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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四章 四條法令

  望江樓的東家唐廣德斜斜靠在柜臺上,滿臉郁悶。此時天堂里頭有一處臨時搏起座位,坐著一名新來的說書人。

  這說書人四十余歲,正口沫橫飛的說著最新鮮出爐的故事,“卻說那采辦太監王敬橫行霸道,人神共憤,一股怨氣沖上云霄,動了天上帝君修院,說時遲那時快,啊呀呀呀六。

  唐廣德望著說書人,深深的無奈。

  要知道,他這望江樓走的是高端路線,二樓三樓自不必說,就是一樓大堂也不是販夫走卒來的地方。

  所以望江樓原本沒有說書人這種存在的,這里不是街頭巷尾,也不是茶鋪酒館,圖的就是一個高雅調調。

  但是現在,望江樓就這么硬生生的插進來一位說書人,在唐員外眼里違和感十足。仿佛讀書人以文會友時,突然闖進來一名唱山歌的摳腳大漢似——

  最讓唐員外郁悶的是,他這主人家不能將說書人趕走。因為這說書人是欽差公館那邊派來的,唐廣德就是有十個膽子,也不敢驅趕。

  聽說最近城內外大多說書人都開始講欽差大臣斗權間的故事了,具體緣故不明,也有謠言說是收了欽差公館的好處。

  甚至有的說書人還講起六年前,少年方欽差幫著時任巡撫的祖父大人為蘇州官田貧戶減免賦稅的故事。

  面對這種宣傳攻勢,知情人唐廣德不由得苦笑,欽差大人難道不知道,現在開始流行彈詞了嗎?還找說書的鼓吹,有點老土啊。

  還好望江樓二層和三層所受影響不大,尚能勉強保持著高雅格局——唐員外胡思亂想時,又聽到門外一陣子喧嘩聲,吵得望江樓里不大安生,變本加厲的破壞了氣氛。

  有伶俐的小廝跑出去,看了看又跑回來,向唐廣德稟報道:“東家老爺!在樓外面貼了一張告示,甚多人圍著看!”

  唐廣德莫名其妙,“怎么貼到我們這里了?什么內容?若與我們無關就撕掉,免得門前亂紛紛的不成體統!”

  小廝訕訕,“小人不識字六旁邊算賬的老掌柜將算盤一拍,接口道:“東家慢等著,恃我去看看!”

  不多時,老掌柜從外面回來,對唐員外回報:“是府衙的告示,一共寫了四條,議論的很是熱鬧。一條是勸偷富戶代替鄉里貧戶償還拖欠錢倪。”

  唐廣德笑了,“這定然還是方欽差的主意,只不過換了府衙的嘴來說。只是這樣勸是勸不了多少捐輸,全蘇州加起來能有個幾萬石就不錯了。”

  老掌柜答道:“告示里還說了,但凡有拖欠錢糧的貧戶,官府將統一調配,盡力安排去租種官田!反正蘇州府官田占了半數,不怕安置不下!”

  唐廣德微微變色,“如果附近貧戶都被迫去租種官田,那些富戶想找雇農租種自家私田就不好找了。相比之下,還是先幫著償還了糧稅比較劃算。”

  “欽差大人這心思真是絕了。”老掌柜嘖嘖稱道,“二條是說湖廣那邊米價比蘇州便宜,可以去湖廣買米輸送至水次倉,拿了回票回到蘇州可以折抵糧稅。”

  關于這條,唐廣德在公館時聽說很多次了,沒有什么稀奇。又聽老掌柜說起第三條:“今年要遵照前巡撫王老大人的舊例,今年繼續均平加耗!官田降五升,民田加二斗!”

  唐員外臉色又變了,這真是一條比一條激烈!六年前王巡撫實行過一次均平加耗,只不過這兩年有點人去政息的意思,但這次方欽差竟然舊例重提,力度比當初也不差甚至更大!

  官田是國有土地,租種者都是無地貧民,糧稅較重;民田是私有土地,皆為地主所有,糧稅較輕。

  賦稅定額雖然是祖宗法制不能輕動,但另外的加耗是可以作文章的。削減官田加耗,增加民田加耗,就等于是削減無地貧戶的負擔,增加地主的負擔,這必然要招致大戶人家的強烈反對!

  唐廣德又想起六年前方應物協助祖父的作為,便也不意外了。只是憑借他對欽差大人的了解,深知這是個深謀遠慮、從來不打無準備之仗的人,激烈的手段之下必然留了什么后招。

  果不其然,老掌柜又繼續稟報:“告示上還說,官府那邊正與提學官商議,凡違抗均平令不肯完稅者,本家子弟有可能不許參加院試和鄉試,不給會試考票,至少這三年不許!”

  唐員外愕然,方欽差的心思果然不一般,這招威脅夠狠!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大戶人家必然都會供養子弟讀書,讀書就是為了功名。

  若不許家人參加科舉,無望中秀才舉人進士,那簡直就是令人絕望。與不許參加科舉的絕望比起來,多交點錢糧還是可以忍的。

  唐廣德見多識廣,默默估算了一下,前面這三條如果都順利的話,今年比往年多征收個六七十萬石稅糧是可以期待的,方大欽差完成任務問題不大了。

  不過剛才聽到老掌柜說是有四條,唐廣德又對最后一條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主動問道:“那么第四條又是什么?”

  老掌柜答道:“最后一條寫得簡單,只說是近年來田畝變動頻繁,與現有魚鱗圖冊多有不符,故而要清理隱匿田地,令各家各戶主動上報,完納今年稅糧,尚可既往不咎!”

  唐廣德聞言吃了一驚,最后一條果然是最厲害的一條,但也是最難的一條!不是沒有官員想做這件事,但大都鬧得雞飛狗跳,但效果卻不好說。

  畢竟清理隱匿土地不同于勸捐加耗之類,幾乎觸及到了大地主們的根本利益,這方應物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么?

  愣完之后,唐廣德又追問道:“這一條,告示上說要怎么辦?”

  老掌柜回到柜臺重新拿起算盤,“告示上只說要清理隱匿土地,沒說具體怎么辦。”

這是終究還是不敢輕易動手的意思么?唐員外目光看向門外圍觀告示的人群,這四條一出,可以想象城里鄉間議論洶洶的樣子,蘇州府看來又要不消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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