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圓的醒來令白老大欣喜若狂,盡管眼睛里還紅腫的透著潮濕。
“媳婦兒我以后再不讓你一個人出門了,再不讓你一個人住在外面,老三那小子不聽話,我已經打過他了。”
“大哥,得讓嫂子喝藥了!”采蓮推門進來,手里端著一個黑乎乎的藥碗,打斷了白老大的宣講。
“對對對,喝藥,咱喝藥!”白老大一手接過來碗,一手往阿圓脖子下一探,輕松松攬坐起來喂藥。
阿圓身上一使勁兒,兩條腿就劇烈的疼痛起來,忍不住齜牙咧嘴。
這樣柔弱不堪一擊的媳婦兒,很是令白老大心疼,那動作就更溫情,眼神里能滴出水來。
“忍一忍,大夫說你年輕,很快就能沒事的。”
這幸虧是自己下的手,自然而然就偏過了骨頭去,又沒有耽誤傷勢,馬上就送到了醫館包扎救護,大夫說,不會有什么大礙,養上個十天半月就又活蹦亂跳的了。
采蓮沒多說什么話兒,端著藥碗出門的時候,回身問詢了一句:“二哥想看看嫂子,行嗎?”
怎么不行?阿圓眨巴眨巴眼睛,白老大就懂了。
他伸手摸一摸阿圓的額頭,開心的說:“不熱了,就這么靠一會兒吧,叫老二他們也放心。”
很讓人詫異的是,白老二進來時的裝備很可笑,腦袋上竟然包著幾遭白布,顴骨上也帶著彩。烏青烏青的。
不會是白家又出了一個打架精吧?
阿圓眉頭微蹙看向白老大,眼睛里面的疑問急需解答。
白老大伸手再撫平阿圓的眉心,嘆口氣:“老二前兒一早得了消息,就輪了棍子去砸賭場,幸好被盧管事把事情壓下了,其實,你跟老三當時,就是被賭場里的人送去醫館的,那個賀少爺還算仁義。要不然,你這兩條腿可是有可能廢掉的。”
賭場能跟仁義扯上關系,也算是一大創舉。
阿圓此刻沒有對賭場的恨意,事實上她當時也覺得很公平,兩刀對兩口,還饒了二百兩銀子進去。說不上到底是誰吃了虧。
這個時代,賭場是被官方允許的,你家人受不了誘惑去跟人賭錢,出了事也找不到地方說理兒。
不過,一向精明不吃虧的白老二,肯為了自己熱血上頭去打架。也不枉姐偏疼他一場。
阿圓看向尷尬的白老二的臉上,笑靨如花。
白老二受到鼓勵。身子往前靠了靠,急切的匯報:“嫂子你趕緊好起來,咱家買的花牛運到迷糊陣去了,賈師傅今兒開始燒了第一窯紅磚,就是按照你說的法子,等我回去了,就能知道結果”。
到底是跟阿圓投緣的兄弟。知道她現在最喜歡聽到什么消息。
阿圓的笑容更盛,杏核眼兒瞇著。一副滿足的歡喜像。
門外,略顯局促的敲門聲響起來,一下,兩下的,很是糾結。
采蓮的聲音很低:“三哥,大哥二哥不讓你來看嫂子,你回去躺著吧!”
“我不回去!嫂子醒了,我得看看她,跟她解釋解釋”,白老三掙扎的聲音,和采蓮的勸解聲混在一起。
阿圓微微的閉了閉眼睛,再想到當時的慘烈情景,心里有些悲愴。
很多時候就是這樣,當你回頭冷靜的思考某件事情時,會覺得做法很荒謬很不可思議,但是當時的自己,卻還是會那么沖動的去做。
都知道破財消災,都知道好漢不吃眼前虧,都知道錢花出去還可以掙回來,人沒了可沒地兒去找,可就是會有一部分人為了保護錢財受傷丟命。
其實,還真不一定就是本主兒多么愛財,很有可能是阿圓當時那樣,一股勁兒支撐著,寧愿拼個魚死網破,也不肯低頭求肯送上錢財。
白老二大步流星沖出門去,外面登時響起哥兒倆爭吵的聲音。
貌似從一開始,這哥兒倆就不對付,見面就掐。
“你還有臉來看嫂子?要不是你去賭場賭錢,嫂子怎么會在腿上扎那兩個口子?你滾!”白老二還是那么咄咄逼人。
白老三痛苦的嗚咽聲解釋聲傳進屋子:“我我不是想去賭錢,我想打聽阿福的下落,我天天晚間出去找,有人告訴我,那天和阿福一起的一個男人,在賭場里出現過,我就去了”。
然后被人引著賭了錢,又欠了錢,還讓人去自己店鋪里取錢,被人打罵了又不服氣,牛脾氣上來了跟人拼命 “嗚我真的沒想賭錢,是一個伙計說知道那人的消息,跟他賭一把兒就告訴我我才嗚嗚。”
大男孩的嗚咽聲就像受了傷的野獸般凄厲,那張臉上已是紅的青的紫的開顏料鋪子一樣,白老二揚起巴掌,終于還是沒再打下去增添一抹兒。
怪不得晚上拉面館里找不到人,怪不得這傻小子要住在外面不回迷糊陣,他心心念念的都還是阿福,就像入了魔咒一樣。
采蓮比阿圓還要失望,也忘記了要壓低聲音了,跟著聲討起自家最親愛的三哥來:“那個阿福有那么好嗎?比嫂子對咱們還好?你為了找她,就把嫂子害成這樣?”
阿圓在屋子里張張嘴,還是沒發出聲音來,只有干裂般的疼痛。
“不是的!都不是的!我是想找到阿福賠咱家的東西,面館里啥都沒有了,我心里跟叫刀割了一樣難受,我不好意思見嫂子,不好意思再見你們”,白老三的嘶吼已經變了腔調兒,明顯聲嘶力竭了。
十幾歲的少年,做事情不知道輕重,固執己見收留了阿福,又暗暗拿主意自己尋仇,最終,這固執傷害了他,他自己又把傷害加重了,還延伸到了至親的人身上。
無窮無盡的后悔,是在阿圓倒地那一刻才真正席卷了他,之前的種種錯誤,他縱使能找到借口替自己辯白。
他自己身上的疼痛,只是刺激的他更憤怒,可是嫂子的鮮血,卻淹沒了他所有的賴以驕傲的東西,他希望可以祈求嫂子的諒解,可以讓那個曾經溫柔如水的對待他的嫂子,再回來。
可是那怎么可能呢?就像一個發脾氣的孩子,在親人心靈的籬笆上扎下了釘子,親人諒解了他,把釘子拔掉了,釘子留下的深孔,卻再難抹平,更不會全無痕跡。
阿圓迷迷糊糊地又睡了過去,失血過多,讓她的臉色蒼白暗淡,像一個殘破的布娃娃。
兄弟拉面館關門好幾天了,來吃面的熟客很是寂寞無聊。
白老二回迷糊陣取了楊老爺子做好的木躺椅來,鋪上了被褥,看著白老大把媳婦兒抱出屋子,放在躺椅上曬太陽。
初冬的陽光,在午時最為溫暖,阿圓梳了兩根麻花辮,一左一右搭在胸前,這樣平躺著最舒服,也不會弄爛了頭發,沒法打理。
“那兩頭花牛適應咱家的大院子了,每天走來走去的找草吃,毛兒光亮了不少,我揀它們愛吃的那幾種野草,叫村子里的人送到家里來,賈師傅幫著收呢!”白老二絮絮叨叨的講述,阿圓眼睛瞪得溜圓的聽得仔細。
“還有賈師傅燒的紅磚,第一窯,不知道怎么回事兒,出來的磚模樣不一樣,有磚疙瘩,還有裂紋的半頭磚,嫂子,賈師傅他們還燒了幾塊琉璃一樣的紅磚出來,陽光一照可是好看,你看看,我捎來了一塊兒!”
可不是琉璃一樣的磚塊嗎?這塊紅磚小半個身子呈現出半透明的狀態,雖然不像玉質的那么剔透,但也很是讓人驚艷了。
這要是全身都燒成這個效果,那,那得多么受人歡迎啊!
阿圓的嗓子眼兒里,又急促的發出了“嘶嘶”的聲音,她想要說話來著,卻一時半會兒的還沒記起來發聲的技能。
白老大大蒲扇捋順著媳婦兒的脖子,眼神里無限擔憂,大夫說這是受傷高熱與怒極攻心所致的失聲現象,有可能隨著發燒的減退身體的好轉和心情的愉快好轉,也有可能就這么沉默下去。
白老二還是微笑著,把那塊紅磚更近的遞到阿圓的眼前,講述著嫂子肯定最喜歡聽到的話:“我已經讓賈師傅記錄下來每一窯磚的燒制時間和磚坯的黃土紅膠泥和水的配比情況,咱不慌著往外出售,總要等全部有把握了才能做生意,等摸索出了怎么才能次次燒出這樣漂亮的紅磚來,我們得單獨定價售賣,跟普通的紅磚區分開來。”
就是就是!阿圓激動的眼睛泛起了水光,有這個二弟在身邊,生意經比她念得都響亮。
喉嚨痛的說不出話,阿圓抬起左臂,近乎透明的手掌握成半個拳頭,豎起一根大拇指對白老二示意。
然后,那個經常陰著臉的大小伙子就眼淚汪汪了,每一次,白老二得到夸贊,都能想起曾經聽到過的阿文的聲音:“嫂子,我要做你的大拇指”。
阿圓的手勢又換了,大拇指轉變成三根手指頭,極力的湊到身前晃動。
她的眼睛里滿是激勵與疑問,亮亮的望著狼狽的白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