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上邽城頭,諸葛亮負手而立,寒風拂面,卻吹不去他心頭的焦慮。
從八月初圍攻上邽城開始,他在上邽城下已經有四個多月。城里已經斷糧,郭淮在茍延殘喘,如果不是張郃突然來援,郭淮大概就會援用魏軍軍法,舉城投降。就算他不肯投降,其他人也會動搖,在他的攻擊面前,上邽城破應該是意料中的事。
圍城,是代價最小,收獲最大的戰法,只要糧草能支撐得住,圍城比攻城更合適,因為這樣能得到一個比較完整的城池,傷亡也比較小。
圍城,斗得更多的是心智。魏延父子占領關中,曹魏援軍望關興嘆,隴右成了無根之地,對城中之人的心理沖擊可想而知。再圍上幾個月,援軍不至,糧草耗盡,希望斷絕,而家人的牽掛又因為期限的到來而消解,城中守軍的斗志將迅速瓦解,再攻城,就易如反掌。
然而張郃的到來讓這一切都成了泡影,城里的魏軍士氣大振,城外又有一萬精騎如同一群狼一樣在暗中窺伺,讓以步卒為主的蜀漢軍非常被動。追,追不上,不追,又時刻處在緊張之中,心理上的壓力更甚于城中的魏軍。
好在張郃也有他不可克服的弱點,只要熬上幾天,耗盡他的銳氣和糧草,就可以讓他自生自滅。到了那時候,因為他的到來而重新振作起來的魏軍士氣將以更快的速度瓦解。
正是因為看出了這一點,他才和馬謖定下了這以靜制動之計,希望能擊敗張郃,全取隴右,讓這次北伐有一個比較完美的結局。
然而,事情的進展再一次讓他的希望落空了。張郃沒有被迫攻擊,卻抓住了漢中糧草運到的機會。一下子逆轉了戰局。
與馬謖認為這是一次意外相比,諸葛亮更愿意相信這是張郃的預謀。他恐怕早就盯上了那條糧道,只是當時他自己也未必能想到。這真的會成為扭轉戰局的機會。
可是他做好了準備,并且一旦發現戰機成熟,便義無返顧的全力一擊。
多謀善斷,不愧是曹魏的五子良將。
當他收到馬謖送回來的消息。說張郃已經向朱圉山方向去了的時候,諸葛亮就知道自己遇上了勁敵。張郃去朱圉山方向,目標應該就是那批剛剛運到的糧草。雖然他不清楚張郃是怎么及時得到這個消息的。可是他相信張郃的目的就是為了這批糧草。
在贊嘆張郃的同時,諸葛亮并沒有太多的緊張。縱使那批糧草會落入張郃的手中,zuihou的勝利也未必就屬于張郃,相反,這也許是擊敗張郃的最好機會。在確認張郃的真實意圖之前,他就給馬謖下達了新的命令,讓他尾隨張郃。追往木門。他的目的不是要追上張郃——張郃行動在先,又是騎兵,馬謖根本追不上。他的目的是要馬謖堵住張郃的歸路,把張郃留在木門。
木門西,祁山北。有一座縣城,叫西縣。西縣有他留下的兩千多人,張郃沒有攻城器械,除非有通天入地之能,否則他無法攻破西縣。馬謖只要搶在張郃離開之前進入西縣,就可以堵住張郃的歸路。不用多,只要一天時間,馬岱、高詳、陳式三將就會率領一萬余步騎趕到,與馬謖一起合圍張郃。總共三萬人,就算無法擊敗張郃,也能困住張郃。
再接下來,他將率兩萬步卒趕到,給張郃zuihou一擊。
這批糧草將成為張郃的致命誘餌,哪怕張郃燒了那批糧草,也無法挽回敗局。因為擊殺了張郃,就不會再有人馳援隴右,郭淮就算從上邽城里跑出來,也只有逃跑的命。
至于糧草,與隴右相比,這批糧草又算得了什么?
現在最大的變數,已經不在于張郃會不會劫走那批軍糧——他劫糧得手已經是沒有懸念的事——而在于馬謖能不能將張郃留在木門。如果張郃劫糧得手,又全身而退,那就沒有任何人再能捕捉到他的蹤跡了。
能追上騎兵的,只有騎兵,可是他現在只有兩千東拼西湊的騎兵,根本不是張郃的對手。
唉,如果馬謖之前能拿下榆中,現在就不會這么被動了。大漢的戰馬大多來自于榆中以北的武威、張掖,不拿下榆中,就不能順利前往武威,就無法得到大批的優質戰馬。
現在,重任再一次落在了馬謖的肩上,就看他能否截住張郃。
他有兩萬多步卒,大多是精于山地戰的精銳,攻城也許不是他們的強項,可是在山地作戰,馬謖想必不會再讓他失望了吧?
幼常啊,你可千萬要截住張郃。你最清楚我肩上的擔子有多重了。
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諸葛亮的沉思。姜維匆匆的走了過來,笑容滿面的說道:“丞相,馬岱送來消息,他與張郃交手了。”
諸葛亮一驚,連忙接過軍報,一邊看,一邊向大帳走去。他走到地圖前,看著地圖上標注的里程,閉目沉思了片刻,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眼中已經全是笑意。
“好,照日程算來,幼常截住張郃,應該不成問題了。”
“是的。只要馬參軍按照丞相的軍令,不折不扣的執行,他一定能把張郃留在木門。”姜維興奮的附和道:“而且,木門附近有不少利于截擊的地形,想必馬參軍一定不會放過,有了有利地形,再加上那些南蠻羌兵,張郃想要全身而退,恐怕是萬萬不能了。”
諸葛亮也笑了起來,仰天長嘆:“蒼天有眼,這一次,我們終于可以擊殺張郃,結束隴右戰事了。能在新年之前,給bixia獻上一份捷報,獻祭于先帝,我們這兩年的辛苦,就算沒有白廢。”
姜維拱手道:“恭喜丞相,賀喜丞相。”
“現在慶賀還為時過早。伯約,大軍準備妥當了吧?”
“丞相放心,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了。兩萬精銳。隨時可以出發。”
“很好!”諸葛亮也有些激動起來,對門口的侍衛大聲說道:“請長史向朗、主簿胡濟來。”
“喏。”侍衛應聲走了。
時間不長,向朗和胡濟匆匆的走了進來。諸葛亮和顏悅色的對向朗拱了拱手:“向公。上邽的事,就要有勞向公了。”
向朗躬身還禮:“請丞相放心,朗必竭誠以力,不讓郭淮出城一步。”
“有向公這句話。我就放心了。”諸葛亮笑道:“向公不必急于進攻,待我與幼常擊殺了張郃,郭淮不足為慮。”
向朗唇邊的胡須動了動。欲言又止。他曾經當眾建議諸葛亮退守隴山,結果被諸葛亮否決了,并與來敏發生了沖突,也讓諸葛亮不太滿意。這次諸葛亮將留守上邽的事交給他,讓他非常意外。他本想提醒諸葛亮小心張郃的騎兵,可是見諸葛亮如此興奮,又覺得有些不太合適。
諸葛亮看在眼里。心知肚明。“向公,有什么話就直說吧。向公忠直,縱使有所逆耳,我想我還是承受得住的。”
向朗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丞相,雖說幼常有大軍兩萬。又多是精銳,可是兵法有云,百里而爭利,必蹶上將軍,五十里而爭利,其至得半。幼常長途奔襲三百里,難免會有掉隊的士卒,這萬一…”
不等向朗說完,諸葛亮hahada小,拉著向朗的手說道:“向公,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知道,你們都覺得幼常太年輕,又沒有經過戰事,不足以當大事。包括向公在內,對我委幼常以重任都有些不以為然。不過,我相信,幼常會以一次沒有爭議的勝利,證明他的能力。”
不等向朗分辯,諸葛亮又說道:“向公,當初先帝違眾提拔伯恩(向寵)為牙門將時,不是也有許多人不以為然嗎?秭歸一戰,諸軍潰退,唯伯恩一營完整,就是先帝也有些意想不到。馬家與向家同為襄陽著族,向家能出伯恩這樣的賢才,馬家就不能出一個幼常?”
向朗不好再說了什么了。諸葛亮已經用開玩笑的口吻拒絕了他,再強諫,那就有些貶低馬家的嫌疑了。再者,諸葛亮與馬謖一樣是個書生,他說得太重了,難保諸葛亮不會以為他是別有所指,表面上是質疑馬謖,實際上是質疑他諸葛亮本人。
諸葛亮安排好大營的留守人員,親自率領兩萬精銳,向木門趕去。
向朗和胡濟把諸葛亮送出大營,兩人并肩站在營外,看著遠處漸漸消失的戰旗,向朗重重的嘆了一口氣。胡濟不解的看著向朗:“向公,你對這次戰事有所擔心?”
向朗點點頭:“偉度啊,不是我對丞相有所微詞,他實在是太信任幼常了。幼常是我親眼看著長大的,他的本事,我還不清楚?才氣是有的,理政的能力也不算差,可是用兵卻的經驗卻少一些。兵兇戰危,比不得做文章,也不能和做一方郡守相提并論,爭的不是才學優劣,爭的是殺伐果斷啊。須臾之失,帶來的就可能是潑天大禍。幼常他什么時候有這樣的經歷?”
胡濟眉頭一挑,過了一會兒,慢慢的又平靜下來。“可是,丞相ji花周詳,按說…不會有什么意外吧?”
“如果發生意外了呢?”向朗反問道:“到時候誰來承擔這個后果?是丞相,還是幼常?”
胡濟啞口無言。
向朗又是一聲長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