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亮也很意外,事情的發展超出了他的預期,有失控的可能。
魏霸閉門謝客,但是諸葛亮知道他沒有思什么過,魏家莊園就在他家隔壁,他的夫人黃月英又隔三岔五的和張夫人見面,對魏家發生的事基本上是一清二楚。張夫人將魏家的一半控制權交給了魏霸,并因此婉拒了與黃月英一起采桑養蠶的邀請,這實際上是表明魏家要走自己的路,不會做丞相府的附庸。張夫人說這是把管理權交給了魏霸所致,當然只是借口,不想撕破臉罷了。
魏家莊園和諸葛莊園靠在一起,魏霸在莊園里搞的那些水車,能自動傳輸、清洗桑葉的機械,當然全落在黃月英的眼里。黃月英本人也精于機械,對這些東西倒不是很驚訝,但是她非常清楚,魏霸這么做不僅僅是為了減輕勞動強度,提高勞動效率,節省出來的人力并沒有閑著,魏家又恢復了武卒的訓練,而且力度更大。這表明魏家要堅定不移的走以武立家的道路,不僅不會放棄兵權,反而會抓得更緊。
魏霸以放棄軍功為條件,換取了三百匹蜀錦的自主銷售權。軍功雖然放棄了,可是戰利品的分割,他卻一點也沒少要,一百五十多名俘虜,其中還有兩名被他生擒的魏將。王雙也就罷了,不過是匹夫之勇,靳東流的水平如何,諸葛亮卻清楚得很。在漢中的時候,他和靳東流有過接觸。對這個出身一般的魏將印象很深。
魏霸把這些俘虜帶回去之后,利用夏侯徽的身份迅速收服了這些人,又把那些陣亡武卒的女人配給他們,讓他們安心在魏家生活。魏霸的這些做法,諸葛亮都看在眼里,但是他并沒有因此認為魏霸會甘心做個管家。
魏霸一直不肯承擔對東吳作戰的責任,他用沉默表示反抗,同時卻把許給他的好處一一收入囊中。
這讓諸葛亮既滿意又不高興。滿意的是魏霸沒有簡單直接的和他大鬧一場,而是有條不紊的見招拆招,初步顯示了他的沉穩和耐心。只有這樣的人。將來才有可能在朝堂上有所成就。不高興的是魏霸的意志很堅決,顯然沒有任何妥協的可能,這樣一來,他的意圖就根本無法實現。
魏霸托馮進等人尋覓適合魏風的世家女子。這便是一個信號。魏霸寧愿自己來解決魏風的婚姻問題。也不肯向他低頭。一旦魏家真的與益州世家結了婚姻。那荊襄系內部的文武不和就會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諸葛亮相信,那些益州世家也許看不起魏家,可是他們為了自己的利益。不會舍不得一個女子,他們將非常愿意將魏家從荊襄系內拉出去。
這是諸葛亮絕對不能接受的。
“惠恕,你說我該怎么辦?”
張溫呆坐在席上,看著那些少壯派蜀軍將領的請戰書,知道諸葛亮承受不住壓力了。從諸葛亮的角度來說,縱使是兩線作戰,也比荊襄系內部分裂要容易接受得多。更何況面對東吳的壓力,他的勝算還不小,只要小心操作,完全可以再一次取勝。在這種情況下,他如果怯戰,必然會遭到政敵的攻擊。
在他面前的這些文書中,就有來敏毫不客氣的指責。來敏認為,迫于孫權的壓力剝奪魏霸的戰功,那是懦弱的表現。就算魏霸有背盟的事實,那也沒什么,因為在他之前,孫權就已經背盟了。丞相北伐之前,就曾經派人與孫權結盟,而我軍在關中惡戰之際,孫權不僅沒有幫我們,反而陳兵夷陵,他的眼中還有剛剛締結的盟約嗎?既然孫權背盟在先,魏霸為什么不能以牙還牙?以直報怨,是圣人的教誨,魏霸這么做是天經地義的。
來敏不愧是大儒,他選擇性的放棄了以德報怨的儒家道德標準,而是采用孔夫子的以直報怨來為魏霸開脫。這么說,才是正中要害。
孫權的確是背盟在先。諸葛亮北伐之前,就曾經派鄧芝赴武昌與孫權商談聯合北伐的事。蜀軍攻占關中,孫權出于對自己利益的考慮陳兵夷陵,就是背盟的行為。
“那丞相打算怎么辦?”張溫抬起頭,一臉無奈的看著諸葛亮。既然諸葛亮向他問計,那說明他這次的任務已經沒什么成功的希望了。
“魏霸,我是不能處罰了。”諸葛亮緩緩說道:“他的軍功第一,我必須要賞,否則人心不服。至于吳王,我當然不希望與他開戰,可是如果他真要來攻,我也只有迎戰一途,絕無退縮之理。惠恕,你應該知道這一戰對我們雙方都沒有好處,最后得利的只可能是魏國。你能不能勸勸吳王,讓他冷靜一點,不要做出這種親者痛,仇者快的事來?”
“丞相覺得我有這樣的影響力嗎?”張溫的苦笑更加濃了。“我之所以能再次出使成都,就是因為蒙丞相看重,我能夠完成別人完成不了的使命。現在使命無法完成,我還有什么用?”
諸葛亮笑了:“惠恕,你不要急,你好好想想,也許能想出兩全其美的辦法。”
張溫沉吟不語。不過,諸葛亮的笑容感染了他,讓他心里的煩躁減淡了不少。諸葛亮既然這么輕松,那他一定有了辦法,只是不肯說出來,要由他的嘴提出來。
那諸葛亮會有什么辦法呢?
張溫眉頭微蹙,忽然靈機一動,眼前一亮。“丞相,你是說…”
“不是我說。”諸葛亮搖搖頭,指了指張溫:“現在我是聽你說。”
張溫笑了笑,也不和諸葛亮糾纏這些細節:“丞相,你可以賞魏霸的軍功,卻不能同意他和曹魏的和親,那你看這樣行不行,丞相還他一門親事。”
“哦?什么樣的親事能和曹魏的和親相提并論?”
“這個世上,能和曹魏相提并論的,除了你們蜀漢的皇室,當然只有我們吳王。”張溫向諸葛亮靠近了一些,低聲笑道:“我們吳王有三個女兒,目前除了中女已經嫁人之外,長女孫魯班新寡,少女孫魯育尚未出閣,都是合適的人選,而且這兩位翁主都是步夫人所生,地位非同一般,比夏侯尚的女兒可要尊貴多了。”
“那吳王能愿意嗎?”
“只要丞相拿得出夠重的聘禮,我想吳王會愿意化干戈為玉帛的。”
“什么樣的聘禮才夠重?”
張溫笑了起來:“丞相,你就別和我再繞圈子了,你應該知道什么東西能打動我家大王的心,讓他不再糾纏于王子之死。”
諸葛亮撫著胡須,沉吟不語。他是知道,可是他并不是很情愿。戰船的技術是現在克制東吳,將來戰勝東吳的利器,他怎么可能這么輕易的交給孫權?張溫提出的這個方案是好,可是要價太高了,超出了他的估計。
張溫見諸葛亮沉默,知道自己點中了諸葛亮的要害,不禁笑道:“丞相,你考慮考慮,不過時間不要太久。時間等得越久,仇怨越深,恐怕更不好解了。”
諸葛亮瞟了張溫一眼,輕輕的哼了一聲。
費祎快步走進了魏府西院,站在廊下,看著正在教小孩子讀書識字的魏霸,含笑不語。
魏霸放下了手中的教鞭,快步走了出來,老遠的就拱著手笑道:“費君,什么風把你吹來了?”
“東風。”費祎笑瞇瞇的說道:“做先生的感覺如何?”
“還好。”
“有沒有調皮的?”
“有啊。”魏霸笑道:“只要一走神,總有人會給你出點難題。”
“先生不好做。”費祎和魏霸并肩而行,侃侃而談:“遇到調皮的,你怎么辦?”
魏霸一怔,聽出了費祎話中有話,他笑笑:“動之以情,曉之有理。”
“不錯,這的確是正途。”費祎又問道:“如果有人還不聽呢?”
“那就示之以威,執之以法?”
費祎轉過頭,看看一臉誠懇,眼神卻有些戲謔的魏霸,哈哈大笑:“好啦,魏子玉,我就不和你打啞謎了。沒人想向你示威。我今天來,是通報你一個消息的。”
“什么消息,值得費君親自跑一趟?”
“當然是大消息。”費祎看看四周,魏霸會意,側身把他引到后院一座小樓的二樓。費祎進了門,一眼就看到了擺在正中的蘭锜上有一口斑駁的戰刀。他眼神一緊:“這就是關侯的佩刀萬人敵?”
“嗯。”魏霸恭敬的答道:“長者賜,不敢辭,我又不敢自用,只好留在這里,供后人瞻仰。”
“后人?”
“關侯是熊虎之將,忠義無雙,我魏家是武人,從家父起就以關侯為榜樣,我們這些后人當然更不能例外。”魏霸淡淡的笑道:“從現在起,魏家年輕一輩武卒,在正式走上戰場前都將在這里受兵法。有關侯這樣忠義的先賢在前,我相信對他們的將來大有益處。”
費祎若有所思,點了點頭,只是眼神中有些寒意。不過他很快把這種情緒掩飾住了,從容入座,開門見山的說道:“綜合你在關中和襄陽的軍功,丞相準備為你請封為侍中。”
魏霸眉頭一顫,連忙說道:“這…太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