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小玉走了,走得很隱秘,除了魏霸身邊的幾個人,幾乎沒有人注意到她的離開。
魏霸有些失落,以至于晚宴的時候都有些心不在焉。好在那些客人們被美酒佳肴所吸引,沒人注意,也沒人敢介意他的失態。當歌伎們用曼妙的歌喉唱起那首歌頌魏家武卒的歌謠時,氣氛達到了。
魏延奇襲蒲城的消息已經傳來,為了鼓舞士氣,魏霸兩天前就已經將這個勝利傳遍全營,關中豪強們也陸續收到了一些消息,旁證了這件事的真假。只是這么正式的宣揚魏家武卒的功勞,對于有些人來說,魏霸這個舉動顯得過于張揚,不太合適。
不過,正如彭小玉說的那樣,關中豪強們對此反應很強烈,且不說魏霸是不是一個效忠的好對象,就以目前的戰局來看,魏延燒掉了曹真收集來的戰船,那么在短時間以內,曹真只能望河興嘆,他們指望曹真能夠盡快收復關中的希望破滅了。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是先和魏霸合作,還是繼續保持沉默,就成了一個不得不考慮的問題。
沒錯,魏霸如此宣揚他父親魏延的功勞,大唱魏家武卒的贊歌,不是一個政治成熟的表現。可是正因為他不成熟才更加可怕。俗話說得好,不怕橫的,就怕愣的,這種不知深淺的愣頭青最容易做出讓你意想不到的事來。比如說,他假如要出兵攻打哪一家的塢堡,那可怎么辦?他現在可不缺人,散布在關中的天師道信眾源源不斷的聚攏來,他手下現在有五六萬人,僅是挑選出來的新兵就有萬余,每天在昆明池畔操練,吵得人睡不著覺,睡著的也在做噩夢。
和興高采烈的天師道信眾相比,關中豪強們的這頓飯吃得一點滋味也沒有,一個個各懷心思,有的聚在一起交頭結耳,有的獨自坐在一旁,權衡著利弊。
歌舞伎們唱完了,退出大堂,沒有了樂器和歌伎的歌聲,大堂上安靜下來。魏霸側著身子,不知道在看什么出神,反正沒有站起來說話。他不說話,其他人就更不敢隨便說話了,堂上的氣氛突然變得有些怪異。
這份怪異,在不同的人眼里有不同的意思。魏霸自己純屬是為彭小玉的離開而失落。不僅是少了一個能說話的人,更重要的是他覺得自己不夠強大,不能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反過來還要借助一個苦命女子的冒險來維持目前的防線,這讓他產生了一種嚴重的挫敗感,也對能不能守住關中多了幾分不自信。
可是在別人看來,他的沉默就有了另外的意思。天師道信眾不善的目光轉向了關中豪強,而關中豪強們自己也覺得如坐針氈,在他們看來,魏霸的沉默顯然是在等他們的表態。
在實際上很短暫,可是在心理上卻很漫長的寂靜之后,馬安第一個站了起來:“恭賀鎮北將軍大捷,馬家愿助參軍一避之力,出兵…兩百,聊表寸心!”
魏霸茫然的看著他,馬安卻緊張起來,連忙又添了一句:“請參軍放心,這兩百人絕對是我馬家的精銳,不敢有任何敷衍之意。”
魏霸這才回過神來,知道這些家伙開始松口了,他哈哈一笑,滿意的點點頭:“如此甚好。請馬管事代我向馬家家主轉達謝意,這兩百人,我會好好照顧的,將來立了功,也一樣有賞。”
馬安抹了抹額頭的冷汗,暗自慶幸不已。他還以為魏霸嫌人少呢,馬家是有人,可是就目前的情況來看,他們不想和魏霸走得太近,出兩百人已經是極限了。
有了馬安帶頭,接下來的人就輕松多了。金詡也跟著站了起來,表示金家愿意出兵三百,追隨很參軍興復漢室。如果不注意聽,基本上聽不出太多的意味,可是細分析,這里面就有略微的差別了。興復漢室,就足以說明金家已經決定拋棄漢室,和蜀漢綁在一起了。
金詡之后,又有人三三兩兩的站起來,你一百,我五十,他二百,時間不長,又湊出兩千多人。魏霸也沒有計較太多,他也不會指望這些人能幫他打仗,說實在的,他也不想把兵權交到這些豪強的手上。有十萬天師道眾助陣,他能夠湊出兩萬左右的新軍,只是需要時間來操練罷了。只要再給他一點時間,憑著這四五萬人馬和師父趙云、老爹魏延這兩員大將,守住關中,應該是夠用了。
關中豪強低了頭——不管他們是不是真心的,至少在明面上,他們低了頭——魏霸立刻加快了攻擊建章宮的步伐。經過十多天的操練,新兵們已經熟悉了霹靂車和強弩的操作,也熟悉了戰場上血腥的氛圍。在他們的攻擊下,建章宮,這座漢武帝花了大量心血和錢財才建立起來的宮殿很多地方已經成了廢墟,只剩下一堆殘磚斷瓦。
那些新征召來的天師道信眾對新任治頭大祭酒的崇拜也初步建立起來了,魏霸一聲令下,他們就向建章宮城門沖殺過去,其勇猛無畏的勁頭,不由得讓魏霸想起了義和團。
宗教果然是洗腦利器啊。
在弓弩和霹靂車的掩護下,士卒們推著沉重的撞城車,一步步逼向建章宮宮門,在無數聲巨響過后,宮門轟然洞開。顏斐雖然聲嘶力竭的指揮著士兵們反擊,可是在攻勢如潮的蜀漢軍面前,被困在宮里蹂躪了十多天,每天都過得膽戰心驚的魏軍將士已經失去了戰斗意志,當夏侯懋奉命出現在高高的巢車里時,所有的魏軍將士都不想再打了,他們放下武器,排著隊,走出建章宮,向魏霸投降。
顏斐是最后被人揪著領子拖到魏霸面前的。他這十幾天顯然沒睡過一個安生覺,瘦骨嶙峋,兩眼無神,眼中全是血絲,倒在魏霸面前時,他只說了一句話:“只求一死。”就躺在地上再也不動了。
魏霸皺了皺眉:“你既然求死,為什么剛才不戰死在宮里,跑到我這兒來裝什么忠臣?”
顏斐長嘆一聲,無言以對,只好閉上眼睛裝昏迷。要說他不怕死,那肯定是假的,他之所以不肯投降,除了士人的骨氣之外,更多的是怕累及家人。現在被魏霸俘虜,他已經盡了力,就算魏霸殺了他,將來朝廷也能善待他的家人,至少要表彰一下,以示皇恩浩蕩。按理說,魏霸要想收服人心,也會對他以禮相待,就算他不投降,也不會太虐待他,至少不會殺他。
可是他沒想到,魏霸會來這么一句。
“我不殺你,但也不會放你,我會把你關在大牢里。”魏霸揮揮手,讓人把顏斐帶下去。對這種脾氣大的名士,現在說什么都沒用,只會助長他們的脾氣,先關他幾個月,消消火再說。
走進狼藉的建章宮,魏霸為那些存在了三百年,最后卻毀在他手里的建筑感到惋惜。不過,其他人完全沒有這種傷感的文化情懷,他們只有興奮,拿下了建章宮,關中的魏軍基本上就被清除干凈了。至于幾百年的建筑,毀了就毀了吧,沒什么大不了的。
所以當他們走到那個高大的鎏金承露銅盤時,趙素第一個驚喜的叫出聲來:“參軍,有錢了。”
魏霸一時沒明白什么意思。“什么有錢了?”
“參軍,這可都是錢啊。”張溫指著承露盤,眼中看不出一點修道之人應該有的仙風道骨,只有黃燦燦的金子。
“你的意思是…”
“參軍,把這銅盤化了,可以鑄無數的錢啊。”趙素迫不及待的走了上去,摸著銅盤的石基,仰著臉,仿佛看到了從天而降的一筆橫財。“想不到這么大的承露盤,赤眉軍怎么沒有取走?哦,我明白了,一定是太大了,他們搞不動。看,上面還有砍擊的痕跡呢。”
魏霸很無語,這幫人,怎么一點文化保護的意識也沒有?
其實他還真是誤會了,這年頭的人才沒什么保護意識呢。在中國歷史上,改朝換代之后,不挖你祖墳都是算是客氣的,前代的建筑,如果不能再利用,通常都會毀掉,而為了泄憤或者其他原因,將前朝的遺跡付之一炬的情況更是屢見不鮮。在趙素、張溫等人的眼里,這些巨大的銅盤除了是一筆橫財之外,沒有任何其他的意義。
“公樸,有件事,我要和你商量一下,你就別總想著發財了。”魏霸拖著趙素就走,趙素被他拖得跌跌撞撞,大失臉面,險些要急了。不過魏霸接下來的話,立刻讓他轉怒為喜。“關中我們已經拿下了,可是你也看到了,那些人是不肯和我們合作的。天師道眾雖然忠誠,可是他們的理政能力不夠,你看,你們能不能推薦一些能夠出任縣令長之類官職的人?”
“當然能了。”趙素撫掌大笑,樂得合不攏嘴:“不瞞你說,參軍,你不說這件事,我就要主動提了。你說吧,需要多少人?”
“這個你比我清楚。”魏霸笑道:“也不能全換,總要留一部分人做個榜樣,以免引起反彈。這樣吧,各縣的縣令長換一半,京兆太守,你暫時就兼任一下,馮翊、扶風,你們推薦人選,我送報丞相府,請諸葛丞相做決定,如何?”
趙素嘿嘿一笑,連連點頭。關中三郡,他已經占了一郡,接下來兩個郡,如果不出意外,至少還能再占一郡,當然了,如果魏霸足夠強勢,把三個太守全給漢中人才好呢。不過趙素也明白,魏霸還沒有到和諸葛亮翻臉的時候,場面上的事,終究還是要做的。能在關中有兩個太守,漢中人應該能夠滿意了。
“行,我立刻把消息送回去。”
“不僅是這個消息。”魏霸攔住了他:“我還需要大量的財物…”
“參軍,你就放心吧,這些事,你明白,我也明白。”趙素按著魏霸的手,擠了擠眼睛:“我家那老爺子…更明白,你就等著好消息吧。”
魏霸會意的點點頭,三人站在建章宮的廢墟間,放聲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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