,他還是被救出來了,在第一次被圍攻,在犧牲了擅長做法的老道士的性命之后,他如同一只落難的猛虎,只能慌不擇路的繼續奔逃下去。
有時候他也想不明白,“逆天改命”需要死去多少人才行,九個花季少女,在祭壇上香消玉殞,之前,還有不少被擄掠來的,不是恰好生辰的女子,也都陸續的離開了人士。
還有在朱陽縣在祁陽縣死去的“摸金校尉”們,還有在云城掉頭的百姓,現在,又蜂擁而上那么多被爆炸聲摧毀的亡靈,這些,都是他宋浩爾所要“逆天改命”的代價嗎?
如果繼續下去,這些人命,又怎么能夠填充從棄子走到皇位的路程?
“少主,古話就說‘一將功成萬骨枯’,何況我們要成就的,還不僅僅是一員將領?成大事者,再大的傷亡,都不能消磨掉統霸一方的心性。”
這是一直陪侍在他身邊的護衛說的話,盡管,看模樣他已經不算年輕了,但是,被整整壓抑了二十年,才剛剛得見天日的人,寧愿死亡,也不愿意再回到過去只能躲在墓穴里的生活了。
沒錯,他就是資格最老的“摸金校尉”的傳人,也是死去和正在死去的“摸金校尉”們的師傅。
如果,他的雄心壯志可以延長他的壽命就好了,他的豪言壯語,可以抵御外來的侵襲就好了。
可惜,這些只不過是愿望而已,在這句話響當當的落地有聲之后,一支呼嘯而過的利箭,正中他的后腦勺兒,大宋朝身手最厲害的兩個影衛,追來了!
“摸金校尉”,更擅長的是挖掘探測古墓的本事,論起真刀實槍的征戰,可是不行的。
宋浩爾身邊的另兩個護衛,也悚然一驚,牢牢地把主子護在正中。
這兩個人,才是影一影二真正要對付的高手。
他們都來自宮中,只不過,另外的兩個,是曾經的先皇身邊最優秀的“影一影二”而已。
現在沒辦法講清楚名字了,四條影子戰在一起,根本分不清空氣的流動中誰占了上風,誰又迸濺上誰第一滴血…
高手過招,外行人連熱鬧都看不懂,云城內外的焦糊味兒還沒有消散,一大團混沌氣息之外,就只剩下一個瘦瘦的身影孑然而立了。
銀質面具已經取下來,這個娃兒戴那東西也很厭煩了,大凡有辦法,誰愿意活在不見天日的墓穴里?誰愿意在臉上老硌這么一件東西?冬天分外的寒涼,夏天又太火熱。
就在云城掛起“浩王”的旗幟的時候,宋浩爾就親手把面具丟在了火爐里,眼看著精美的面具一點一點融化…
即便是失敗,他也不打算再回去繼續隱居了。
他又哪里還需要隱居呢?宋浩爾的眼睛注視著依然在激戰的那一大團氣體,嘴角微撇,他笑了…
高手應對高手的結果到底會怎樣?無疑,肯定是兩敗俱傷!
當白承光跟盧千總一起,帶領著幾只傷痕累累的警犬趕到的時候,地面上,仰躺著五具尸體,不,還有一個活著的,依然在血泊中大口的喘著氣…
被箭射到后腦勺的“摸金校尉”,宋浩爾身邊的兩個高手影衛,還有己方的影一,都正在失去或者已經失去生命的溫度。
宋浩爾,沒有蹤影,就好像獨自在空氣中消失了一樣。
太后派來的宮中護衛,也同樣失去了蹤跡。
吳路是最后一個趕過來的,軍醫還在搶救悲催的影二,他的四肢骨架都受了重創,沒有一件能使得上力氣的。
“殿下——保護——殿下——”,影二只來得及說出這幾個字,影子的生活很簡單,打小接受訓練,沒有親人的概念,在告別人世之前,能想起來的,也就是那個陪伴了不少時間的瘸腿兒童而已。
軍醫,沒能挽留住影二的生命,一代,不,是兩代影衛高手,為了各自的主子,隕落了…
憤怒,從來不止是人類才能擁有的情緒。
警犬在追趕,它們于烈火中歷練過的身軀,緊緊尾隨在逃亡者的身后。
白承光在追趕,盧千總在追趕,吳路,也在追趕…
只剩下張大山,在云城內守護百姓的安全,修復城墻,平息民憤,砍殺賊匪余孽。
這群從硝煙中沖鋒陷陣過的人和動物,趕不上衣衫整潔只在外圍等待機會的皇宮護衛,他們,也是高手,是高手中的高手。
太后很心急,心急的不愿意再繼續掉眼淚,心急的沒時間搭理陪伴在身側的孫子宋征兒,心急的也不想理會丟下了受傷的小叔子,前來陪伴她的福瑞郡主。
她這一輩子,不算為非作歹囂張跋扈吧?作為一個母親,即便是自己的孩子犯了錯,一定要保護下來的話,也不能算過分吧?
“浩爾,你——還平安嗎?你放心,有母后在,誰都不能再傷害到你…”。
太后手中的佛珠,已經被摩挲的包漿圓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