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遜站在兩排親衛身后,眉心微蹙,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似的。面對即將發怒的魏霸,他平靜如一汪春水,輕聲細語的說道:“仲山,不可魯莽。子玉,你也不要誤會,我只是想請你幫助,一舉攻克襄陽罷了,怎么能說是過河折橋?再說了,你把自己比喻成驢,未免不合適吧?”
魏霸冷笑一聲:“陸將軍,你別拿話繞我。我還就是個屬驢的,拉著不走,打著倒退。我們當初就說好的,我只負責掩護,不參與肉搏,有我戰車營將士的攻城車不得接近城墻百步。你現在突然要求我們登城,又擺出這么一副陣勢,還不是過河拆橋?”
陸遜輕聲嘆息:“子玉,我們說好的,你幫我攻下襄陽。現在襄陽外城已破,可是內城還在魏軍的手中,未竟全功。你現在就退走,我軍獨力難支啊。你再幫幫我,到時候拿下襄陽,我定然不會虧待你。”
“要我幫忙,那也得看我愿意。”魏霸掃了一眼面色緊張的陸嵐和如臨大敵的陸家親衛和他們手中明晃晃的戰刀,臉上沒有一點緊張的神情,輕松似閑庭信步。他負著手,來回踱了兩步,輕蔑的哼了一聲:“我明確的告訴你,我現在很惱火,不愿意再幫你的忙。”
陸遜眉頭越蹙越緊,沉思片刻,輕嘆一聲:“子玉,你不要沖動,再想想,再想想好吧?我先去安排一下攻城的事務,你想明白了,派人通知我一聲就行。”
陸遜說完,轉身就要走,陸嵐等人卻圍了上來,攔住魏霸的去路。幾十把戰刀,十幾張手弩對準了魏霸,拔刀聲,拉弦聲響成一片,氣氛頓時一冷。魏霸瞇起了眼睛,抬起手,作了個奇怪的手勢。他高聲叫道:“陸將軍,請三思而行,這一步跨出去。可就回不了頭了!”
陸遜側身回頭看了魏霸一眼,微微一笑:“子玉,你身邊只有兩個親衛,而我這兒有五十個。你的強弩的確強悍,但也做不到百發百中。你要想威脅我,現在似乎不太合適吧?”
魏霸嘴角一咧:“陸將軍,你堂堂的輔國將軍,和我一個小小的參軍賭命,似乎也不太合適吧?”他說著,突然打了個響指。響指的聲音很輕,不注意聽幾乎都無法察覺。陸遜如果不是盯著他看,也注意不到他這個細微的動作。聽到這輕微的一聲,陸遜心頭莫名的一緊,突然扭頭向四周看去。
三枝巨箭。帶著狂怒刺破長空,飛馳而至。
陸遜大驚失色,下意識的向后連退兩步,沖向魏霸的方向。他根沒有多想。只是能的覺得離魏霸越近應該越安全。
他的反應非常及時,三枝巨箭不分先后的射到。最近的一枝離他原站的位置只有一步之遙。巨大的箭矢輕易的擊碎了一面高高舉起的盾牌,盾牌后的士卒向后一仰,頭顱不翼而飛,剩下的一截脖子血如泉涌,噴灑得到處都是。士卒身首異處,卻沒有倒下,巨箭深深的扎入泥土中,撐住了他的身子,涌出的鮮血瞬間將鐵制的箭羽染得通紅。
另外兩枝箭雖然射得偏了些,可是威力卻同樣驚人,一枝箭射中了一枚戰鼓,戰鼓“撲”的一聲悶響,鼓皮突然炸開,扇在鼓手的臉上,像是打了一記響亮的耳光。鼓手側身飛了出去,半邊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腫脹起來。
圍在四周的吳軍顯然沒有想到魏霸會毫不猶豫的下達了攻擊的命令,也沒有想到蜀軍的射手不怕誤傷魏霸,悍然發動了攻擊。經過一天多的配合,他們對蜀軍強弩的威力已經非常清楚,連弩車的射速驚人,但是攻擊力不足,百步之外,普通的盾牌就可以擋住。五百步強弩攻擊力強大無匹,精準度也非常可觀,但是這樣的強弩顯然無法做到百步穿楊的準確度。三百步之外,兩三步的誤差在所難免。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應該不敢輕易射擊,否則很有可能射中魏霸。
正是基于這樣的考慮,陸遜才敢在強弩環伺的情況下強留魏霸,至于魏霸要和他賭命的事,他也沒當回事。在他看來,就算魏霸敢賭命,那些射手也不敢輕易射擊。
可是事實很快證明了他的錯誤,魏霸敢賭命,而戰車營的射手也毫不遲疑的執行了魏霸的命令。
這一切兔起鶻落,只在呼吸之間,劇變驟生,陸遜能的向魏霸靠攏了過去。可是他隨即后悔了,魏霸最擅長的就是近身搏斗,自己費了好多心思,才在魏霸反應過來之前走出安全距離,現在又主動靠過去,豈不是羊入虎口?
陸遜想到了這一點,身體卻來不及做出反應,他眼睜睜的看著魏霸身子一扭,像一條魚一樣從兩個親衛中間穿過,獰笑著撲了上去,一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一手拽出了一柄短刀,閃電般的架在他的咽喉前。他身邊的敦武、魏興也突然暴起,長刀出鞘,揮刀便砍。那兩個想包夾魏霸的親衛根來不及做出反應,就被一刀斬殺。
這時候,陸遜的親衛們才反應過來,怒吼著沖了上來,舉刀剛準備砍,卻發現自家的主人被魏霸勒住了脖子,臉憋得快要發紫。手快的人險些一刀砍中陸遜,嚇得連忙后退,握著手里的刀,舉著手里的弩,卻不敢有任何舉動。
“都他媽給我住手!”魏霸咬牙切齒的喝道:“誰敢亂動,老子先宰了他。”
見陸遜被魏霸挾持,混亂的場面頓時鴉雀無聲,誰也不敢亂動一下。陸嵐更是驚得面無人色,一顆顆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滑落,他連連用眼神請示陸遜,可是陸遜現在被魏霸勒得氣都喘不上來,又哪里有閑情注意他的眼神。沒有了陸遜的指示,陸嵐頓時沒了主意,面對眼前的這個困局,他手足無措,嘴唇發顫,眼神散亂。
“住手!”陸明朱最先冷靜下來,推開擠在一起的親衛,緩緩走到魏霸的面前,敦武上前一步,長刀直指她的面門,刀尖離她的面皮只有一寸,蘊含的殺氣逼得她臉上柔細的茸毛根根豎起,原不是很大的眼睛也一下子睜大了幾分。
陸明朱屏住了呼吸,據緊了拳頭,卻沒有后退。她死死的盯著近在咫尺的刀尖,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她伸出兩根手指,輕輕的撥開敦武的刀尖,和聲道:“魏參軍,這是一個誤會,你太魯莽了。”
魏霸咧了咧嘴,根不理她,拖著陸遜向后退了一步,背靠著陸遜的大旗,和敦武、魏興成品字形站立,沉聲喝道:“讓他們退開!”
陸明朱擺了擺手,喝令親衛們散開。既然陸遜已經到了魏霸的手中,就只剩下聽魏霸處置的一條路了。魏霸可以拼命,他們卻不敢賭,陸遜如果死了,整個陸家就完了。
更多的武卒涌了過來,將魏霸和陸遜圍在中間,列成一個向外的圓陣,嚴陣以待。
“傳令,讓我的部下離開,有一個人受到損傷,我就在他的臉上割一刀。”魏霸用刀在陸遜臉上比劃了一下,鋒利的刀刃貼著陸遜的嘴唇一滑,幾莖胡須飄然而落,陸遜倒還沒什么,陸明朱等人卻嚇得駭然變色,立刻按照魏霸的要求照辦。
戰車營的將士居高臨下,早就把指揮臺上的事情看在眼里,一見到命令,二話不說,迅速拆解軍械,撤出戰場。一切都是那么井然有序,仿佛操練了無數遍似的。吳軍看著他們離開,倍感惋惜,卻沒有人敢攔他們。這些蜀軍將士一臉陰沉,誰也不敢保證惹怒了他們會不會發生更大的沖突。
魏霸一直挾持著陸遜沒有放手,不過沒有勒得那么緊,他暫時還不想把陸遜勒死了。感受到新鮮的空氣重新進入胸膛,陸遜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憋得發紫的臉色才慢慢的恢復了正常。他拍拍魏霸的手臂:“好了,你可以放開我了。”
“不急!”魏霸根不理他:“等我安全了,我自然會放你。”
“都到了這一步了,難道我還能對你不利?”
“你少來,我現在根不信任你。”魏霸一點也不掩飾對陸遜以及周圍所有吳人的不屑,聲音很大,方圓十步以內,大概每一個都能聽得見。“陸家號稱是吳郡四姓,名門旺族,沒想到做事卻如此卑劣。戰事還沒有結束,就對盟友下手,還真是有情有義啊。當年關侯攻襄陽,呂蒙從背手下黑手,你陸遜還只是一個敲邊鼓的。十年過去了,你現在成了主謀,進步喜人,真給吳郡陸家長臉啊。陸將軍,不知道這是哪個圣人教你的手段,如此高明?”
陸遜臉色微微一暗,卻沒有太大的變化,陸嵐和陸明朱卻臊得滿臉通紅,無言以對。
魏霸不依不饒,接著毫不留情的數落陸遜。“說真的,我以前一直不太看得起你,覺得你為了榮華富貴,娶仇人的女兒為妻,沒有氣節,不像個大丈夫。現在嘛,我覺得我錯了,我不應該看不起你,而是應該鄙視你。你知道為什么?”
陸遜極力轉過頭,斜睨著魏霸,冷笑不語,眼角不由自主的抽搐著,兩只手緊緊的抓住魏霸的胳膊。很顯然,魏霸的話觸痛了他,他的城府不足以抵制他的怒氣,他快要爆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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