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魏霸痛飲一番之后,諸葛恪回到了大帳,卻久久不能平靜。從整個過程來看,魏霸約見他的目的還是勸降,把諸葛誕拿出來當例子,也不外乎這個目的。諸葛誕在魏國仕途不暢,到了關中之后,諸葛亮也沒有立刻重用他,到了魏霸麾下還不到一年時間,他就擔任了水師副都督,就算其中有夏侯玄、鄧飏等人引薦的作用,魏霸這敢用人的魄力還是讓人折服。
但是,讓諸葛恪不安的不是這個,而是諸葛誕現在率領交州水師在吳郡這件事。
諸葛恪已經收到了孫權的通知,說魏霸可能派了一些水師到吳郡,準備襲擾后方,一旦開戰,魏霸可能會兩線進攻,為了能挫敗魏霸的陰謀,要諸葛恪做好惡戰的準備,至少不能讓魏霸進兵太順利。
諸葛恪對此一向不以為然,他認定這是魏霸的虛張聲勢,不管是七萬大軍圍長沙,還是一萬水師襲吳郡,都概莫如是。用兵貴合不貴分,那一萬水師距離三千里,魏霸根本無法有效指揮,心理上的威懾作用大于實際的戰斗作用。
但是,這兩件事合在一起看,就不是那么簡單了。諸葛恪沒和諸葛誕見過面,但是他兩次去關中,聽諸葛亮提起過這個人。諸葛誕是名士,有名士的輕浮習氣不假,可是諸葛誕同樣有才。諸葛亮暫時沒用他,本來是想讓他沉靜一段時間,待他表現出一定的才能,再予以提拔,好讓人知道他不是因為姓諸葛才得到重用,沒想到諸葛誕耐不住,直接去了交州,而一到交州,就被魏霸授予了水師副都督的重任。
諸葛亮說,諸葛誕有一股子士為知己者死的血性,誰賞識他,他就會為誰出生入死。他自知時日無多,所以想把這個機會讓給后人,讓諸葛誕為其效忠,為其添一助力,但是他心目中的那個人絕不是魏霸。諸葛誕不辭而別,又去了交州,是他意想不到的事情。
現在,這個人才白白便宜了魏霸,而魏霸又牢牢的把握住了這個機會,獲得了諸葛誕的忠心。諸葛誕初領重任,他能不用心表現一下嗎?這樣一來,這原本可能只是疑兵的一萬水師很可能化作一柄真正的利刃,一下子捅入吳國的后背。
也許,水師繞行數千里偷襲吳郡就是諸葛誕的提議。這段路可不近,而且這段時間風高浪急,是一段非常危險的征程。當然了,一旦實現,其戰術效果也是非常驚人的。要不然孫權也不會慌成這樣,除些不戰而降。
如果說,諸葛恪對長沙的戰事還有一點把握,那么他對諸葛誕率領的這支水師究竟能造成多大的傷害,就一點把握也沒有了。
可是,這并不能擊垮諸葛恪的意志,相反讓他更加斗志昂揚。他認為,魏霸在長沙部署的七萬大軍看起來兵力雄厚,可是這其中至少有一半是預備役,只經過基本的戰斗訓練,卻沒有上過戰場,真正有戰斗力的還是那三萬常備兵。以這樣的兵力配比,魏霸面對長沙的四萬吳軍并沒有足夠的勝算,正因為如此,他才要把那支奇兵透露出來,增加威懾力。否則,他根本不用告知,直接動手就是了。
這是魏霸心虛的表現,也堅定了諸葛恪要守住長沙的決心。現在,他已經不敢肯定魏霸不會動手了,但是他有信心能守住長沙。同樣,他希望孫權能頂住壓力,不要被魏霸嚇倒。在諸葛恪看來,孫權雖然還沒有同意稱臣,可是他把杜瓊請到武昌進行談判,提高了談判等級,實際上已經在示弱,之所以沒有立刻答應,只是為了挽回一些面子。從心理上,他已經認輸了。
這不是一個好兆頭。
東海。
胡綜站在一艘樓船上,看著遠處的兩艘巨艦,心生寒意。
他從武昌一路趕來,就是為了看一眼這些巨艦。在張溫等人的表述中,魏霸新打造的這些巨艦有著強大的戰斗力,足以對駐防在這里的吳國水師造成毀滅性的打擊。孫權將信將疑,當夜就命令胡綜以最快的速度趕往東海,親眼見證一下。
為了趕速度,胡綜坐的不是舒服的大船,而是一艘作戰用的蒙沖,這種戰船船體狹長,也因此空間狹小,除了那二十個槳手之外,留給胡綜的只有躺著睡覺的地方。
胡綜在這樣的船上兩天三夜,終于在九月二十八日凌晨趕到了橫海將軍衛溫的大營上。聽完了胡綜傳達的命令,衛溫二話不說,立刻擊鼓聚將,率領水師出擊。
兩天前,他剛剛發現了這些巨艦,但是對方一直停在離岸較遠的荒島上,沒有進入吳國的疆域,又沒有掛任何戰旗,他沒敢主動挑釁,現在有孫權的命令,他迫不及待的想試一試這些體量巨大的戰船的實力,如果可能,最好能繳獲過來,當作自己的座艦。
三千吳軍水師出寨,衛溫陪著胡綜留在中軍,登上了飛廬,觀察遠處的戰況。諸葛直率領本部一千人走在最前面,他乘坐的也是一艘三層樓船,裝備戰士五百余人,在他的前面和兩側,有四十多艘中型戰艦,上面各裝備戰士百人。
迎著燦爛的朝陽,吳軍水師斗志昂揚,摩拳擦掌。
諸葛直扶著欄桿,站在飛廬上,看著遠處如墨點一般的海島,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和衛溫一樣,他對胡綜轉述的相關信息將信將疑,體量超過吳軍最大樓船一半,速度卻和中型戰艦一樣快,矢石難破,那還是戰船嗎?
“將軍,你看,敵軍戰艦出寨了。”親衛將指著遠處,大聲說道。
諸葛直瞇起了眼睛,抬起手,擋在眉上,遮擋有些刺眼的陽光。在水天交際處,他看到了一個黑點。
“來了。”諸葛直在心里叫了一聲,立刻舉起下令:“聚——”
旗語打出,分散在兩翼搜索的戰船立刻聚攏過來,形成一個以樓船為底的三角矢形。這是一個攻守兼備的突擊陣型,厚實的陣勢可以確保穿透對方的戰陣,而展開的兩翼又能保證殺傷面積。
吳軍調整呼吸,槳手們往掌心唾了口唾沫,再次握緊船槳,戰士們握緊了手中的武器,弓弩手們拉開了弓弩,搭上了箭,做好了戰斗的準備。還有一些舀起水,在船上四處潑灑,把任何可燃的東西都淋濕,以免遭到對方的火攻。
吳軍水戰經驗豐富,這一切做得有條不紊,雙方相距五百步時,他們已經全部準備妥當,槳水開始加速,正式開始發動沖鋒。
水聲嘩嘩,泛起白沫,碧藍的海面被攪得白花朵朵。
諸葛誕端坐在飛廬上,看著越來越近的吳軍戰船,不禁笑了一聲:“仲英,你覺得這個戰術如何?”
周寒著臉,目不轉睛的看著遠處越來越近的戰船:“中規中矩,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
“能破否?”
“易如反掌。”
“哈哈,那我就欠你一個人情,將來加倍奉還。”
“不用,是我欠將軍一個人情。”周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周被魏霸連騙帶嚇,反復思考了幾天之后,只得向魏霸舉手投降。他自己一死無所謂,真要是被魏霸扒了父親的墳,再把母親、妹妹送到輜重營去做營ji,那周家的臉可就丟光了。他可以求死,但是求死解決不了問題,要想避免這個悲劇,他只有兩個辦法:一是擊敗魏霸,一是投降魏霸。
前一個想法也就想想而已。魏霸現在已經不是他能對付的,他領兵到現在都沒超過五千人,可是魏霸現在能調動七八萬大軍,羽翼已成,雙方根本不在一個層次上,不存在較量的可能性。別說他個人,就是整個吳國都不是魏霸的對手,除了依附魏霸之外,他沒有更好的選擇。
他不情不愿的投降了,魏霸卻非常重視他,讓他隨軍出征,并且準備給他一艘樓船,實際上是授予他偏將軍的官職,有指揮兩千水師的權力。不過周不想這么露臉,他甚至不想掛起自己的戰旗。如果孫權知道他投降了魏霸,還領著交州水師來偷襲吳郡,只怕母親和妹妹都會有牢獄之災,所以他懇求諸葛誕不要讓他掛起戰旗迎戰。
諸葛誕很體諒他的難處,答應了他的請求,掛起了自己的戰旗,卻把指揮權交給了他。
周非常感激。
周盯著遠處的吳軍戰船,慢慢的舉起了手,突然下令:“開始加速,準備撞擊!”
“喏。”傳令兵大聲應喏,揮動手中的彩旗,傳出命令。鼓手敲響牛皮大鼓,雄渾的戰鼓聲突然炸響,打破了海面上的平靜。
隨著一陣雄壯的號子聲,巨大的樓船后面噴出雪白的水花,像是兩條巨龍在搖動尾巴,樓船輕晃了一下,開始加速,船頭劈波斬浪,向前沖去。
諸葛直聽到了隱約的戰鼓聲,也發現了對方的動作,不過,他心里卻松了一口氣。對方現在才開始加速,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如果能在他們達到全速之前就撞擊,對自己還是有利的。
“加速,加速,弓弩手準備!盾手準備!”諸葛直一連串的下達了幾個作戰命令。
雙方越來越快,越來越近,戰鼓聲越發激昂,戰意沖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