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第二天一早我就覺得自己的傷好多了,也不知道是因為藥效還是在這住得舒服的原因…反正就是感覺不過是背上受點傷而已,沒什么大不了的。
這個想法讓我有點嚇了一跳。原因有兩個,其一,如果是幾天前…讓我住這只有一張病床四面墻的房子,那對我來說簡直就是個折磨,而我現在卻覺得這里就是天堂。另一個…我以前對受傷的態度可不是這樣的。我記得有一次跟狐朋狗友起了點爭論,爭著爭著就動起手了…不過是擦破了點皮就足足在醫院里躺了一個星期。
可是現在,背后受了那么一大塊的傷我卻覺得沒什么!
這也正是驗證了那句話:“五岳歸來不看山,黃山歸來不看岳”,以往覺得打打架什么的就很拽。現在就覺得…那就是小孩子辦家家嘛!
“喲!小鋒來了啊!”見我走了過來老魚頭趕忙給我讓開了板凳:“坐坐…”
我這人就是閑不住,到這野戰醫院才一天時間就把這村子給逛了個遍,連帶著還認識了一群傷病員朋友。
“那怎么好意思!”我說。
老魚頭就是昨天替我解圍的中年戰士,因為平生最愛吃魚頭,于是落下了個老魚頭的綽號。
他是在攻打紅河時受的傷,聽他說是在劃著皮筏艇渡河的時候,一發炮彈在他們不遠處爆炸,全船的人都沒點屁事,就他讓彈片消掉幾根手指砸中背包震暈了掉下河去,戰友們個個都以為他犧牲了所以繼續戰斗…要不是收容隊來得及時發現了他,只怕他早被淹死了。
據說…老魚頭以為這是魚頭吃太多了河神給的報應,于是發誓從此以后再也不吃魚頭。
“嗨!客氣什么啊?”老魚頭用他沒受傷的右手扶著我坐下,說道:“你傷得重不是?給你讓個座能算什么?何況你還是個打鬼子的英雄呢,應該的!”
老魚頭這話不禁讓我在心里汗了下。
“你小子真他媽的命好!”黃段子咧開了嘴給我遞上了根煙:“殺了那么多的鬼子還能活著回來…我連鬼子的面都沒見著呢,就差點沒命了!咱都一把年紀了,連女人都沒碰過…這要是就這么把命丟嘍,可算是白活一趟了。”
黃段子不姓黃,至于姓什么我也不知道。因為他話一出口不出三句必然會有一個黃段子,于是才得了這個名。
“我還算好了!”教主施施然的在我們旁邊找了塊石頭坐下,接嘴道:“我還算是殺了兩個越鬼子,可是現在想起來…還是沒殺人的好,所以我真有些不明白…小鋒你殺了那么多鬼子,怎么受得了?”
教主自然也不是真的教主,這時的中國還沒那么時尚,信基督的還沒幾個。之所以會有“教主”,那是因為他不管外頭槍炮打得多熱呼,往地上隨便一躺就能睡得著。所以其實是“覺主”。
不過他這教主也可以說是傻人有傻福,據說他所在的連隊那天駐守在一個無名高地上,晚上被越鬼子偷襲占領,不久之后又被我軍奪了回來…這高地都這么易主了一回,可教主都像個沒事的人似的一覺到天亮,不只是對昨晚的戰事一無所知,更神的是全身上下一點傷都沒有。
因為這事還有人說他是有睡神在保佑著,可轉眼間就讓鬼子竹簽陣扎穿了腳掌…
咱們的解放鞋里是夾著鋼板的,專門用來防越鬼子的竹簽陣,可有些質量不過關的鞋子還是受不了覺主那近兩百斤的重量啊!
“我也沒習慣呢!”我吸了一口煙,說道:“晚上做夢都常夢到血淋淋的一片…可是有什么辦法呢?想要活命就必須得殺,否則還能在這說話?”
我說的這是實話,雖說我知道在這已經安全了,而且這里的被子、床鋪、病房…所有的一切都讓我很滿意,可還是常被噩夢驚醒,醒來時就是一身冷汗,甚至有時還以為自己在戰場上。
“小鋒殺了多少鬼子?”老魚頭把手中的報紙揚了揚:“聽說越鬼子有一個團…就攻你們一個山頭,只怕殺了不少吧!”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因為我都記不清死在手下的越鬼子有多少個了。
“少說也有幾十個吧!”教主試探著問。
“有吧!”我點了點頭,遲疑著說道:“二、三十個…差不多!”
“哄!”的一聲,周圍的戰士都因為我這話而驚嘆起來。
其實…我殺的鬼子又何止二、三十個,只是我不太愿意說出那數字,一來會讓人覺得我是在吹牛,二來就算相信了也會把我當作是劊子手。
總之,我并不認為殺人殺得多就是件光榮的事,也不是件值得夸耀的事,即使那是敵人。
老魚頭是個心思縝密的人,他在我臉上看出了點什么,就問道:“你看起來…并不喜歡打仗,為啥當的兵啊?”
“唉!誰喜歡打仗啊!”不等我回答黃段子就接嘴道:“如果可以,哪個不想在家里抱著女人睡覺,哪個會想在這地方來吃槍子…”
“別胡說!”老魚頭提醒道:“小心讓別人聽見了…給你處分。”
說著老魚頭的眼光還有意無意的瞄了下抱著槍的小王。
小王是警衛連的,所以才抱著槍,只不過那槍似乎連一發子彈都沒打過,因為在槍上用于潤滑的黃油都沒擦干凈。
“沒事沒事!”小王笑道:“我們的任務是保護你們安全,又不是做密探!”
“我說的也是實話!”黃段子回答道:“再說了,處分就處分,有種就把老子關起來…那就用不著上戰場了!”
這時我才領會到另一種無法無天。
在戰場上的人那是因為腦袋都別在褲腰帶上,所以什么都敢說什么都敢做。至于這野戰醫院的…卻是因為上級要是給處分那就正好不用上戰場,這似乎還是戰士們所希望的。
不過我想上級對這事只怕也是有所了解,所以干脆就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否則的話,如果真處分起來…只怕會越處分“犯錯誤”的人就越多。
也許有人會說…咱們不是受傷了嗎?那還用得著上戰場嗎?
事實是,受重傷無法再次參戰的,全都送回國了。只有我們這些傷不是太重的病人才滯留在這野戰醫陸里,等著恢復了就重新上戰場呢!
“我…是因為老…爹呢!”為了打破這略顯尷尬的氣氛,我就解釋道:“老爹讓我來當兵的,他自己就是一個兵…”
“哦,怪不得!”老魚頭點頭贊揚道:“怪不得小鋒你這么好的軍事素質,原來是軍人家庭出身的!”
“我是為了農轉非!”教主在一旁插嘴道:“我沒小鋒思想那么好,我就為了復員后能有份工作,能混口飯吃…我要像小鋒同志學習!”
我只有苦笑。
農轉非這詞,也許對我們現代人來說很陌生,但在這時代卻是很流行的一個詞。顧名思義就是農業戶口轉為非農業戶口。
有人會說,這很重要嗎?現代不是農業戶口更好嗎?農業戶口有這補助那補助的,然后父母雙方如果都是農業戶口而且只有一個女孩的話,還可以生第二胎…反而是非農業戶口什么屁都沒有。
可是這時代,那農業戶口就算長得再帥再優秀,那姑娘家也是給你臉色看。非農業戶口就算再丑,屁股后頭也是跟著一大堆姑娘…
只是為了這個就要上戰場拿命拼,我還是有點不理解。
見黃段子不說話,我就多嘴問了句:“老黃,你又是為什么當兵的?”
黃段子沒回答,別人倒是先吃吃地笑了起來,就看得我更是莫名其妙了,我這話難道還問錯了?
“笑什么笑?”黃段子叼著根煙狠狠地吸了兩口,罵道:“有什么好笑的?俺就是為了女人才當兵的,有錯?”
“沒錯沒錯!”老魚頭笑著向我解釋道:“他啊…就因為看上了村里的一個姑娘,有一天那姑娘說了句‘當兵的好威風’,于是他就心急火燎的報名參軍了。可是結果…結果人家姑娘一聽說他當兵要上前線,馬上就提出分手了…”
我對這個結果也大為愕然,暗想這黃段子也太不明白女人的心了吧,這當兵的看起來是威風,可是有哪個姑娘受得了長時間分隔兩地,甚至還要面臨心上人戰死沙場這個可能啊!
這就像在和平時代的有些人,造反叫得最大聲的、越是瘋狂、越是正氣凜然的…真要上戰場時就越是怕得要命!
“小鋒哪!”接著老魚頭又壓低聲音對我說道:“我有句話…你如果覺得不中聽,就別往心里去。這傷啊…你得慢慢養,明白沒?”
“老魚頭你說啥呢?”教主反對道:“人家小鋒思想先進著呢,要沒小鋒這樣的人,那咱們說不準還真讓越鬼子給騎到頭上去了!你可別把人教壞嘍!”
我還是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我的心理其實跟戰士都差不多,也不想當兵更不想打仗。但是現在…卻被冠上了個“英雄”的稱號,就感覺有點不倫不類了。
“楊學鋒!”這時我聽到小帆在病房前隔遠了朝我叫:“該換藥了!”
“誒!就來。”
我跟戰士們打了個招呼就朝病房走去,一邊走就一邊想著老魚頭剛才的話:“這傷啊…你得慢慢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