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公子這幾天成了“美麗坊”店面前方的一道靚麗風景線,男子不能進到里面,他就穩穩當當的在馬車前等著,有時候是來接郡主在縣城里尋找合適的店面,有時候是來接三位女士到縣衙吃飯,有時候是為胡夫人送東西…
為了妹妹的終身大事,兩個嫂子好幾天沒見到孩子們了,倒是每天都有小廝來問候一下,順便說一說小主子們都在玩啥。
據說就連丫丫都沒哭鬧著要過母親,跟著親爹大概更加自由,“幼兒園”已經一天一個模樣在改變,孩子們成天呆在里面都不嫌煩。
“二掌柜不知道從什么地方找來的干草皮,鋪在院子里可舒服啦,還說等開了春就可以繼續長,根本用不著重新播種。”
“將軍正在安裝大滑梯,木匠師傅們就在‘幼兒園’里面施工,那種螺旋式的可真不好做,老王師傅的頭發都白了許多…”。
盡管心里惦記著孩子們,難得出來放松一下,綠柳也下定決心過過癮兒,這幾天把朱陽縣的犄角旮旯都逛了一個遍,首飾衣服布料把半張炕都堆滿了。
“嫂子你再多畫幾張衣服樣子,我們三個好好到賀聰的喜宴上露一小臉兒。”綠柳又恢復了小姑娘的心性,披著布料在身上比劃。
很明顯采蓮的動作僵硬了一下,手里的首飾也滑到了炕上,那是一只銀質的絞絲鐲子,差點兒被小姑娘握的變了形。
“賀聰的好日子就是這個月底吧?還有三天的準備時間呢,來得及做出最漂亮的衣服,采蓮現在聘用的這個裁縫娘子手腳可夠利索的。”阿圓一本正經的接著綠柳的話茬兒,別逃避傷痛,多經歷傷痛就會很快麻木,捂著蓋著哪輩子才能痊愈?
事實上就算是兩個嫂子肯給小姑子捂著蓋著。現實也不會允許。
賀聰興致盎然的來到了“美麗坊”,在這個初冬的黃昏。
“美麗坊”已經沒有了客人,自然。相熟的男士可以進入后院。
“采蓮妹妹,這次你可真得幫幫為兄的忙。你的新嫂子,她想請你在成親那天親自去幫她梳妝,咱朱陽縣可是都知道你的手藝,就算是丑成無鹽,也能給畫成天仙!”
賀聰的聲音里面滿滿的歡喜,對著采蓮一躬到地:“妹妹這次幫了為兄,等你以后成親時。為兄和你嫂子,那肯定要送一份大禮!要是妹夫敢欺負了我的采蓮妹妹,你放心,就算是大哥二哥小阿文都不在身邊。我肯定去揍他個滿臉開花,給妹妹出氣!”
幸虧阿圓還沒來得及從房中出來,這會子也順手拽住了綠柳的衣裙,采蓮的心里肯定如同烈火焚燒,自己幫不上忙。最起碼,別站到外面讓小姑子覺得難堪。
兩個女人貼著窗戶往外偷窺,采蓮的身影纖細的令人,最后一道夕陽正斜穿過她的臉頰,少女的臉上微笑著。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心上的男人。
或許她的心里正流著淚,或許她其實想要吐露心扉,但是此刻她在夕陽下微笑,賀聰直起身子來時,也在霎那間覺得這笑容觸目驚心。
“怎么?妹妹――很忙?還是――不樂意?”
讓愛慕你的女人去幫你的新婚妻子化妝,這他娘的根本就是欠抽的提議,誰會樂意?
采蓮的聲音飄飄忽忽的,就像那張笑容一樣虛幻:“怎么會――不樂意?聰哥哥想讓采蓮去幫忙,采蓮――很歡喜…”。
阿圓的鼻子一酸,不知怎的,就想起張愛玲的一句話來:“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但她心里是歡喜的,從塵埃里開出花來。”
有時候,愛情是卑微的,卑微的真要被踏入泥土里去。有時候,你的無數個回眸,未必能看到一個擦肩而過。你拿出天使的心,并不一定換來天使的禮遇。
賀聰的聲音還是那么歡快,也許,他真的并不知道,對面的小姑娘,是怎樣的想要投入他的懷抱,告訴他最深厚的情意。
“采蓮,我給你送來了幾塊漂亮布料,都是托人從江南帶回來的,有一塊兒銀紅色的蜀絲緞,最是難得,你新嫂子那里都沒有,我單單給你留下的。你手巧,做件最美的衣服到我的喜宴上穿,為兄最喜歡啦!”
綠柳的脊背一下子繃得筆直,眼珠子也瞪了起來,賀聰這小子太壞了,既然馬上要娶親,還對自家小姑子這般示好做什么?
阿圓拍著綠柳的胳膊安慰,作為一個擁有前衛思想的女人,她認為,此時沖出去是不合時宜的,應該讓采蓮自己解決所有的紛亂思緒。
“我給阿文也去了信兒,他有官職在身,是一定沒時間吃我的喜酒的,不過我還真的給他捎了一壇‘狀元紅’去京城,那是我爹在我一出生,就效仿別的書香人家在地下埋藏的好酒,只可惜我沒有考狀元的命,送給阿文一壇是正好。”
是呢,賀聰曾經那般渴望過走上科舉之路,為此跟他爹鬧了不少時間,后來是賀大當家差點中風,這小伙子才萬般無奈之下放棄了自己的理想,轉而接管了魚龍混雜的賭場家業。
是不是這個原因?更讓賀聰羨慕小阿文的存在?與阿文的情誼才愈發深厚?從而對采蓮才百般照顧,從而――俘獲了小姑娘的一片芳心?
每一段愛情都不盡相同,每一個結局都是纏綿悱惻的,張愛玲也會寧可重新回到塵埃之中,也不甘讓胡蘭成時時仰望。胡蘭成也曾經一直愚笨到想像張愛玲永遠是他窗前的那輪明月,他只要抬頭,就時時都能仰望見她的。
更何況凡俗之中的賀聰與采蓮?
終究有一天,這段感情淡薄的就像從未存在過一樣,采蓮會走向新的生活,會有一個懂得她心愛她的男人陪伴此后的歲月。
就像萬重陽,不也曾那般為齊阿圓傷神痛苦懊悔,然后現在也嬌妻在懷。享受幸福美滿婚姻生活了嗎?
現實就是這樣寡淡的,但是,你不能因為最終的寡淡而輕視這種年輕時期的愛情。因為只有在這個時期,才會存在這種男女之間的極致的喜歡。
就像是一個自己與另一個自己在光陰里的隔世重逢。愿為對方毫無道理地盛開,會為對方無可救藥地投入。這時候,若只說是脾氣、情趣和品性相投或相通,那不過是淺喜;最深的喜歡,就是愛,就是生命內里的粘附和吸引,就是靈魂深處的執著相守與深情對望。
兩個婦人坐回炕沿兒。因為她們再不忍望見采蓮的眼睛,那種最后的燃燒般的留戀。
水一旦流深,就會發不出聲音。人的感情一旦深厚,凸顯在外表的。反而是淡薄。
醉笑陪君三千場,不訴離傷。人與人之間的這份鄭重而留戀的對待,本身就是一件很奢侈的事,值得她們尊重。
一直到采蓮送走了賀聰,兩個當嫂子的都沒有出頭兒打聲招呼。
胡不語送來了店鋪的契約。已經在縣衙做了報備,阿圓不打算派人去京城召喚來桑七主持皮影業務了,太遠,費神兒。
反正底下的幾個丫鬟護衛都是看熟了的,就讓他們先摸索著做著。朱陽縣尋幾個能唱的藝人還是很容易的,多訓練一下估計就能成。
那匹銀紅的蜀絲緞,到最后也沒被采蓮裁剪成衣服,賀聰成親那天,三個女人穿的都是重新設計的服裝,采蓮起早去女方家里化妝,阿圓和綠柳與從“幸福苑”趕來的白家兄弟一起赴宴。
四個孩子全部沒來,據說他們想要在“幼兒園”的院子里堆一座小山,正在拼命苦干,連丫丫都舍不得手里的“工作”,做夢都在往竹筐里裝沙子…
孩子的世界是神奇的,只要隨便他們去禍害,黃土和沙子就能構成一個天堂。
迷糊陣的賈師傅也來喜宴上了,在男子的席面上見到白家兄弟倆兒,很是不滿意郡主大人至今沒到迷糊陣去看一看:“哪有回來卻不進家門的道理?磚窯廠的弟兄們可都眼巴巴的盼著東家回來呢,還有迷糊陣的老老小小,街面上都清掃了八回,只等著將軍和郡主衣錦還鄉,都跟著樂呵樂呵。”
賈師傅說的有道理,過不了幾日白承光就得到祁陽縣去訓兵,再不回迷糊陣就又要等上些日子了,白老二也出門剛回來,正好,一家人都回去一趟,看看老家的面貌,又變化了沒有。
賀家的大院子很氣派,張燈結彩貼紅掛綠,小廝和丫鬟們走馬燈似的忙碌,賀大當家的笑聲打雷般幾乎沒停。
新娘子據說很美麗,采蓮的化妝術嘛,不美麗都沒辦法。
阿圓和綠柳都沒心思去新房里觀看新娘的長相,派了丫鬟去打聽,說是化妝的小姑娘已經回家去了,兩個做嫂子頓時心急如焚,草草吃了幾口酒菜就安排往回趕。
跟主人打招呼告辭就算免了,連帶的把白家兄弟也叫了出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跟賀聰的交情也不想繼續深入下去。
“美麗坊”的店主還在忙碌,就在成衣間畫一張設計圖,為喜宴準備的服裝高掛在墻壁上了,聽說已經有個客人相中了,要求定做。
所以說女人一定要有事業支撐,才能不被這些情啊愛啊迷瞎了眼睛,就算是落花之情付了流水,還有根基可以繼續等待下一個春天。
小采蓮畫完一筆裙邊兒,抬起臉來看著阿圓:“嫂子,你看看這件樣式適不適合胡夫人那個年齡?剛剛胡不語來了,說是想給母親做一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