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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6章 詛咒

  趙統順江而下,來到了吳縣。

  孫權稱王之前,大部分時間都在吳縣,吳縣實際上就是吳國的國都。后來孫權建都武昌,吳縣才失去了政治中心的地位。不過武昌是前線,大部分官員的家屬還是住在吳縣,所以吳縣算是一個陪都。孫權這個人不貪圖享受,武昌宮也沒花什么大力氣裝修,回到吳縣,也沒什么失落,反而因為離開了爭斗的中心,獲得了一份難得的平靜。

  當然,偶爾免不了也有些失落。一想到奮斗三十年的成果化為烏有,孫權對始作俑者魏霸難免有些怨氣。聽說魏霸在彭城吃了大虧,孫權大醉一場,在夢里,勝利者變成了他,可惜,醒來之后,發現只不過是一場春夢,又惆悵了許久。

  聽說孫魯班回來探親,孫權落寞的心情頓時好了起來,吳王宮里也恢復了幾分生氣。

  孫魯班像以前一樣,風風火火的闖了進來,人還在宮門外,聲音就傳到了孫權的耳朵里。等她沖進了門,看到孫權蒼老的面容,又禁不住落下淚來。

  “阿爹,你怎么…老成這樣?”孫魯班抱著孫權的手臂,泣不成聲。

  孫權眨了眨眼睛,看向牽著趙廣的手,仰著臉,怯生生的看著他的孩子,不禁笑道:“這就我的外孫趙安嗎?這么大啦。大虎,你都有了孩子,我還能不老,你想父王我做老賊嗎?”。

  孫魯班撲哧一聲笑了,連忙轉身喝道:“小子。看你外大父也不知道叫一聲,阿母是怎么教你的。”

  趙安眨了眨眼睛,嘴一撇,就要哭。孫權連忙推開孫魯班,彎下腰,變戲法似的從袖子里掏出一塊餅,在趙安面前晃了晃:“想不想吃?”

  趙安眼淚汪汪的看著孫魯班。

  “我有時候都懷疑這孩子是不是我生的。”孫魯班撇了撇嘴,轉身就走:“我去看阿母,你們聊吧。”

  趙統哭笑不得。

  “算啦,算啦。”孫權擺擺手:“讓她們女人和女人聊去。我們說點男人該管的事。”他說著。抱起趙安,將餅塞到他的手里,向廊下走去。

  趙統連忙跟了上去。

  孫權逗弄著趙安,很快就和趙安混熟了。趙安對他紫色的胡須非常感興趣。不住的用手去揪。揪得孫權唉喲直叫。趙統看了。不由得感慨。這還是當年與曹操、劉備爭雄的吳王嘛,脫了這身王服,和一個普通的老人一樣啊。

  “成都…不太平吧?”孫權掐著趙安的小臉蛋。忽然說了一句:“丞相和你父親,有什么話要帶給我?”

  趙統一愣,抬起頭,迎著孫權那帶著自嘲的眼神,這才意識到眼前這位依然是曾經割據天下的江東猛虎,如今雖然牙落爪軟,眼力卻還在。別看他一副居家翁的樣子,可是天下形勢,他還是洞若觀火。

  “是的,有點波折。”趙統知道,在孫權的面前遮遮掩掩的沒有意義,不如坦誠一點。“彭城之戰來得意外,丞相有點措手不及。不過,損失雖然不小,卻還沒有傷及根本。丞相擔心會有人誤判了形勢,所以讓我來吳縣拜見大王,順便也滿足了一下大虎思親之情。”

  “這么大的損失,還沒有傷及根本?”孫權歪了歪嘴:“你們的根本還真夠厚實的啊。只是不是知道這個根本是漢家根本,還是魏家根本啊。”

  趙統咂了咂嘴,沉默不應。他聽得出來,孫權怨氣挺重。

  孫權在魚池邊坐了下來,將趙安放在腿上,輕輕的晃動著,聲音依舊蒼老,略帶沙啞。

  “你們不用擔心我,我的根本早就被挖空了,現在就算有什么想法,也只能躲了被子里,做做夢而已。”孫權說道:“你幫我給丞相帶句話,我本來是想給他寫信的,不過他那么聰明的人,恐怕用不著我多嘴。我不是輸在魏霸的手上,是輸在世家的手上。丞相如果還想和魏霸爭鋒,千萬不要和世家做對。”

  他抬起頭,看著波光粼粼的魚池,看著池中悠游自在的小魚,瞇起了眼睛:“誰都知道,世家是一碗毒藥,喝下去,會爛腸爛肚。可是這碗毒藥多少也有一些好處,那就是短時間內能讓你變得很強大。我們只看到這碗毒藥的毒,不肯喝,可是魏霸卻只看到這碗毒藥的好,搶著喝。雖說他最后也不會有什么好下場,可是我們卻看不到了,因為我們已經被他打死了。”

  他側過頭,斜睨著趙統:“你可以把這看作一個詛咒。”

  趙統嘆了一口氣:“大王說得不錯,這的確是一個詛咒。”

  孫權也嘆了一口氣:“不要怪我不提醒你,吳會的世家都喜歡魏霸,不太喜歡丞相。小虎聽說你們要來,也想請你們過府一敘,依我看,怕是朱據有些不甘寂寞了。唉,我孫家子弟都爭先恐后的為魏霸效命,更何況是孫家的女婿呢。再說了,他也不是第一個,陸伯言都為天下先了。”

  趙統眉頭緊皺,孫權告訴他的情況遠比他估計的要嚴重。在這種情況下,江東的世家居然還依然看好魏霸,不肯心向朝廷?這么說來,丞相的計劃大概要落空了。

  一想到諸葛亮聽到這個消息時的反應,趙統就有些無奈。

  “其實,我很討厭魏霸,可是從長遠計,我也不會支持丞相。”孫權忽然笑了起來:“我雖然不知道魏霸君臨天下之后會不會削藩推恩,可是我知道丞相如果得手,肯定不會容我繼續做吳王。這個吳王雖然已經沒什么意思,畢竟也是一個王爵,是我父子兄弟四十多年辛苦的成果,能多維持一天,總是好的。你說是不是?”

  趙統吁了一口氣:“大王不愧是曾經逐鹿天下的英雄。”

  “什么英雄,如今不過是一個等死的老朽罷了。”孫權把目光轉回到趙安身上:“難得來一趟,在吳縣多住些日子吧。”他頓了頓,又道:“我很喜歡這孩子,很像小時候的子高。”

  許昌,籌備很久的談判終于要開始了。費祎是正使,諸葛恪是副使,所以第一次談判由諸葛恪出面。前一天晚上,諸葛恪特地來拜見費祎,探問談判的方略。

  費祎很詫異,半晌沒說出話來:“丞相沒對你說?”

  諸葛恪很謙遜的說道:“丞相當然有交待,可是文偉是主使,我是副使,我們當然要統一口徑。”

  費祎聳了聳肩,不知所謂的笑了兩聲。看到費祎這副模樣,諸葛恪很不高興,明明是飽學君子,偏偏要學魏霸的輕佻模樣,真是墮落啊。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魏霸走得近的人,多少都沾染上了那些壞毛病,就連陸遜也不例外。他途經潁川,拜見陸遜時,陸遜也是這副受理不理的樣子。

  “統一什么口徑嘛。”費祎漫不經心的說道:“大鴻臚是歸丞相府統轄的,丞相的意見就是我的意見,你直接從丞相那里得到指示,又何必再由我來轉述一番呢。諸葛君,放松一點,這次談判,不過是個形式而已,沒必要太當回事。”

  諸葛恪忍不住反唇相譏。既然費祎不接受他的好意,他也沒必要用熱臉貼費祎的冷屁股,大家都公事公辦好了。“那以費君之見,什么才是真正的較量。”

  “當然是戰場上的較量。”費祎瞟了諸葛恪一眼,眼神中帶了幾分譏諷:“當初吳王稱臣,談判談了那么久,也沒談出個所以然,最后能有所突破,不還是因為車騎將軍的三路大軍包圍了武昌?諸葛君,你父親、叔父雖然都是文臣,可是你帶過兵,還幾次與車騎將軍對陣,不會連這點見識都沒有吧?”

  諸葛恪頓時面紅耳赤,他瞪著費祎,冷笑一聲:“費君所言甚是,只可惜,車騎將軍在彭城受挫,要不然的話,連這形式都不用走,直接包圍洛陽,豈不更好。”

  “會有那么一天的。”費祎擺擺手,打了個哈欠:“不過,在此之前嘛,我們還是要打起精神,和魏人虛應故事一番。諸葛君,你對丞相的心意把握最準,這件事就拜托你了。”

  “不知費君又將操心何事?”

  “我啊?”費祎眼珠一轉:“我當然有我的事,不過,沒必要告訴你。你向我匯報談判進展就行了,我沒有向你匯報的必要吧?”

  諸葛恪被噎得直翻白眼。他知道,這次任務不好完成了,費祎根本沒打算給丞相面子啊。原本以為費祎曾經是丞相的親信,多少要給他一點面子,不會像軍中的將領那樣粗魯,沒想到費祎比陸遜更直接,扣住正使副使的身份,擺出了官威。

  更讓諸葛恪生氣的事,費祎把他的父親諸葛瑾、諸葛亮并列,直稱他們是文臣,等于說諸葛亮的意見是書生之見,當不得真,最后還要靠魏霸、陸遜這樣的武將來決定天下走向,這簡直是赤裸裸的挑釁。

  看來沒有兵權在手,說話就是沒底氣啊。一念及此,諸葛恪更是堅定了要奪回兵權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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