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霸與諸葛亮的兩次交鋒,最大的成果是切斷了諸葛亮與天子的聯系。看書神器諸葛亮回府養病,再也不能像在宮里那樣控制著天子,李嚴和魏霸可以隨時覲見天子,情況自然大有改觀。
魏霸這幾天就在宮里和天子討論遠征遼東的計劃。
遠征計劃很詳細,厚厚的一卷,光是看一遍,就能讓人頭暈眼花,更何況那里面還有好多術語、數字,劉禪對權謀也許略知一二,可是看到這些詳細到讓人頭皮發麻的戰略計劃,他是徹底暈菜了。
即使有李嚴和魏霸輪番給他講解,仔細論述,他也花了幾天時間才勉強明白這些數字代表著什么,為什么會出現那么驚人的物資需求,甚至需要調動整個蜀漢的力量才能完成。
但是劉禪很心動,雖說在諸葛亮沒有首肯之前,他不會輕易下決定,但是他的態度偏向于贊同。這里面有李嚴的極力鼓動的因素,但最根本的原因還是魏霸的一句話。
魏霸說,赤壁大戰之后,孫劉聯姻,周瑜曾向孫權建議,把先帝軟禁在京口,然后挾關張等人而戰,借以消耗我軍的力量,分而制之。從感情上來說,他們很無恥,可是從戰略上來說,這招的確管用,如果當時先帝沒有脫身,一直留在京口,也就不會有今天的大漢。
現在,周瑜已經化為一堆朽骨,孫權也被打得奄奄一息,可是吳國還沒有亡,我們可以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以孫權稱臣為突破口,利用遠征遼東的機會,挾江東戰士以戰。一方面消耗吳國的實力,一方面又對吳國文臣群臣予以甄別分化,漸漸的抽空孫權的根基,以達到不戰而勝的目的,正如當年孫權、周瑜準備施之于我一般。
其次,我軍雖然奪取關中及涼州,但是根基未固,在兩三年之內,還不具備滅亡曹魏的實力。我有涼州,曹魏有幽并,他們依然有可觀的戰馬資源,假以時日,他們還有可能緩過氣來。現在策劃遠征遼東的計劃,就可以迫使曹魏將注意力轉向遼東,不能從容的休養生息,延緩其恢復的速度。如果戰事順利,我軍能奪取遼東,開辟出第二戰場,東西夾擊,則滅亡曹魏的難度將大大降低。
消耗江東的實力,壓榨曹魏的生存空間,為我軍養精蓄銳爭取時間和空間,這都是著眼于天下的大局,遠不是一城一池那么簡單,當然值得傾一國之力去準備。
劉禪對這個計劃非常熱心,主要就是因為魏霸提到孫權當年企圖軟禁先帝的事。他的生母甘夫人之所以早逝,和當時孫劉關系緊張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如今有機會讓孫權嘗嘗他們未能實施的戰略,他非常有興趣。相比之下,鯨吞天下反而顯然不是那么有吸引力。
現在,計劃已經送給諸葛亮審閱,如果他也贊成,這件事就算是塵埃落定。不過諸葛亮身體不怎么好,這件事又過于重大,估計還要等一段時間才能有答復。至于他最后能不能答應,魏霸心里也沒底。
聽魏霸講完了大致的情況,魏延很意外:“李嚴同意讓我把一萬精騎帶走?這可是目前關中軍團最強悍的武力。沒有了這一萬精騎,他要想發動戰事,可沒那么容易。”
魏霸嘿嘿一笑:“你在關中,難道就能聽他的指揮?”
魏延摸著胡須,沒有吭聲。這話說到了他的心眼里,別看李嚴和他同是武人,可是他同樣看不上李嚴。他覺得李嚴太陰森了,不夠磊落。要讓他聽李嚴的將令征戰,比聽姜維的命令好不到哪兒去。也正是出于這個考慮,他才愿意支持魏霸的遠征計劃,帶上一萬精騎去遼東,那多爽啊。
“涼州有馬,精擅騎術的人又多,只要給他點時間,有足夠的糧賦,重新組建起一兩萬精騎并不是難事。你要是在涼州,再多的精騎也是你的部下,與他無關。把你從關中趕開,做起事來才方便嘛。”
魏延濃眉一挑:“這么一來,豈不是讓李嚴坐大?他那個人一向陰沉,腹有鱗甲,萬一有了歹心,又待如何?”
“就目前而言,李嚴去關中,比姜維在關中更有利。畢竟他的經驗、能力都是姜維不具備的。至于以后…”魏霸淡淡一笑:“只要我們比他更強,他就不敢有什么異心,只能乖乖的做個忠臣。”
魏延斜睨著魏霸:“你有把握?”
“我哪有什么把握。”魏霸自嘲的聳聳肩:“要說起來,我比李嚴更像壞人,要不丞相怎么會一心防著我?按理說,如果你在關中,比李嚴更妥當,可丞相能愿意么?”
魏延沮喪的嘆了一口氣。魏家走到這一步,要退是不可能的,要進,卻也是困難重重,每一步都會遇到極大的困難。對這種事情,他一向沒有太多的辦法,想幫忙也幫不上,只好聽魏霸的安排了。
“你小子記住自己的話,不要食言。”
魏霸撓了撓頭,哂笑兩聲,貌似無奈,心里卻多少松了一口氣。事情遠比老爹能夠預料的復雜,但老爹不是擅長玩心計的人,告訴他于事無補,反而可能壞事,不如瞞著他。
李嚴之所以愿意答應魏霸這些條件,當然有把魏延從關中趕走,獨霸關中的念頭,可是更重要卻是諸葛亮一病不起,再回關中的可能性幾乎為零,在可預見的一段時間內,他肯定會留在成都。沒有魏霸的幫助,李嚴自忖不是諸葛亮的對手,既然如此,不如離開成都,掌握關中實權,掏空諸葛亮的根基,把諸葛亮和皇帝一起架空。
要做到這些,他就要得到魏霸的支持;要想得到魏霸的支持,他就必須先支持魏霸。魏霸說要從關中調一萬精騎,行,沒問題,魏霸說要動用整個蜀漢的國賦進行準備,行,可以。你的條件我都答應,交換條件只有一個,關中是我的。
這才是李嚴的真實目的。
魏霸呢?魏霸當然也有魏霸的目的。
這次回成都,他看起來節節勝利,可是他也見識到了忠于朝廷的力量有多大。別的不說,老爹魏延、師傅趙云都對他有所警惕,其他人就可想而知了。在這種情況下,把李嚴推到前臺,讓他獨霸關中,一方面可以欲擒故縱,培養李嚴的野心,另一方面也可以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不要總是盯著他。
這其間的利害考量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其他人都不太明白。至于老爹,那更是一個字也不能透露。
有些事,親爹也不能說。
諸葛莊園。
諸葛亮斜靠在病榻上,雙目緊閉,呼吸急促,身上蓋著一層厚厚的被子,手卻還是涼涼的。兩名宮里遣來的太醫正在交換意見,不時的嘆息一聲。
給諸葛亮看病,大概是他們這輩子最頭疼的事。
諸葛亮其實沒什么大病,就是操勞過度,氣血兩衰。以他這種情況,放下一切,安心靜養,再加上各種補藥吃著,就算不能完全康復,病情緩解也絕對沒問題。可是對諸葛亮來說,靜養簡直是一種奢望,他根本做不到。
這不,朝會吐了一次血,回到府中之后,第二天宮里就送來了魏霸遠征遼東計劃的副本。諸葛亮一接到這份計劃就開始夜以繼日的研討,耗盡心神,吃再多的補藥也沒用,身體一天比一天瘦,精神也一天不如一天,甚至有些神經質了。長吁短嘆,悲欣交集,一會兒感慨人才難得,一會兒又感慨不能為國所用,野有遺賢,他這個丞相實在是失職。
焚膏繼晷,就算是正常人也吃不消,更何況諸葛亮原本就只剩下半條命。
終于,他又一次暈厥過去,經過兩個太醫半個多時辰的緊急搶救,他總算把這口氣緩過來了,卻也只剩下這口氣,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
黃月英把家里的事全部交給了諸葛喬的遺孀馬氏,自己一直坐在榻邊,握著諸葛亮的一只手,默默的陪著氣若游絲的丈夫。實在心煩的時候,她就翻看那份遠征計劃。她在軍事上沒什么造詣,可是從諸葛亮用朱筆寫在一旁的那些批語夾注,她能意識到這份計劃有多么優秀。
諸葛亮什么時候如此慎重的對待一個敵人?他從來沒有輕視過哪一個對手,但是也沒有哪一個對手值得他這么重視。魏霸年紀輕輕就能成為諸葛亮的勁敵,并能把他逼到這個地步,不能不引起她的重視。
“夫人…”諸葛亮的手緊了緊,雖然沒有睜開眼睛,卻知道是誰陪在自己身邊。
“夫君,不要說了。”黃月英拍拍諸葛亮的手背:“有很多人在等你死,所以你要活著。”
諸葛亮的嘴角抽了抽,仿佛在笑。他喘了一會,又道:“夫人,此亦天命乎?”
黃月英淡淡的說道:“不是天命,是人謀。只不過你是一個,他們是一群,勝固可喜,敗亦英雄。”
“可我…不能敗。”
“沒有人能擊敗你,能擊敗你的只有你自己。”黃月英輕聲嘆息:“你還看不出來嗎,他就是想累死你,讓你自己把自己擊敗,擊倒,擊殺!你最大的敵人不是魏霸,更不是李平,而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