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府的額定賦稅是二百萬石,王魁的十五萬石瓜洲倉回票能折抵賦稅,自然很容易就消化掉了。正如所預料的,凈賺三萬兩。
現成的范例擺在這里,若還沒有效仿者,那也太對不起蘇州府這三個字了。別說本地人,就是有些徽州商人也開始做這門生意。
當然別人不可能像王魁這樣能聚集五萬兩銀子做本錢,少的一兩百,多的三五百,但林林總總加起來也為數不少了。
見到這種情況,方應物便放下心來,行政力量引導總是一時的,能形成市場慣例才是長久之計。
這種模式就是利用了湖廣墾殖發展迅速的趨勢,米價比蘇州府便宜量足的情況,低成本的用湖廣米來折抵蘇州稅糧。
而且這種模式其實不能增加額定稅糧總數,但卻能減少因為交稅過程太麻煩、或者本地存糧不足而產生的拖欠現象。
減少拖欠,那相對于往年有大量拖欠而言,也就等于增收了。而且這種模式不只影響到蘇州府,甚至還能影響到周邊其他府縣。
相關工作順利,征收進度也令人滿意,方應物的心情也就大好了起來。他拿著賬本默默計算,去年因為蘇州府水災,額定二百萬石被迫減免七十萬,實際只收了一百三十萬石。
而今年如果自己能保證在蘇州府足額征收二百萬石,再加上勸捐和清理田地得來的二三十萬石,那今年完成二百三十萬石問題不大。
二百三十萬石比起去年一百三十萬石足足增長了一百萬石,增長率堪稱華麗。就是比不鬧災的往年。實際征收數目也增加幾十萬石——地方事務里錢糧最重,這已經是比較亮眼的成績了。
大明稅制極其復雜。每個地方細則都不同,而江南漕糧占據了京師供應的大頭。也就是說。蘇州府稅糧都是要解運到京城太倉的,方應物頗為自得的想道,這樣總能將戶部的窟窿暫且補一補了罷。
甚至更得寸進尺的想,換了別人來,還真未必能短時間內有這么高的效率。明年朝廷百官能順利領到俸祿,都是欠了自己人情!
正自得其樂時,聽到稟報說唐廣德來拜訪,方應物便吩咐放了進來,詢問道:“近日在這蘇州府。本官聲名如何?”
唐廣德如實答道:“外面對欽差老爺的看法十分矛盾,有人很是痛恨大人,有人卻極為推崇大人,實在是褒貶不一。”
方應物哈哈大笑,“本官奉命南下,特為錢糧而來,更直白的說,是要從江南聚斂錢糧。這可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原本就做了滿身謗語的打算。如今能毀譽參半倒是意外之喜了!”
唐廣德陪笑幾聲,“方大人心胸豁達,在下佩服得很。”隨后又道:“聽說大宗師即將按臨蘇州府......”
大宗師來了就代表著要有各種考試了,非鄉試之年最重要的考試自然就是錄取秀才的院試了。
方應物對唐員外的心思很明白。便道:“大宗師按臨后,考試之前一般鎖于貢院內不與外人相見,本官也要避嫌。但你大可放心。本官早就與商前輩通過書信了,保令郎一個生員功名!”
唐廣德卻道:“方大人誤會了。在下焉敢信不過?只是這次受了別人所托而來......”
方應物稍感意外,但也不算奇怪。便問道:“有人求到你?是誰?”唐廣德答道:“是范庵先生”
古人名號就是麻煩,范庵又是誰......方應物面無表情的喝茶。唐廣德與方應物打了這么長時間交道,也算有默契了,連忙又補充道:“是李應禎老先生,前陣子你見過的。”
原來是他,方應物總算知道是誰了,回想起來,對這位老先生印象還算不錯。“本官猜測,他大概是為了他女婿找到你的?”
唐員外點頭道:“他那女婿祝允明是蘇州府有名的才子,去年接連喪父喪祖,情實可憐,只有李老先生這個長輩了。
故而李老先生一心為自家女婿籌劃前程,后年的南直隸鄉試還是由商提學來主考,祝允明要赴南京趕考......聽說在下于大人面前能說上幾句話,所以李老先生又來請托在下。”
方應物忍不住又問道:“那祝允明也不過二十幾歲,至于如此著急么?”
唐廣德解釋道:“祝允明與楊循吉為友,當年大人你都見過的。今年春闈,楊循吉已經高中二甲進士。相比之下,祝允明還是秀才,能不著急么?”
作為一個穿越者,方應物忍不住啼笑皆非,剛提挈了唐伯虎一把,轉眼又要去抬舉祝枝山么?
這年頭士人的裙帶門第風氣實在是......傳說中的江南四大才子這就湊夠一半了。方應物忍不住自言自語的輕聲吐槽一句:“過兩天文征明會不會又找上門來?”
唐廣德耳朵靈光的很,登時睜大了雙眼,訝異道:“文征明?大人你是說文壁文征明么?
他也是李老先生的弟子,與犬子同齡,但目前聲名不響,大人你如何得知?難道大人有什么神通不成?”
方應物極其無語,剛說一句文征明就真蹦出來了,名震野史的江南四大才子就快要齊活了。不過四大才子最后一位徐禎卿還小,現在可能也就五六歲,肯定不會來麻煩自己。
看到方應物的神情,唐廣德可能覺得自己有些過分,面有愧色的說:“不過李老先生不好意思麻煩在下太多,所以他這次便沒提文征明。”
方應物心情只有一個詞,古怪!
說起歷史上撲街四大才子的功名之路,唐伯虎早年還好,祝枝山和文征明完全都是辛酸淚。
其中祝枝山七次會試不中,文征明頭發都白了還在為舉人奔波,只能寫下“滿頭塵土說功名”的句子(還被某穿越者抄襲了)。
難道在自己手里推動一下他們的命運?這種感覺真是奇異,方應物神游天外、橫貫古今,半晌才收回了神思,點頭道:“本官知道了,為國舉才也是應有之義。”
當然,方應物也有自己的政治考慮。蘇州幫在今后數十年人才興盛,出了一堆堆的宰輔尚書。而自己總是和蘇州幫結仇不見得好,能有機會施恩于人,提前埋點人情也不算壞事,反正只是順手之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