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戰士們就開始動身了,原因是要趕火車…這放假了可沒有軍列坐,而且戰士們都來自全國各地,那就算想安排軍列也沒法安排,總不可能讓軍列繞著全中國轉上一圈吧…就算上級肯時間上也不允許!
于是戰士們就得去火車站坐火車,而火車發車的時間又是不一樣的,白天晚上都有…這一點倒是我沒想到的,好在張帆比較細心,她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了一張火車時刻表,于是戰士們各自把開往家鄉方向的列車一對,就定下列次了。
事實上這說起來容易,真正要做到卻并不輕松,原因是戰士們中有相當一部份人是沒坐過火車的,所以這火車時刻表也看不懂,對著那些密密麻麻的列次、時間、始發地什么的…看了老半天就愣是找不到自己要去的地方。
甚至還有些戰士摸著腦袋問我:“營長…這上面怎么就沒有桂溪啊?”
我接過火車時刻表找了老半天也沒有找著,后來一問不禁差點暈倒…那戰士所說的桂溪是山東的一個小山村,連公路都沒通呢,能在火車時刻表上找到那才是見鬼了。
最后沒辦法了,同時也是為了戰士們不至于在這難得的一次假期里還會坐錯火車什么的,只好讓張帆幾個會看得懂火車時刻表的文書按照戰士們各自的戶籍所在地把這火車列次給排出來。
但是這也有問題…有部份戰士戶籍是在這個地方,可是父母家庭卻在另一個地方,所以要去的地方就不一樣。于是又得一個一個的改。這其中還有許多戰士擔心自己會上錯火車去錯地方了。于是一遍又一遍的問這問那的。尤其是那個王柯昌,這都把每個文書問了三、四遍…要知道咱們營可是有三個文書的,那也就是問了十幾遍這才放心。這可讓張帆那幾個文書忙上了好一陣子。
讓我有些哭笑不得的是,闖王也拿著這火車時刻表來問我到底該走哪條線路…他娘的,這家伙能在幾秒鐘的時間里計算出三、四批同時著地的炮彈軌跡,卻看不懂火車時刻表!
不過我想,這也許有“關心則亂”的因素在里頭…難得放一次假回一次家,這必須得謹慎啊。萬一坐錯了車來不急趕回去,那可是要后悔一輩子的事。
完了后趙敬平再把營里的汽車調幾輛上來…這對我們來說那是太簡單了,要知道咱們營是步兵有汽車、炮兵有汽車,就連坦克兵也有汽車。步兵的汽車是用來運兵的,炮兵的汽車是用來拉炮和運炮彈的,坦克兵的汽車是用來運送炮彈、柴油和補給的,所以我們營最不缺的就是汽車。
然后差不多到時間了,文書就拿著名單一個一個的叫,叫上車后一古腦兒的就往火車站運。
“營長!”二連的幾個兵知道我是“孤兒”,于是就有幾個人在臨走時沖著我大叫:“要不…你跟我們一塊兒到我家鄉去看看吧。咱們哪的人都要,想要上哪隨便你…保證把你招待的好好的!”
“得了吧你!”粱連兵在一旁罵道:“人家營長早就被文書給訂下了。還用得著你招待?”
“文書?”有些戰士開始還沒明白過來,但很快就想到張帆…于是就一陣起哄。
甚至還有些戰士朝不遠處的張帆大喊:“張文書…可要把我們營長招待好嘍,營長要是不高興,咱們回來可不放過你!”
說罷又是一陣哄鬧,這其中還人十分放肆的吹了幾個胡哨,只鬧得張帆滿臉通紅都不知道該往哪里躲了。
“走你們的吧!”我沖著那些胡鬧的戰士罵道:“回來的時候都帶上點特產來孝敬孝敬,否則老子就把你們踢回去放長假!”
“放心吧營長!”小石頭車后廂的人群中探出腦袋:“我家鄉特產就是咸菜,就怕你吃不下!”
哄的一聲,戰士們全都笑成了一團。
就這樣一批一批的,直到第二天接近中午了才走得差不多了,最后剩下的幾個就是家在北京附近經常回家的,或是像我一樣無家可歸的…按他們的話說這出去了還得自個掏錢吃飯住宿,劃不來!還不如在部隊里好吃好喝的。
于是這部份人就留了下來組織負責指揮部里的事務,這萬一要是有個什么緊急情況什么的也不至于找不著人。
話說這戰士們一走…這原本還十分熱鬧的軍營霎時就變得空空的,我這心里也像是少了什么似的覺得有些空空的。
后來想想,這時的我應該已經習慣了跟戰士們呆在一起了吧,習慣了那種手下有兵、身邊有戰友,有幾百個人跟我一起作戰的感覺…這會兒戰士們一走,心里那種不安全的感覺很快隨之而升了。
我知道自己用不著擔心什么,這里是北京,越鬼子離我們還遠著呢…而且這基地里還到處都是兵、到處都是部隊。
但是…不管我怎么自我安慰,心里就會有那種不蹋實的感覺。
“楊學鋒!”張帆的心情顯然跟我有些不一樣,這軍營里一空她就開始直呼我的名字了:“我們吃過飯就走吧…車我都安排好了!”
“你好像應該叫我營長!”我說:“而且應該請示我才對!”
“什么營長!”張帆滿不在乎的說道:“我現在放假了,你也放假了…平時讓你使喚慣了,現在咱們也該換換輪到我來使喚你了吧!”
好吧…話說讓張帆使喚幾天也沒什么不好的,無非也就是陪她去爬爬長城什么的不是?雖然這些地方我早在現代時就去過了,照想這時代的跟現代的也不會有什么區別,但重點是一起去的人不一樣。
不過最終我們還是沒能走成…
“營長!”這時教導員拿著一疊文件邊走邊看的朝我們走來,到我們面前才抬起頭,于是不由一愣:“唔,沒什么,沒什么…”
“教導員!”我攔住正要走開的教導員問道:“什么事?”
“你們…方便嗎?”教導員臉上的表情很明顯的告訴我,他在為破壞我跟張帆的計劃而后悔。
“方便!”我瞄了瞄臉上有些不高興的張帆,說道:“說吧,什么事?”
“是這樣的!”教導員有些抱歉的朝張帆笑了笑,遲疑著說道:“咱們反擊戰打得比較亂,我們連的一些陣亡戰士直到這時候才確定身份,其中有幾個就在附近…剛才我還在…”
聞言我心下不由一沉,不等教導員說完就點了點頭,說道:“沒問題,交給我吧!”
張帆聽說了是這事,剛才臉上的一點不情愿很快也就煙消云消了,甚至還主動應道:“交給我們吧,我也一塊去,車都準備好了!”
“那就好!”教導員這才像是放下了心中的一塊大石,挑出幾張文件來遞到我手中:“這里一共有七名烈士,每名烈士的撫恤金是五百,那就是…三千五,等會我去把錢給你拿來!”
“什么?每名烈士的撫恤金只有五百?”聞言我不由一愣。
“沒辦法!”教導員臉上有些尷尬的說道:“犧牲的戰士多,國家也有困難…”
聽著這話我也不知道說些什么好了。
接著沒過一會兒就見教導員從屋里提著一大袋錢遞給我…我不由嚇了一跳…三千五有這么一大包?都跟現代幾萬似的!
后來我才知道,這時代的紙幣最大面額只有十元,也就是五百元的話至少也得有五十張,再分成幾個信封裝好往袋子里一摞…就成了滿滿的一袋錢!(注:79年用的是第三套人民幣,最大面額十元,第四套人民幣于80年發行。)
“地址都在資料上面!”教導員交待道:“找著人的時候千萬要核對一下,不要發錯了!”
“是!”我應了聲,帶著張帆去食堂胡亂的扒了幾口飯就上路了。
坐在吉普車的時候,我順便就翻了翻那幾名烈士的資料…資料右上角貼著他們穿著軍裝的黑白照片,都是些很年輕的戰士…我對他們似乎有些眼熟,有一個我甚至還記得跟他說過話…但卻不記得他是什么時候或是怎么樣犧牲的了。
反擊戰的戰場…平均每天都有五千多人犧牲,這對于現代戰爭來說簡直就是一個天文數字。那時大家都在拼命,身旁到處都是尸體和鮮血,根本就沒有心思去顧及身旁的戰友怎么了,或是哪個戰友受傷了。
補充兵也是一批一批的補進來,再一批一批的犧牲…所以許多戰友就像我手中拿著的這些資料和照片一樣…我們曾經一起同生共死過,一起在一個連隊跟越鬼子拼命過,但我卻不知道他們是誰,甚至直到現在才知道他們的名字。
張帆輕輕地握著我的手,似乎是想讓我的內心平靜下來…但她卻不知道,戰爭刻下的創傷,并不是這么容易就能撫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