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亮沉吟良久,猶豫不決。這種新式冬衣的價格太有誘惑力了,如果全部采用這種新式冬衣裝配將士,不僅保暖性能好,還可以省下不少錢。可是近十萬套棉衣也要一億錢,換算成黃金也要一萬多金,同樣是一筆巨款。
他根本拿不出這筆錢。
能不能再打個白條?剎那間,諸葛亮的腦海里浮現出一個念頭。
不過這個計劃立刻被法邈否決了。法邈對諸葛亮說,棉花是百姓們的副業,不在國家征收之列,這些冬衣也不是官府所有,而是魏霸自己掏錢從作坊里買來的。要想得到大量的冬衣,只有去買,現在南陽也進入蜀漢的統治,商船可以從漓江轉靈渠,一路直通關中,只要開放關津,想必會有很多商人愿意販賣這種棉衣。
諸葛亮心里咯噔一下,從這個貌似溫暖的建議中聽出了濃濃的寒意。
這一萬套冬衣顯然不是孝心那么簡單,這是魏霸吸金的又一個手段。這種冬衣如果在關中銷售,關中原有的冬衣制作作坊很快就會開門倒閉,因為他們根本競爭不過這種棉衣。到時候,大量的錢就會外流,他能收到的賦稅就會大幅度縮水。
這是殺人不見血的刀啊。
諸葛亮立刻想到了法邈的籍貫。他是扶風人,魏霸派他到關中來,恐怕不僅僅是押運那么簡單吧?
諸葛亮沒有立刻給法邈答復,說要考慮一下。法邈也無所謂,和魏延一起出了門。魏延對諸葛亮剛才的遲疑有些不解,卻也沒有多問,領了冬衣就想走。
法邈道:“將軍什么時候出發?”
“還有事?”魏延狐疑的問道。
“我奉鎮南將軍之命,隨你出征。不過,我離鄉太久,想趁此機會回一趟家,大概需要兩到三天的時間,不知道是否方便?”
魏延想了想:“我明天就出發,你如果要回鄉拜會父老,恐怕來不及。不如這樣,我留幾個武卒給你,你隨后趕來就是。未出雍州之時,我的行軍速度不會太快,你應該趕得上。
“也好。”法邈應了。帶著兩艘船和幾個武卒,與魏延分手之后,逆水而上,直奔郿縣。
正如諸葛亮所料,法邈來關中,可不僅僅是押送冬衣這么簡單。他還肩負著打開關中市場的任務。魏霸治下的地區都屬于天氣不是特別寒冷的地區,所種的棉花除了用來織布之外,棉衣的市場非常有限,隨著棉花的種植面積越來越大,銷售就成了一個大問題。
向長江以北傾銷,進一步打擊各國的經濟,同時解決棉花的銷路問題,就成了勢在必行的選擇。這次法邈除了押送了一萬套軍用棉衣給魏延之外,還了幾百套當作禮物送給家鄉父老,同時也是絕佳的樣品,讓這些最有實力購買,也有可能販賣的人一個最直觀的感受。
他雖然長到這么大也沒回過幾次家,但是法家在扶風卻不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小家族,他的曾祖父法真是關中大名士,號稱玄德先生,他的祖父法衍是袁氏故吏,做過袁隗的司徒掾,官至廷尉左監。只是他的父親法正避難益州,不為人所重,又死得早,威風不及鄉梓,在鄉里名聲不怎么好。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他是鎮南將軍魏霸的長史,關中有不少人曾經和魏霸一起并肩作戰,又有很多天師道眾,魏霸在這里同樣有著不小的影響力。
法邈這次的任務,就是把這些潛在的影響力重新聯系起來,并予以強化、擴大,為將來和姜維、楊儀爭奪對關中的控制權做準備。
法邈也清楚,諸葛亮是個聰明人,聞弦歌而知雅意,他到關中來的目的瞞不過諸葛亮,諸葛亮很快就會做出反應,留給他的時間并不多。所以他和魏延分別之后,以最快的速度趕往郿縣,拜會了家中父老,傳達了魏霸的問候,并將包括棉衣在內的各種交州特產分送給了他們。
法邈相信,面對這樣的商機,沒有一個人能夠漠視,只要他們行動起來,諸葛亮就是想阻攔也做不到,他總不能阻止民間的正常流通。
法邈的行動非常迅速,第三天的晚上,他已經回到了長安,求見京兆太守趙素。
看到法邈,趙素笑了。“看來鎮南將軍還記得我這個朋友。”
“你一直是鎮南將軍最關心的朋友。”法邈一面奉上禮物,一面笑道:“未能實現當初的諾言,鎮南將軍一直愧疚于心。”
趙素咧了咧嘴:“這倒也不能說是他的責任。再說了,馮翊太守程安也是漢中人,他的諾言也算是兌現了。法伯遠,你這次來,又是給我生事的么?你難道不知道,最近這半年,南逃的百姓越來越多,我已經遮掩不住了。你們再這么搞,我這個京兆太守還怎么做?”
“鎮南將軍治下十郡,趙君有沒有興趣挑一個做太守?”
趙素看了法邈片刻,禁不住哈哈大笑。兩人說笑了片刻,趙素收起了笑容,淡淡的說道:“丞相以法制國,微功必賞,纖惡必究,公平是沒什么可說的,不管是關中人還是漢中人,都很敬佩他。不過,他接連用兵,百姓的負擔實在太重了,連一點喘息的機會都沒有啊。這日子是越過越苦,也怪不得百姓外逃。誰不想過點好日子呢?別說百姓,就連我樣的太守也有棄官的打算。如今關中、漢中的百姓,真的苦啊。”
法邈靜靜的聽著。趙素身為京兆太守,又是漢中人,他對漢中、關中的情況有親身體驗,感覺當然也是最準確的。從他口中可以聽到邸報上看不到的信息,這也是他要趕來拜見他的原因所在。趙素是當初和魏霸聯絡的漢中世家代表,如果能把他拉回到魏霸麾下,將來對魏霸重新掌握關中有莫大的幫助。
法邈和趙素談了一夜,黎明時分,他帶著武卒離開了長安,追趕魏延去了。種子已經播下,接下來,就等著種子慢慢發芽了。
法邈離開后不久,諸葛亮就收到了消息。法邈的行動一直在諸葛亮的掌握之中,但是諸葛亮卻無法阻止法邈。不論是回家探望宗族,還是拜訪京兆太守趙素,法邈做的都是合法的事,諸葛亮不能阻攔他,就算不顧忌法邈和扶風法家,他也要考慮一下法邈背后魏霸的反應。
如今的魏霸已經不再是那個溫順恭敬的后生,他現在是手握重兵的鎮南將軍,他的實力實際上已經足以和任何一個人并駕齊驅,他甚至在不動聲色的左右著天下大勢。他做了很多違法的事,可是在沒有足夠實力的情況下,誰又敢輕易的指責他呢?
法邈無疑是魏霸派到關中來的最合適的人選,他最能體會魏霸現在的心態,因為他的父親法正當年就是這么干的。與法正不同的是,法正是依仗劉備才有了薰天的權勢,而魏霸卻是因為自己手中的實力,比起法正,魏霸的腰桿子顯然更硬,法邈依附他,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內憂外患,沉重如山啊。諸葛亮長嘆一聲,眉宇間全是抹不去的哀傷。
法邈用了三天時間追上了魏延,他們已經走到了龍門口,就是當初曹植突入關中的地方。
看到法邈追來,本來和魏延并肩而行的吳懿客氣的笑了笑,到前面去巡視了。魏延坐在馬背上,歪著頭打量了法邈片刻,冷冰冰的說道:“該做的事都做完了?”
法邈不動聲色的頜首示意。“是的,都做完了。”
“什么樣的事,要動用你這樣的大才?”魏延收回目光,看著遠處低垂的鉛云,悶聲悶氣的說道。他雖然對朝堂上的事不敏感,可是不代表他笨。法邈不僅要隨軍出征,還要搶時間先回家一趟,恐怕不是看望家鄉父老這么簡單。他已經有幾年沒見到魏霸了,而這幾年間,又是魏霸青云直上的時候,他現在也不知道魏霸已經變成了一個什么樣的人。
一個戰無不勝、光大門楣的年輕名將,還是一個野心勃勃、目無法紀的狂悖少年?
“很多事。”法邈淡淡的說道:“不過,我這次來,最重要的任務卻是輔助將軍,拾遺補闕。”
魏延冷笑一聲:“嘿嘿,老子打了一輩子仗,還要你這個后生來指點?”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法邈依然是那么云淡風清。“這也是鎮南將軍的一片孝心,將軍就不用推辭了。”
“我如果推辭,就不會讓你跟來了。”魏延用馬鞭指了指遠處的龍門山:“那你說說,我們該如何打?”
法邈沉吟片刻:“我來之前,鎮南將軍說了十六字,讓我轉告將軍。”
“哪十六字?”
“機動多變,避免決戰。精誠合作,小心提防。”
魏延濃眉一挑,沉思了片刻:“什么意思?前面兩句,我還能明白,這后面的兩句是什么意思?和誰合作,又提防誰?”
“要合作的那個人,也就是要提防的那個人。”法邈抬起頭,看著遠處吳懿的背影,嘴角微微一挑:“將軍,還要我說得再明白一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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