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魏霸的軍報,諸葛喬在生氣之余,又有一絲如釋重負的感覺。
“魏子玉好大膽,他居然敢違抗命令,自行其事?”楊偉憤怒的拍著案幾,白晳的面龐漲得通紅,似乎比諸葛喬還要氣憤三分。“他是想和都尉爭功嗎?”
“事急從權,他這么做,也是情有可由的。”諸葛喬淡淡的說道:“如果他聽我的命令,趕到洵口來,也沒什么大用,一萬人要想攻下洵口,制造攻城器械,再加上攻城時間,沒有半個月肯定不夠,傷亡也不會小。他這樣繞道上庸,從背后先襲擊木蘭塞,也許成功的機會大一點。”
見諸葛喬不生氣,楊偉也不生氣了,附和的笑道:“都尉說得有理,就算攻不下木蘭塞,能讓孟達知道我們正在全力救援他,他也會安心許多。其實我們只要有個意思就行,孟達準備了那么久,房陵的防線又經營了那么多年,不會這么快就失守的。”
“是啊,要不然,司馬懿也不會這么瘋。”諸葛喬嘆了一口氣,捏捏鼻子,眼神有些復雜,既有后怕,又有一些不甘。“沒想到這個書生也夠狠的,居然帶著三萬大軍急行軍,八天就趕了一千二百里,更讓人覺得不可理喻的是,他居然不等朝廷的詔書就出兵。這人…以后恐怕不是個純臣。”
楊偉哼了一聲:“這種膽大妄為,自以為是之輩,怎么可能是個純臣。”
諸葛喬瞥了楊偉一眼,沒有搭他的腔,他知道楊偉說的不是司馬懿,而是同樣自行其事的魏霸。他能理解楊偉的心情,不過他不能附和楊偉。給魏霸安上這么重的罪名,未免有些不厚道。其實到目前為止,魏霸雖然有些跋扈,總體上來說還是得體的,他現在這么做,也是從整體利益出發,并不完全是爭功——雖然不排除他有爭功的嫌疑。
諸葛喬沉吟了片刻:“元休,你看我要不要給他透露點消息,讓他不要用力過猛。真把孟達救出來,那可不是我們的目的。”
楊偉笑道:“不用,伯松,你還真以為憑他那幾千人能救出孟達?”
諸葛喬一愣,隨即也自我解嘲的笑了:“這倒也是,是我多慮了。”
魏霸叉著腰,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兩條腿硬梆梆的,有如千斤之重。走了兩天一夜的山路,從腰以下,他都沒什么知覺了,最后就是憑著一口氣在堅持,在本能的跟著奔跑。現在停下來,疲憊就像頭頂的濃密的叢林一樣壓了下來,讓他恨不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唉,現在要是能泡個腳,按個摩,那該多爽啊。”魏霸在心里念叨著,臉上卻不敢露出分毫。他帶著一百四十個魏家武卒,一千精銳步卒趕到這里,僅憑這封堅持和毅力,就搏得了那些步卒的好感。如果讓他們知道他現在后悔得腸子都青了,只想著享受一下丑婢女的足療,難保他的偉大形象不會在片刻之間轟然倒塌。
“參軍,現在怎么辦?我們要不要趕到房陵城下去報個信?”
都尉張睎和周羽一起走了過來,抱拳施禮。張睎字子望,犍為武陽人,今年才十九歲。這么年輕就做了都尉,領五百步卒,跟他的家世有關。犍為張家是益州有名的大族,高祖父張浩做過司空,曾祖父張綱也是一個俊杰,在大將軍梁冀如日中天的時候,只有他敢站出來反對。有名的“豺狼當道,安問狐貍”就是出自張綱之口。
張家從劉備入川開始就非常合作,加上家世背景,所以仕途順利,像張睎這樣做個都尉的年輕人在張家實在不算什么。張睎的從兄張翼現在不過三十五歲,已經做了兩任太守。
“子望,云揚,你們覺得我們能殺到房陵城下嗎?”魏霸指著遠處隱隱綽綽的房陵城,再指指城外如蜂巢一般的魏軍大營,挑起眉頭問道。
張睎和周羽互相看了一眼。他們當然知道不可能殺到城下去報信,可是不殺到城下去報信,又怎么能讓孟達知道他們來了?離得這么遠,就是喊破了喉嚨,城里也聽不到啊。他們只要搞出一點動靜,孟達也許還沒看到,魏軍卻肯定會發現,馬上就會圍上來。就憑他們這一千多人,哪是人家的對手。
“那參軍有何妙計?”到了這個危險的地步,張睎也好,周羽也罷,都把希望寄托到了魏霸的身上。魏霸現在就是他們的主心骨,能不能活著回去,就看魏霸夠不夠聰明。
“其實也很簡單,我們的任務不是打敗司馬懿,我們的任務是告訴孟達有援軍,讓他安心守城。”魏霸仰起頭,看著被寒風吹得嘩嘩作響的樹冠,笑了一聲:“你們說是不是?”
“參軍所言甚是。問題是我們怎么才能讓孟達知道我們已經來了呢?”張睎堅持問道,他覺得魏霸在抹稀泥,根本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
“這個我已經想到了,不過現在不是對你們說的時候。你們有更重要的任務要做。”魏霸打量著四周的地形:“你們要多長時間才能構筑一個易守難攻的陣地,保證能在魏軍的攻擊下保住性命?”
張睎四處看了一下,很輕松的說道:“參軍,這里的山雖然不是很高,卻是易守難攻之地,有一千人防守,只要糧食充足,我想魏霸就是十萬人來攻,短時間內拿我們也沒辦法。”
“那就趕緊準備陣地,陣地準備好了,我們就通知孟達。”
張睎打量了魏霸一眼,將信將疑。魏霸似乎胸有成足,但他卻想不到魏霸要用什么辦法來通知孟達。這里離房陵城足足有三里遠啊,中間還隔著一道寬達二三十步的筑水和近三百步寬的魏軍大營。
張睎有些好奇起來。
房陵。
孟達坐在城頭,看著城外烏壓壓的魏軍大營,國字臉上滿是疲憊和憂慮。這件大事他已經準備了幾年了,總以為一切麻煩都已經預想到了,可是事到臨頭,他發現自己的準備還是遠遠不足。首先是他沒有想到申儀會發現了他的計劃,提前通知了司馬懿,以至于司馬懿會派參軍梁幾來試探他,要他入朝拜見新帝。他又不是傻子,哪會上這個當,不過這樣一來,他就只能在城池還沒有完全修好的時候就舉起反旗。
差了半個月,他原本以為不是什么大問題。司馬懿接到消息后,要先向洛陽匯報,然后再發兵,這期間需要至少一個月,有一個月的時間,他足以將所有的漏洞補上,而吳蜀的援軍也會及時趕到,司馬懿就算到了房陵,也拿他沒辦法。
可是他再一次出現了失誤。這一次,他是低估了司馬懿。從他舉事到司馬懿兵臨城下,只有八天時間,他簡直是在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情況下,一夜醒來,發現房陵已經被司馬懿的大軍包圍得水泄不通。
這讓所有人都感到非常震驚,如果不是孟達在新城多年,部下又多是他的親屬舊故,只怕司馬懿第一次攻擊就能得手。盡管如此,孟達還是感受到了濃烈的絕望氣氛。
準備還沒有最終完成,強敵已至,援軍卻遙遙無期,現在能指望的只有自己。
孟達暗自哀嘆。他當然清楚為什么諸葛亮會只派五千人,又停在安陽止步不前。他先是背叛劉璋,投降劉備,后來又背叛劉備,投降曹魏,現在又要背叛曹魏,重回蜀漢,十多年間,三次背叛,又有誰能相信他?就算諸葛亮相信他,他也不敢相信諸葛亮會相信他啊。
他原本是想依托房陵的獨特位置,憑手中近萬家的實力獨霸東三郡,做一個自由自在的無冕之王。現在看來,一切都因為兩次看錯了人而付之東流。司馬懿就在城外,連續十多天不計代價的猛攻,已經將他安排在城外的防守設施破壞得七七八八,更讓孟達擔心的是,城里人心惶惶,誰也不知道哪一天會崩潰,而援軍卻一點消息也沒有。
絕望,已經成了籠罩在房陵城里每一個人頭上的大山。
孟達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但是他知道,吳蜀的援軍要趕到這里,至少還要一個月。孟達沒有指望過靠吳蜀的援軍來打敗司馬懿。他非常清楚自己不可能得到諸葛亮或者陸遜的信任,所謂的援軍只可能是名義上的。可是他現在連這些名義上的援軍也非常渴望,只要有援軍在城外,哪怕他們只是駐扎在那里不動,就足以安撫城里的軍心士氣。只要能把人心安定下來,他就可以緩過這口氣。
然而他也清楚,他能想到這些,司馬懿也會想到這一點,他肯定會派出人馬阻擊吳蜀的援軍。他甚至能想得到司馬懿的阻擊部隊會安排在什么地方。西面的木蘭塞是阻擊從漢中來的蜀漢軍的最佳地形,而南面的安橋塞則是阻擊從秭歸而來的吳軍的最佳位置。這兩個地方離房陵遠的有四百里,近的也有上百里,就是打得翻了天,房陵也聽不到一點聲音。
房陵已經成了一座孤城。我命休矣!
孟達哀嘆一聲,他不敢再看城下的魏軍大營,心虛的把目光挪向了西面的竹山,雖然他也知道,那里肯定不會有援軍,除非是看到奇跡。可他現在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奇跡上。
孟達只是瞟了一眼,隨即屏住了呼吸,整個人都僵住了。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伸出手,指著遠處的山巒,聲音和手指一樣顫抖:“子義,你看,那…那是什么?”
鄧賢順著他的手指看去,也不禁一陣狂喜:“援…援軍來了?”——————援軍來了,票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