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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0章 形勢逼人

  潘家老宅熱鬧了一個晚上,隨著最后一個客人離開,大門關閉,府中終于恢復了平靜。

  趙去一身便裝,抱著雙臂,坐在火墉邊,輕輕搖晃著身子。他身上的冬衣是交州新產的棉衣,雖然看起來有些臃腫,可保暖性能是絮衣無法相比的,圍著火塘而坐,他還有些嫌熱,將衣襟敞開了一條縫。手從里面伸出來,手指捻著胡須,沉吟不語。

  魏霸同樣穿著一身便裝,坐在趙云斜對面,用火鉗撥弄著火塘里的竹炭。精制竹炭沒有煙,還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一只銅壺吊在火上,旁邊的小案上,擱著一架竹盤,上面放著一只陶壺,兩只陶杯。一旁還有一只陶罐,里面裝著蜀中來的茶葉。

  水開了,咕嘟嘟冒著熱氣,魏霸用布包著手,提起銅壺,先將杯子沖了一遍,然后才放好茶味,注入熱水。他的手很穩,水注直接傾入茶壺中,沒有一滴潑濺出來。

  “你的功夫又進步了。”趙云忽然說道。

  “都是在峴山釣魚練出來的。”魏霸笑道:“師父,什么時候一起去江邊釣魚?剛釣出來的魚,處理一下就下鍋熬湯,那才叫一個鮮。”

  趙云看了魏霸,嘴角微挑,伸手拿起一杯茶,湊到鼻前,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享受著茶香。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睜開眼睛,呷了一口茶,打量著碧綠的茶湯,淡淡的說道:“子玉,你這么做,有些行險啊。”

  魏霸輕輕的點點頭,卻沒有說什么。他把自己做的事從頭到尾給趙云說了。他現在是待罪之身,不能留在臨沅——當然也不是去成都等死——他準備去交州,這里需要一個信得過的人坐鎮。趙統還沒有回來,趙云就是最合適的人選,他當然要把底先透給他。

  “你這一次能成功,是因為丞相從大局出發,只能暫時容忍你的放肆。可是,他占據了關中隴右,遲早會掌握全局,到了那時候,你再這么做,他可不會再容忍你。”

  “這種事就和攻宛城的戰術一樣,當然是第一次用的時候效果最好。”魏霸拈起茶杯,眉毛一挑:“再好的計,也不能一用再用,師父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那你以后還有什么計可用?”

  “因時制宜,無一定之規。”魏霸喝了一口茶,咂了咂嘴,又道:“不過,局勢至此,我想不需要我再做什么手腳了,剩下的只須等待。”

  “等待什么?”

  “水到渠成,坐山觀濤。”

  “你確信你能坐得住?”

  魏霸笑了起來:“我能在習家池一坐十天,我等不得,還有誰等得?”

  趙云一怔,隨即自嘲的點了點頭:“不錯,你若等不得,天下就無人等得了。”

  “那這里就托付給師父,我明日便起程南行。”魏霸想了想,又道:“我估計用不了太久,再有半個月,最多一個月,師兄也就能回來了,到時候你就可以把事務交給他,你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趙云什么也沒說,微微頜首。他知道,在他們父子之間,魏霸更信任趙統兄弟,對他終究有一些隔閡。對他來說,他也的確不可能像趙統、趙廣那樣信任魏霸,跟著他一起使壞。

  他暗自嘆了一口氣,魏霸的權謀雖然還談不上滴水不漏,可是在他這個年紀能做到這個地步,也算是天下少有。

  第二天,魏霸便帶著親衛營離開臨沅,一路向南。一路上,不斷有親衛營的將士離隊回鄉探親。蜀漢的軍制是五個月輪休一次,一次一個月,去年為了準備南陽之戰,一直沒有輪休,現在開始輪休,一共兩個月。為了能讓將士們帶著賞賜回家補上新年,魏霸又打破常規,幾乎把所有的人都放回了家,等他來到臨沅的時候,他身邊只剩下了五百多武卒,看起來不僅與凱旋的氣氛不對,反而有幾分解甲歸田的味道。

  蔣琬在湘水邊接到魏霸的時候就有這感覺,看著那和鎮南將軍身份嚴重不匹配的儀仗,蔣琬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已經接收到了費祎的消息,知道魏霸給天子寫了請罪表,上表自劾。蔣琬一直以為魏霸不過是以進為退,做做樣子,看到這一幕,他忽然覺得魏霸似乎不僅僅是走過場這么簡單。

  蔣琬暗自苦笑,他希望魏霸真的能退出朝堂,可是他也知道,這根本是不可能的。現在的形勢根本不允許魏霸退出。魏霸退出朝堂,只會讓李嚴撈到更多的好處,對諸葛亮來說更加不利。

  “將軍,恭賀大捷。”蔣琬和楊戲等人上前行禮。

  魏霸一一見禮,寒喧了幾句,和眾人一起進了湘關。又是一次接風宴,又是一陣熱鬧而有節制的歡慶,直到半夜才漸漸散去。

  蔣琬留到最后,魏霸派人把他請到了書房。

  “公琰先生,有什么良言要教我么?”

  蔣琬搖搖頭,從懷里掏出一份辭呈,雙手遞到魏霸面前。魏霸接過來瞟了一眼,詫異不已。“怎么,公琰先生在家鄉過得不開心,還是我有什么做得不對的地方?你盡管說,卻是萬萬不能走的。我現在麻煩纏身,正要公琰先生這樣的長者來維持局面呢。”

  蔣琬才不相信這些空話呢,從他來到零陵的那一天,魏霸就想把他趕走。魏霸勸了幾句,蔣琬還是堅決要走,魏霸沉吟了片刻:“那你請示過丞相了嗎?”

  “我已經寫信給丞相,相信丞相會明白我的心意,不會誤會將軍。”

  魏霸笑了:“我不是怕丞相誤會我,我是怕丞相誤會你。丞相對我的誤會多了,不會多這一件。”

  蔣琬無言以對,魏霸這句話讓他無法回答。諸葛亮對魏霸的提防究竟是誤會還是先見之明,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誰又能說得清楚。他現在更沒有心思和魏霸糾纏,諸葛亮還在隴右,李嚴卻已經在回成都的路上,他必須及時趕回去主持丞相府事務,否則僅憑張裔一個人根本無法應付大勝而歸的李嚴。

  以前是魏霸要趕他走,他堅決不肯走,現在魏霸就是留他,他也不能再留在這里了。時移境遷,真是造化弄人。可是話又說回來,這何嘗不是魏霸謀劃的結果?他從零陵返回成都,實際上是諸葛亮與魏霸交鋒失利,不得不主動撤退。

  一念及此,蔣琬心頭就有些不安。以前魏霸再怎么折騰,主動權都還在諸葛亮的掌握之中,諸葛亮隨時都可以把他的權利收走。現在情況不一樣了,李嚴出師北伐,一戰取襄陽,再戰取宛城,功績遠遠超過了諸葛亮,朝堂上的形勢已經逆轉,諸葛亮在魏霸和李嚴的夾擊下已經落了下風,他再也沒有辦法控制魏霸了。否則,他也不會放棄那個置魏霸于死地的大好機會。

  蔣琬走出湘關的時候,心頭有一種說不出的凄涼,既是為他自己,更是為諸葛丞相。

  冀縣,諸葛亮坐在燈下,雙目深陷,顴骨突出,臉上像是蒙了一層霧,灰蒙蒙的。

  他的手邊放著蔣琬的信。蔣琬的筆跡還是那么溫婉,一如其人,不過里面的消息卻一點也不溫婉,相反透著幾分急切。

  魏霸回到臨沅后,又徑直去了零陵,據說還要去交州。場面上的說法是在陛下降罪之前,先把轄區走一遍,清理一下政務,為接任者做準備,可是誰都知道,他這是遠離成都的風暴,同時擁兵自重,靜觀其變。

  魏霸的用意,諸葛亮一清二楚,他也知道魏霸希望他清楚,否則魏霸不會請費祎幫他寫自劾表。

  然而這不代表諸葛亮就不生氣。

  魏霸把李嚴推到了前面,自己卻躲到了交州,用心之險惡,昭然若揭。

  可是諸葛亮更清楚,現在不是對付魏霸的時候,他有更危險的敵人要對付:那就是得勝回朝的李嚴。李嚴已經是驃騎將軍,這次取南陽立了大功,將北伐大業向前推進了一大步,在他后面出發,卻搶在他前面完成,加官進爵是意料之中的事。

  可是問題來了,該讓李嚴做什么官?驃騎將軍之上就是大將軍。按漢代舊例,大將軍是外戚所任,當然也不是沒有例外,袁紹不是外戚,卻做過大將軍。李嚴會不會成為第二個袁紹?或者,他會不會送一個女兒進宮?

  不管用什么樣的理由,李嚴做了大將軍,對他來說都是一個無法估量的威脅。從此丞相府再也不是一枝獨秀,大權獨攬,必須和大將軍府雙雄并立,甚至可能要讓大將軍府三分。他不在成都的時候,張裔那個留府長史根本不可能是李嚴的對手。

  這就是蔣琬主動要趕回成都的原因。

  然而,諸葛亮擔心的是,就算蔣琬回去,恐怕也無濟于事。能對付李嚴的除了他自己,只有兩個人,一個是馬謖,一個是魏霸,可惜馬謖和魏霸現在都不會幫他,而他自己又困在隴右脫不了身。

  諸葛亮冥思苦想,無破解之策。這時,帳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姜維的聲音在外面響起:“丞相,我回來了。”

  諸葛亮一驚,隨即大喜:“是伯約嗎?快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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