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霸隨即帶著趙云登上一艘小船,穿過兩道守備森嚴的柵欄,來到連弩車的裝配作坊。聞說趙將軍要看連弩車,正在忙碌的工匠們連忙推出一輛連弩車,裝好箭,又設好箭侯。兩個壯漢上前,飛速的旋動連弩車旁的木輪,咯咯的上弦聲不斷響來,喀嗒喀嗒的弩機就位聲不絕于耳,單調卻又無比歡快。
上弦完畢,兩名壯漢退到一旁,用手臂擦著汗。魏霸笑瞇瞇的對趙云說道:“師父,試試手?”
趙云一直在靜靜的看著,暗自盤算著連弩車準備的時間,此刻聽了魏霸的話,也不禁手癢,上前扳動弩機。
輕輕一扳,弩機一跳,“嗒”的一聲輕響,車廂里傳出一聲松弦聲,一支弩箭飛出了連弩車,撲向五十步外的箭侯。第一支弩箭剛剛飛出,第二支弩箭也跟著飛了出去,車中的松弦聲不絕于耳,片刻之間,十只弩箭飛了出去。
“篤篤篤!”一連串的聲音響起,十只弩箭先后釘在箭侯上,箭雨還在輕輕顫抖。
“一發十矢?”趙云倒吸一口冷氣,又驚又喜。
“這是近程用的車弩機,射程五十步,一發十矢。五十步以內,普通戰士的札甲洞穿率百分之五十,二十步以內,百分之百。”
“既然這是近程,那也就是說還有中程或遠程了?”
“共分為四類,千步的超遠程,五百步的遠程,兩百步的中程,再加上五十步的近程。”
“千步?”趙云詫異的問道:“什么樣的連弩能千步之遠?”
“千步的不是連弩,是單弩。”魏霸嘿嘿一笑:“那是狙殺弩,專門為對方的大將準備的。”
魏霸一邊說著。一邊讓人推出一輛大型弩車。趙云好奇的打量著這具號稱能射千步遠的巨弩,發現這架弩有三張弩弓,安放在弩槽里面的也不是箭,而是一支和普通士卒用的鐵矛相差無幾的巨箭。巨箭上用的也不是羽毛,而是削成羽毛狀的木片,木片又寬又長,幾乎達到了巨箭的三分之一。在巨箭的頭上,還貫穿著一個拳頭大的陶罐,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兩個壯漢合力。扳動弩車后的轉輪,在咯咯的張弦聲中,三張巨弩被拉開,扣上弩機。
“參軍,以什么為目標?”弩手請示道。
“師父。你看呢?”
趙云看了看遠處,伸手一指:“就以那棵樹為目標吧。這么大,應該和指揮車的大小相近。”
弩手應了一聲,伸出手指,在眼前比劃了一下,估算了一下距離,然后伏到弩車后。調整了一下位置,目光透過弩車前的木板上的弓,仔細的瞄準了一會,這才起身輕聲說道:“點火!”
一個士卒手持火把上前。在陶罐上燎了一下,一團火亮了起來。趙云這才發現,陶罐口有一段粗大的繩子,似乎蘸了油。一點就著了。
火剛剛點燃,弩手用力揮動木錘。砸向弩機。“嗡”的一聲巨響,弩車猛的晃動了一下,震起一陣煙塵。在煙塵中,那只如同鐵矛一般的巨箭帶著轟鳴聲飛了出去,轉眼間就消失在遠處。趙云極目遠眺,只見巨箭在空間劃過一道扁扁的弧,飛向大樹。
大樹紋絲不動,緊接著一團火一閃而沒。從千步之外都能看到火光,如果靠近了看,這團火至少有一人高。
魏霸有些尷尬,看了一眼弩手,弩手也滿面通紅,局促不安。
趙云眉毛一聳,抬腿向那棵大樹走去。魏霸連忙跟上,敦武等十幾個親衛也跟了上去。待走到面前,見那枝巨箭離目標大樹有大約十步的距離,箭頭深深的扎入土中,陶罐破碎,里面的油灑了出來,在地上燒出一塊大黑斑,不禁連連點頭。
“千步之外,能有這樣的準頭,著實不易。”趙云問道:“這是什么火?能燒死人?”
魏霸撓了撓頭,“僅憑這火很難燒死人,畢竟罐子不能太大,里面灌注的油有限。不過,油里有毒藥,只要傷口上沾上一點,不死也讓他脫層皮。當然了,這得射中才有用,如果射不中,就沒什么用了。”
“千步之外,一箭命中的可能性太小了。”趙云盤算了一下:“你準備給我配備幾臺這樣的千步巨弩?”
“十臺左右。”
“十臺。”趙云微微一笑:“如果十臺一起發射,我估計有七成以上的把握命中。”
魏霸看向趙云,愣了一下,隨即狂喜。他正為這種千步巨弩的準確性不高而擔心呢,雖說千步之外,誤差十步已經非常不錯,可是用作狙擊弩,這畢竟還是不夠的。他正在考慮是不是要用金屬構件來代替木質構件以提高精準度,沒想到趙云卻想到了用數量來彌補質量的辦法。
很顯然,在短時間以內,造同樣的十架木構件巨弩,比十架金屬構件巨弩要容易得多。
魏霸半真半假的吹捧道:“師父言之有理,我怎么沒想到這一點?”
趙云笑了一聲:“你是習練拳法用心太重,以至于有些偏執了,忘了戰爭本不是一個人的戰爭。戰場之上,神箭手固然難得,但通常情況下,神箭手不可能左右一場戰爭的勝負,我們依靠的還是弓弩手的整體實力,數量,射程,射擊梯次,而不是某個弓弩手的射術。”
魏霸赧然的點點頭。正如趙云所說,他有些用力太過,只想著一擊斃敵,卻忘了戰場和私斗是有很大區別的。私斗時講究精確性、突然性,而戰場上則更講究整體的配合,綜合實力的運用,以及指揮者的能力。
“不過,有這樣的利器相助,也是個好事。就算射不死他,嚇他個半死,也是夠的。”趙云沉吟片刻:“只是我們時間不多了,你還要再等嗎?”
“不能等了。”魏霸長嘆一聲:“各種器械。今天晚上就裝船起運。正在訓練的一萬五千人,師父帶一萬人走,騎兵營,你也帶走,給我留五千新兵就行。”
“五千?不夠吧。”
“沒事,很快還會有人來,我就算攻不下長安,困住夏侯懋也沒什么問題。師父要面對曹真的主力,人太少了。不頂事。”
趙云沒有再堅持。他也知道,僅憑他手頭剩下的兩千人精銳,一萬新兵,再加上這兩千騎兵,總共一共一萬四千人。要想擋住曹魏的援兵,困難實在不小。眼下曹真只有兩萬精銳,他還能靠黃河天險擋一擋,接下來曹魏的主力源源不斷的趕來,他的壓力也會與日俱增。
“那你小心。”
“師父放心,我不會有事的。”魏霸指指渭水兩側的作坊:“師父,這就是我守住關中的信心。只要曹魏在兩個月內攻不進長安。我們就勝利了。”
趙云疑惑的看著魏霸,不是太明白,不過他也知道,這些作坊戒備森嚴。一般人根本進不來。原本他也不太明白為什么魏霸會在這些作坊上花費這么多心血,不過今天看了連弩車和千步巨弩之后,他有些明白了魏霸的用意。有了這些犀利武器的幫助,能撐過曹魏反擊的機會又大了一分。
“對了。明天早上,你帶領大軍離開時。帳篷不要拆。”魏霸忽然想了起來,連忙又關照道:“我還要用他來騙夏侯懋,雖然不知道還能騙幾天,不過能多騙一天,也是好的。”
趙云笑了起來:“好,反正這天氣也不冷,露營也沒什么問題,說不定還能賞賞月,看看天文,也許能看到對我大漢有利的天象。”
魏霸忍俊不禁:“師父信這些?”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趙云有意無意的瞥了魏霸一眼,嘆息道:“你是不知道,當年跟隨先帝征戰天下,多少次,就是憑著那些捉摸不定的天象撐過來的。天象這種事,你可以不信,但是肯定會有人信的。”
魏霸若有所思。
建章宮,高五十丈的井干樓上,夏侯懋面色如土。
魏霸用霹靂車砸斷連接建章宮和未央宮的復道時,夏侯懋正好在建章宮,復道被砸斷,他也滯留在建章宮,無法再回到未央宮去了。雖說從地面上也可以走,只是危險一點,可是夏侯懋已經被打破了膽,他寧可像個烏龜一樣縮在建章宮,也不肯冒險踏出一步。
魏霸不知道這些,他派人把夏侯徽寫的勸降信送到了未央宮,根本沒能送到夏侯懋手中,而是送到了京兆太守顏斐手中。顏斐看了勸降信,本想立刻燒掉,無奈清河公主聽說有人進城了,立刻派人趕來,救回了夏侯徽的信,并且強逼著顏斐帶著信趕到建章宮,請夏侯懋定奪。
此刻,顏斐就站在夏侯懋身后,看著在夏侯懋手中顫抖的那封勸降信,暗自悔恨不已。早知道夏侯懋這么沒用,當時就應該不顧清河公主的要求,燒了這封信。
很顯然,夏侯懋心動了,他不想再過這種擔驚受怕的日子。
“都督,無論是未央宮還是建章宮,都不是那么好攻的,城外雖然人多勢眾,可是他們能有多少真正的士卒?”顏斐不死心的勸道:“宮里還有糧食,我們完全可以再堅守一段時間,等到援軍到來。”
“你不懂,你不知道魏霸這個人有多聰明。”夏侯懋的頭搖得像撥浪鼓,看向遠處蜀軍大營的目光中充滿了緊張:“你看過能在一個月不到的時間內就能在馬上奔馳的騎士嘛?很多你覺得不可能的事,對他來說都不是難事,攻打建章宮、未央宮,對你來說也許很難,對他來說,卻可能易如反掌。”
顏斐很無語,他覺得夏侯懋是被魏霸嚇破了膽,在他嘴里,魏霸似乎無所不能。不過,他也有些奇怪,魏霸是如何讓那些剛剛跨上馬背一個多月的騎兵能夠開始奔馳騎射的,為官多年,他從來沒有見過進步如此神速的騎士。
“投降,投降,我可以死在這里,可是我不能讓公主也死在這里。”夏侯懋絮絮叨叨的說道。
顏斐萬念俱灰。他沉默了半晌,突然說道:“都督,你把建章宮的人留給我。”
夏侯懋怔怔的看了他半晌,慚愧的低下了頭:“就依文林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