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了諸葛亮對整個形勢的分析,姜維臉上火辣辣的,仿佛被千里之外的魏霸狠狠的抽了兩個耳光。
他研究魏霸的戰術,卻不知道魏霸真正的用意根本不是戰術,而是權術。不在戰場,而是朝堂。他一心要與魏霸爭個高下的東西根本不是魏霸在意的,魏霸在意的東西他卻連邊都沒摸著。
雙方根本不在一個境界上,他又怎么可能追得上魏霸,他又怎么可能不敗給魏霸?
丞相一直在言傳身教,用自己的實際行動來示范朝堂上的權爭如何影響戰場上的戰爭,可是他卻沒有真正意識到丞相的良苦用心,丞相又怎么能不失望?
姜維無地自容。
“伯約,知恥后勇。”諸葛亮看到姜維如此自責,也有些不忍,安慰道:“兵不厭詐,只是各施詭計,雙方都正大光明,問心無愧。而朝堂上的爾虞我詐,卻是極盡人心之陰暗,涼州人天生豪邁,向來不擅長這些權謀,非你一人之過。想當年馬孟起不也是中了曹阿瞞的離間之計,和韓遂反目為仇?他直到入蜀歸漢,才算是真正領悟到了朝堂上的權謀,從此深居簡出,不露鋒芒,亦因此得以善終。你無須自責如此,以后多加注意便是了。”
“喏,多謝丞相指教,維一定銘記在心。”
諸葛亮啟發道:“那你說說,我們現在當如何?”
“維以為當似動而非動,欲動而不動。蓄勢待發,擇機而動。”
諸葛亮展顏而笑,微微頜首。“我也正有此意。”
李嚴背著手,在書房里來回轉著圈。
案上放著一摞密信,都是李豐用六百里加急送回來的,盡管如此,他得到的消息還是要比實際情況滯后至少五天,如果路上耽擱了有可能七八天。
他收到的最新消息是魏霸突入長沙,全殲七千吳軍,包圍益陽。在此之前魏霸派出的水師遠征吳郡在東海全殲了三千吳軍水師僅此兩項戰事,魏霸已經全殲一萬吳軍,取得了非常不錯的戰果,對吳國上下也造成了不少的震動。
李嚴松了一口氣,孫權不肯俯首聽命,不肯按照他的要求向大漢稱臣,他就必須履行當初的諾言要給孫權一個教訓。魏霸取得如此戰果,也是替他維護了臉面,同時也表示了決心對迫使孫權低頭服輸有不可忽視的作用。
魏霸的強悍除了讓他松了一口氣之外也讓他有些不安。
原本的計劃是魏霸從南,孟達從北,兩人同時出兵,夾擊江夏,把孫權趕出荊州。可是中途計劃生變,李豐不夠堅決調整了命令,讓孟達暫時按兵不動作戰任務交給魏霸一個人實施。這原本是一個比較穩妥的計劃,由魏霸來承擔任務,可以保證孟達不會有什么損失,待機而動,等吳國露出破綻再一舉破敵,出力既少,功勞又大。
可是現在魏霸攻勢凌厲,反倒讓李嚴有些后悔起來。如果魏霸一個人就解決了問題,根本不需要孟達出兵相助,那最后論功行賞的時候怎么辦?好處讓魏霸一個人得了,自己的親信力量卻沒有得到加強,這可不是李嚴希望看到的局面。
對李豐的表現,李嚴不是很滿意。且不說當初讓孟達按兵不動是不是合適,現在魏霸已經首戰告捷,再讓孟達待命就有些不合適了,至少也應該讓孟達做出攻擊的姿態,至于取得多大的戰果,那并不重要,關鍵是要讓孟達參戰,這樣將來論功的時候,也能多分孟達一些功勞,壯大一下實力。呆在南陽,連城門都沒出,這還怎么論功?
經驗不足啊。
怨完了李豐,李嚴又開始抱怨孟達。李豐沒什么經驗,孟達你也不懂?你可是一把年紀了,又兩次反水,這點爭功的門道應該清楚得很啊,怎么能放過這么好的機會呢。這么一來,我主持的這場談判豈不成了魏霸在獨力支撐?
李嚴非常失望,且喜且憂。
他覺得自己離前線太遠了,得到的消息滯后嚴重,無法真正把握大局,只能被動的等待結果。要扭轉這個局面,他就應該到荊州去,甚至親臨戰場,不能讓魏霸一個人擅美。
我才是大將軍。
可是李嚴又不敢輕易離開。如果說長沙是戰場的中心,那么成都就是朝爭的中心,他離開成都,焉知不會有人趁虛而入?丞相諸葛亮呆在關中幾年了,可是朝思暮想的想奪回對皇帝的控制權啊。
不去?那諸葛亮去了怎么辦?孟達不識機,諸葛亮可是一個聰明絕頂的人物,關中離荊州也近,副使費祎就是諸葛亮的親信,他不可能不把消息傳遞給諸葛亮,如果諸葛亮出兵南陽,搶占了孟達的機會,和魏霸聯手攻吳,那他豈不是白忙一場?
可是,萬一他去了,諸葛亮沒去呢?
李嚴左右為難,患得患失。他考慮了很久,也沒有拿定主意,倒不是他沒主意,而是他信心不足,需要一個人幫他參謀參謀。
這個人當然非馬謖莫屬。
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馬謖推門而入,躬身施禮。
在馬謖進門的那一刻,李嚴原本很糾結的臉上立刻露出燦爛的笑容,他大步迎上去,扶起馬謖,朗聲笑道:“幼常,莫非是你也感覺到了喜訊,所以來得這么快啊?”
馬謖微微一笑:“有大將軍坐陣指揮,少將軍臨陣調度,鎮東將軍、鎮南將軍兩員悍將為助,捷報頻傳是意料之中的事。我來得快,是因為大將軍相招,不得不快啊。”
李嚴大笑,故意指了指馬謖:“幼常,你這話可見外了。我對你可不敢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你是我的智囊,是我的軍師啊。”
馬謖笑笑:“榮幸之至,愧不敢當。”
“來,看看這些捷報。”李嚴把馬謖拉到案前坐下,推過那些密信,仿佛推出的是自己的一片真心。“幼常,這些捷報,除了我之外,你是第一個看到的,可千萬不能外傳。”
“敢不從命。”馬謖應了一聲,拿起密信看了起來,按照時間順序,他一封封的看了一遍,最后沉默了半晌,抬起頭,目光炯炯的看著李嚴:“大將軍,這是一個好機會啊。”
“好機會?”李嚴眉毛一挑,不動聲色的問道:“此話怎么講?”
“鎮南將軍一擊,打出了孫權的虛弱本色。”馬謖露出欣慰的微笑:“鎮南將軍僅憑一已之力,就讓孫權如此狼狽,如果大將軍一出,他還能抵擋嗎?大將軍不僅可以迫使孫權稱臣,還有可能讓他退出荊州,甚至有可能就此滅吳,建不世之功。”
“有這么容易嗎?”李嚴笑著,卻沒有多少喜色,他很好的將自己的心思藏在心里,引導著馬謖說出想法。
“當然。”馬謖似乎有些激動,起身走到那副地圖前,開始論說當前的形勢。在他的敘說下,魏霸的攻擊雖然凌厲,卻依然不脫虛張聲勢之意,三路大軍,總兵力接近十萬,這遠遠超過了魏霸的實際能力。這其中有三分之一是預備役,戰力有限,而另外三分之一——據李豐的消息說,可能是招募來的海盜、江寇——同樣是烏合之眾,能起一時的騷擾作用,卻不能用于堂堂之陣。
孫權被這樣的人馬打得狼狽不堪,只能說明一個問題,經過幾年的征戰,吳國的實力大不如從前,他同樣虛弱不堪,所以才被魏霸打得這么狼狽。
趁你病,要你命,這個時候不出兵滅吳,還等何時?如果大將軍李嚴從永安出兵,順流而下,直奔武昌,孟達從南陽出兵,牽制陸遜,再下一道軍令給關中的諸葛亮,讓他出兵協助孟達,蜀漢至少可以再增加七八萬主力,滅吳綽綽有余。就算打點折扣,把孫權趕出荊州絕對不在話下。
一舉奪取長沙、江夏、南郡三郡,迫使孫權稱臣,既報了當年劉備、關羽與孫權爭奪荊州失敗之仇,又可以奪取長江中游門戶,把孫權趕到回揚州,這是多大的功勞?立下這樣的功勞,李嚴的威望怎么可能不更進一步,權傾天下?
李嚴心動不已。馬謖的想法和他不謀而合,甚至可以說是一絲不差,可見英雄所見略同,他的計劃是可行的。
否則不只可能和馬謖想到一處去了。
縱使如此,李嚴也沒有露出太高興的表情,他反而皺起了眉頭:“幼常,丞相會出兵關中嗎?”
馬謖意味深長的笑了。
“大將軍,要求孫權向我大漢稱臣,是符合天道人心之舉,丞相怎么反對?自少將軍出使開始,到現在已經有三個多月,丞相沒有表示一點反對意見,他的無奈,已經非常清楚。現在孫權不知天命,頑固不化,我大軍討伐不服也是天經地義的。丞相若是反對,豈不是與天道人心相抗?縱使他心有不愿,關中諸將能甘心坐視嗎?我相信,此刻關中將士只怕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了,又豈是丞相能阻攔得住了的。”
李嚴終于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笑容,放聲大笑。
馬謖也笑了,如釋重負。
。(破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