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禪又驚又怒。
直到費祎開口之前,他雖然埋怨丞相給他闖了禍,但是他從來不懷疑丞相的良苦用心。正如以前他一直覺得丞相太嚴厲,卻不懷疑丞相有不臣之心一樣。
他相信丞相,他真把丞相當成父親一樣的信任。
可是,聽完了費祎這些話,他才知道諸葛亮瞞著他做了多少事情。他不用去查了,他相信費祎不會去誣陷丞相。他現在知道,費祎說得沒錯,魏霸如果真有不臣之心,那也是丞相一步步的逼出來的。
不管動機如何,諸葛亮獨攬大權是事實。以前,劉禪只是不滿諸葛亮的做法,卻不懷疑諸葛亮的忠誠。現在,他依然不懷疑諸葛亮的忠誠,卻不得不面對諸葛亮造成的惡果。
他硬生生把一個國家棟梁逼成了逆臣賊子,而且,這似乎已經無可挽回。
你可以說好心辦了壞事,可是能因為好心辦了壞事就不用承擔后果嗎?
劉禪憤怒了。
“丞相誤我,丞相誤我!”劉禪連聲叫道,在大殿上來回踱著圈,憤怒得像頭焦躁的公牛。他低吼道:“丞相他想干什么,都病成了那樣,卻不肯死,非要把魏霸逼反了,他才肯死么?現在好,他趁心了,我怎么辦?我怎么辦?”
“法辦!”費祎接了一句。
“什么?”劉禪一時沒聽清,扯著嗓子又問了一句:“你剛才說什么?”
費祎提高聲音,又說了一遍:“臣說,法辦,依法查辦。”
劉禪快步走到費祎面前:“法辦?”
費祎重重的點了點頭:“陛下,國有國法,凡事皆當以法為本。丞相當年制蜀科,以法治國,是以國泰民安,罪人而無怨,皆因依法而行。今天,以朝廷大臣之重,行刺殺大臣之事,非律法所容。若不能以法制裁,則人人效仿,天下豈能不亂?若不能按章辦事,清查涉案人等,又怎么能服眾?”
費祎一口氣說了幾個按法辦事的理由,大意無非是說,只有依法辦事,把這件事案子查清楚,相關人員都得到懲處,還晉王一個公道,才能讓天下人心服口服,也讓那些弄險的人受到應有的懲處。
不管怎么說,用刺殺的手段來解決朝堂上的爭端,都是下不臺面的事,不能縱容,當然也不能效仿,只能依法處置,才能正本清源,恢復朝堂上的秩序,否則,以后看誰不順眼,都派刺客去干掉對手,那朝堂還是朝堂嗎?
就算是市井,也不能這么干啊。
劉禪覺得有理,接受了費祎的建議,組織相關的人員,設立專案組,專門負責這件刺殺案。
這個決定,將在兩日后的朝會上宣布,并由群臣一起商定負責人員。
和劉禪達成了一致,費祎離開了皇宮。在出宮門的時候,他遇到了董允。
董允和費祎是好朋友,甚至可以說是至交。費祎能得到諸葛亮的賞識,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就是因為得到了董允的幫助。不過,自從費祎和魏霸走得近了之后,他們之間的來往就非常少了。
今天,董允攔住了費祎。他的臉皮抽了抽,像是笑,又像是哭。
“文偉,今天又對陛下說了些什么?”
費祎笑了:“休昭,有什么話,就直說吧,何必拐彎抹角的。我對陛下說了些什么,你很快就會知道,又何必專程來問我?”
董允的臉再次抽了抽,轉身相邀。費祎也不推辭,跟著董允來到了他的官廨。董允讓人上茶,隨即關上了門,向費祎深施一禮:“文偉,救我!”
費祎慢條斯理的喝著茶,目光穿過茶霧,瞟了董允一眼:“怎么,這件事,你也有份?”
“我能不知道嗎?”董允都快哭出來了。
“那你究竟知道多少?”
董允愣了一下,沒太明白。費祎又問了一句:“你知道多少,比如詔書的內容,比如刺客的來處…”
“我哪能知道那么多。”董允叫了起來,臉都有些白了。“我只知道丞相要對付魏…不,晉王,究竟是什么手段,我不太清楚。后來才知道,劉鈺那小子也在里面,我還以為是劉鈺要下手呢。劉琰死后,劉鈺遍訪名師,苦練武技,據說下了些本錢,身手不錯。”
費祎不動聲色的聽著,聽完董允的講述,他知道董允其實知道的很有限。想想也很正常,這么機密的事,怎么可能誰都知道。
“那你估計,誰會對這件事比較了解?”
“姜維!”董允不假思索的說道,神色有些猙獰,片刻之后,他又說道:“諸葛恪應該也是知道的。”
“為什么?”費祎佯裝不解的問了一句。
“那還用問?”董允的怒火被挑了起來:“文偉,我想你也清楚,姜維這豎子,不知道有什么好的,偏偏丞相把他當心腹。當初剛剛歸順,就封了侯。如果說這是安撫涼州人,那也就罷了,可是憑什么讓他統領虎步營?虎步營可是天子禁軍啊,我都沒機會…”
董允一說,就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坐在自己面前的不僅是多年前的至交,更是如今能夠救他一命的唯一機會,他哪里還敢瞞著藏著。當下把自己的猜測一一說來。
費祎聽了,暗自慨嘆。丞相啊,這些事,你知道嗎?你身邊的人都在互相猜忌,你又怎么可能戰勝魏霸。魏霸身邊的人也勾心斗角,爭權奪利,可是魏霸能及時處理,絕不會造成這么大的矛盾。董允對姜維的怨恨,可不亞于對魏霸的怨恨啊。
你重用姜維和諸葛恪,傷了多少人的心啊。
等董允說得口干舌燥,捧起茶杯喝茶,費祎給他續了一杯茶,又拍拍他的肩膀:“休昭,我沒看出來你有性命之憂啊。就這么點事?當然了,你和丞相走得近,要說一點牽連也沒有,恐怕也不太可能。可是就我看來,你這點事,應該不嚴重。充其量,也就是暫時貶職而已。”
“當真?”
“當然。”費祎笑笑:“和丞相有交往的人多了,難道都是同案犯,就得殺?那得殺多少人啊。”
“說得也是呢。”董允如釋重負,也笑了一聲,只是笑得不太自然,聲音干澀尖細,有如梟哭。
“行了,安心等著吧。”費祎起身,甩了甩袖子,舉走向外走,走了兩步,又折了回來:“休昭,有句話,我要提醒你一下。”
“你說。”董允連忙說道。
“你身為光祿勛,統領宮中衛士,負責陛下的安全,可謂是身荷重任。當此多事之秋,你要恪守自己的本分,千萬不要再出紕漏。要不然…”
董允心領神會,連連點頭:“多謝文偉提醒。”
費祎笑了笑,如此一來,除了蔣琬身為尚書令,可以自由出入宮之外,丞相府的其他人想再見駕,可就沒那么容易了。
費祎離開了皇宮,徑直來到了李嚴的住處。李嚴現在不是大將軍了,當然不能再住在大將軍府。他們父子搬到了一個僻靜的小院,僅從門前的格局看,誰也不會想到這里住著李嚴。
費祎在門前站了一會,大門敞開,李豐快步走了出來,滿臉堆笑:“費君大駕光臨,寒舍真是蓬蓽生輝啊。”
費祎笑了起來:“晉王殿下曾經說過,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這幢宅子雖然簡陋了一點,卻因為有了君家父子,早就蓬蓽生輝啦。”
“費文偉,你越來越會說道了。”李嚴從里面走了出來,含笑打量了費祎一番,道:“說吧,來看我這個廢人,有何貴干。我這里一窮二白,仙也沒有,龍也沒有,廢物倒是有一個。”
費祎哈哈大笑,挑起大拇指道:“將軍,還是晉王殿下說得對,大將軍為宦多年,不會一蹶不振的。今天一見,果然神采依舊。”
“是么,他如今高居王位,還記得我這個故人?”李嚴撫著胡須,皮笑肉不笑。
“那當然,事到如今,晉王殿下還指望著大將軍能為他主持公道呢。”費祎笑道:“大將軍,你莫非手緊到這個地步,連一杯奉客的茶也舍不得?”
李嚴一愣,仰天大笑,拉著費祎進屋,一邊笑一邊說道:“慚愧慚愧,我自從敗走壺關之后,就閉門讀書,家中久未有客,一時真是沒什么準備。不過,既然你費文偉來了,又帶來了晉王的問候,我就是賣了這身衣服,也得請你喝一頓酒。”
“那還是我來吧。”費祎拍了拍手,魏興帶著挑了幾擔禮物走了進來,向李嚴躬身一拜。
李嚴認識魏興,他看了看那些禮物,又看了看魏興,嘴角抽了抽,似笑非笑的說道:“禮下于人,必有所求。看來這次晉王真是受了大委屈了。要不然,他那么喜歡算計的人,不會下這么大的本錢啊。”
魏興微微一笑:“誠如大將軍所言。我家少主為國效力,出生入死,卻受到這樣的對待,著實讓人寒心,所以這才略備薄禮,請大將軍主持公道。”
李嚴撫著胡須,笑了起來,只是笑得有些苦澀,有些落寞。曾幾何時,他還是魏霸的盟友,俯視魏霸,現在,他卻已經淪落為魏霸手中的一把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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