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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章 原來如此

  抓狂歸抓狂,但是袁花魁的心性還算堅強,并沒有崩潰,仍然強忍著尷尬站在豆棚里。換成別的女子,連續兩次遭到打臉,只怕就要捂著腫臉,哭哭啼啼的跑了。

  袁鳳蕭雖然淪落風塵,但無論什么行業,只要能做到最頂端都有自己的臉面。不想今日猝不及防,連續的自討其辱,實在不堪得很。

  這能怪的誰來?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她丟了臉的根本原因還是自己對方應物了解不周到的錯。若是提前有所知曉,以袁花魁的聰明當然不會這么大失顏面。

  現在她只能暗咬銀牙,強打精神立在這里。心里暗暗念道,怎么每見一次,就會在方應物身上發現意外?

  第一次見,只知道他能寫幾筆不錯的詩詞,應當是在他們地方上小有名氣的寒門才子;第二次見,發現這人居然成了清貴公子,而且還創過打遍蘇州無敵手以及邊塞建功的業績;第三次見,又發現這人太能低調,明明可是土豪,偏偏做出簡樸寒酸的樣子。

  不過袁花魁表現堅強,倒是讓方應物對她高看了幾分。雖然仍然不知道她究竟想做什么,但方應物卻收起了漫不經心的隨便態度,稍微認真對待起來,尊重別人也是尊重自己。

  或者說,這樣的人值得去打交道,至少是品性比較可靠地。

  還是那句話,來者都是客,而且又是似乎沒有什么敵意的客人,方應物也不好讓客人繼續尷尬。他對王蘭王瑜兩人揮了揮手,吩咐道:“客人面前休得無禮,你們回屋里說話去,不要在這里礙事了!”

  轉過頭來,方應物又對袁鳳蕭道:“你不要耍那些花頭了,就直說罷,有何貴干?”袁花魁這次沒有再繞圈子,老實答道:“賤妾想與方公子合作一番。”

  方應物笑了笑,雖然他并不顯露出傲慢,但是......他反問道:“合作?直白的說,合作二字就是互相幫忙、各取所需的意思。

  你已經是杭州城里的花中魁首,別無可求,這身份也沒法再求其它了,還需要我幫到你什么?其次,你又能幫到我什么?”

  “西湖雅集時候,別人都被方公子震撼的目眩神迷,其實只有賤妾真正看明白了。方公子你真是個聰明人,做法也很聰明。你要求名,賤妾不才,在杭州也是薄有微名,難道方公子認為賤妾幫不上么?”

  方應物頗有興趣的問道:“你看出什么了?”

  “賤妾曉得,方公子你求的不是名,而是名后面的利。方公子志向高遠,在于廟堂。所謂求名,只不過是在將來有可能的時候,借鄉黨之勢為進身之階,化鄉黨之勢為自己之勢,為前途增添一份助力罷?”

  聽到回答,方應物真心大吃一驚!他萬萬沒想到一個青樓名妓居然也看穿了他的真正居心。

  方應物知道,大明朝進入成年期后,在政治盤局中,黨派特征和地域性特征逐漸加強,這是一個大趨勢,非人力可以阻止的。

  而與此同時,浙江省素來是科舉大省,也是出官員的大省。如果能成為浙省年輕一代的領軍人物,哪怕只是個象征性的名聲,便也能獲得所謂人望,這就是潛力,對于官場發展是大有好處的。

  一是有了堅實的根基,到了該使勁上位的節點,有一批鄉黨幫著使勁、推著上位。誰最有潛力誰最有人望,誰就最有可能被鄉黨推上去。

  二是在輿論方面具有得天獨厚的優勢,特別在是廷議之類的場合,尤其重要。未來的大明朝,將是時常被輿論綁架的時代,若想有所進取,沒有足夠號召力的話是很難混的。

  這些心思,方應物從未對任何人詳細說過。即便是最好的朋友,也有些話不能說出口的。當然他并不認為這是自己獨家的想法,時代發展到這個地步是有其內在規律的,能敏銳把握住趨勢的人肯定也有不少。

  若劉棉花這樣的人一口道破他的心思,那還算可以理解。但眼前卻是一個本該胸大無腦的花魁,居然能覺察出如此模糊不清的政治謀算,實在讓方應物感到不可思議。

  方應物不能相信的質疑道:“你怎么能看出這些,是誰告訴你的?”

  袁花魁忽然產生了小小的愉快。自從進了這個院子,方大秀才一直風輕云淡的仿佛一切盡在掌握,而她極其失常,簡直像個小丑一樣。而現在,總算有點不一樣了。

  便有些自得的答道:“賤妾可是見過不少像方公子這樣的大人物,見識多了自然也就有想處了。

  而且,從那位你見過的邵琛公子口中,知道他們邵家也有差不多的打算,那西湖詩社就是邵家鼎力扶持的。

  他們邵家所圖的便是將邵琛的名望捧出來,若科舉順利,那就挾名望更上一層樓;若科舉不順,也不失為地方大名士,同樣也有很多好處。

  而方公子你也是類似的人,類似的人就會做類似的事情,由他們盤算推及你,就能猜得到你的心思。”

  方應物暗暗想道,這邵公子也真是成事不足的人物,這種事情也對外人講,實在是豎子不足與謀也。

  至于袁花魁是否有能力幫到自己,答堊案當然是肯定的。這年頭民間沒有網絡沒有影視沒有書報,民間的宣傳渠道也就靠口口相傳,花魁這種檔次名妓的話語權不可小覷,甚至比普通的名士還要有力。

  比如今天,向來自抬身價的袁鳳蕭居然主動等了他方應物的門,外面只怕肯定傳開了。這種效果,沒有別人能取代。

  現在唯一的問題是,她想要自己做什么?方應物便問道:“袁娘子的好意,在下明白了,只是在下不知道如何與你合作?”

  袁花魁輕輕的嘆口氣,面有凄色道:“賤妾自幼父母雙亡,十歲便流落風塵,多年來飽受其苦,至今已經十載。如今心生厭倦之意,怎奈無人可以托付終身,只怕所托非人而后半生不得安寧......”

  方應物越聽越古怪,一開始還以為她故態復萌要打悲情牌,聽到后面才明白她是說想脫離風塵,只不過沒有合適的夫家。

  想至此處,方應物不由自主的后退幾步,難道花魁找上門來,是看中了相貌俊秀、才華橫溢、前途無量、有錢有勢的自己?

  開什么玩笑......這是現實不是故事。就算在詞話故事中,花魁娘子一般都是相中貧寒落魄書生,斷斷沒有看上自己這種高富帥的道理。

  袁娘子自怨自艾、自嘆身世完畢,低頭用袖口點點不存在的淚水,再抬起頭時,卻見方應物遠離了幾尺,神色警惕的望著她。

  袁花魁久經歷練,心思剔透的很,瞬間就明白方應物想什么了,忍不住“撲哧”的笑了出來,一時間花枝亂顫。“方公子但請放心,賤妾找夫家,那也是有幾項條件的,方公子一條也不符合呢。”

  清高自傲的方應物很不服氣,連宰相家都對他暗示過招婿的意思,天下還有什么女人能讓他一條都不符合?

  袁花魁笑的眼波流轉、雙腮泛紅,最后忍住笑意解釋道:“好叫方公子得知,賤妾找夫家不求名分,甘為妾室,但也有幾項準則。

  一是夫家年歲要在三四十,最大不能超過四十五,最低不能低于三十五;二是夫家身份該是官員,但品級不能太低,最好四品以上;三是品性穩當醇厚的,不要太喜歡行險或者出風頭的。若是能滿足其中兩條,另外一條則可以適當寬松。”

  方應物無語,他果然一條也不符合。他還懂了,原來這袁娘子厭倦風塵,渴望未來過一種安寧平靜的生活,不想再經歷什么風風雨雨,也不想再今日不知明日事。

  所以她想找的是事業有成、生活優渥、性情穩定、有社會地位、能遮風擋雨的中年男人,而且這樣中年男人娶了她這種年輕美貌的明星小妾,一般都是寵愛非常,不會輕易變心的。

  相比之下,年輕人前途不明,事業未成,而且性情不定,動輒喜新厭舊,確實不是袁花魁心目中的理想夫家,她沒這個心境去和同齡人一起折騰了。

  方應物不免問道:“你要找夫家,又與我有什么關系?”

  袁花魁想起什么,又抿嘴一笑,“杭州城里夠得上條件的,只有從巡撫行轅、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各分巡分守道、杭州府這些大衙門里找了。

  你是封疆大吏一省撫臺的親戚晚輩,官場中誰不賣你的面子?若有合適的,你就幫賤妾說說可好?這事不好委托別人,方公子倒是個恰當人選。”

  方應物再次無語,她繞了半天圈子,敢情就是這個目的。還險些讓自己自作多情一把,代入才子佳人詞話的主人公。

  故事之所以是故事,那是因為現實中不常出現,而在現實中,最常出現的還是最現實的選擇。

不過保媒拉皮條這種事,他可從來沒做過......(破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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