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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九章 日從西出?

  聽到父親詢問如何回復徐學十,方應物并沒有直接回答。越是貌似天上掉餡餅的時候,越是要保持頭腦清醒,想清楚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又仔細品了品當前的狀況,方應物漸漸地摸出一個大概輪廓。他可以確定,這件事的主旋律確實變了。在輿論里,從“一個清流知縣被御史和東廠勾結欺負”變成了“有人要借機大殺特殺而有人只想小打小鬧”。

  而且方應物猜的更加透徹,現在所有人都認為掌院右都御史戴增即將下臺,瞄準的都是戴大中丞的“身后事”。

  萬首輔的目的無非是借機對都察院大肆整頓,從都察院之外找一個自己人來當掌院都御史;

  而另一方想要的自然也不是保住戴綺,可能是讓都察院現有序列里的副都御史來接替掌院都御史,所以要力求穩定,不可過于動蕩。

  前文介紹過,都察院是非常重要的衙門,這是一場對未來言官喉舌的重量級爭奪戰。兩邊的態度顯然是針尖對麥芒的,一時間奪去了所有人的眼球。

  但他方應物則從主角變成了背景男,很是不爽。還有什么不對的地方——方應物忽然毛骨悚然!

  先前的主要矛盾是自己代表的汪芷與尚銘,自己的主要目標就是打擊東廠。至于戴綺和都察院只是不小心捎帶上的,說是可有可無也不為過。

  可是現在焦點都聚集在都察院這邊,而尚銘和東廠不知不覺悄然被人忽略了!大家都在爭奪都察院即將空出來的肥差,誰還顧得上追究東廠?

  也就是說,落在尚銘和東廠身上的關注度被成功轉移了出去,這讓他方應物情何以堪!不要說別人,就連他方應物自己也險些被種種外力所迷惑,差點就迷失了自己的目標!

  這一招堪稱是乾坤大挪移,不知道是有意為之,還是無意形成的?若是有人有意為之,那么也太可怕了!

  勘破了一派浮華背后的模糊真相,方應物只感覺冷汗直流,這次真的一不留神就入超了。自己要待價而沽,有些高層要借力打力,卻還有人要李代桃僵——只能說,政治里面的水真渾,廟堂之中的水尤其渾!

  卻說在這時候,右都御史戴縉與東廠提督尚銘自然也要秘密會面。本來正值此非常時期,這兩人不該隨便見面,但是不見面又不行,無論靠書信往來還是托人傳話都更不靠譜。

  其實尚銘本心并不想見戴綺,眼前這個狀況,很明顯戴縉比他危險的多,與戴綺繼續攪在一起不是好事。更狠毒的說,把戴綺推出去也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不過尚銘也知道,戴大人好歹也是毅然背棄了汪直投靠自己的有功之人,并沒有對不起自己的地方。更何況說起這次搞砸事情的主要責任,也在于東廠而不是都察院。

  況且他尚銘又處在廣結同盟對抗汪直的關鍵時候,一舉一動都要給別人看的,不能表現的太讓人寒心和非議,不然誰還敢投靠他這邊?

  “你我皆以為那方應物要上疏,但他卻至今按兵不動,沒有半點聲音發出,這說明了什么?”戴綺分析道:“竊以為這說明那方應物未嘗沒有妥協之心,正在等待著各種好處。只要你我拿出足夠誠意,就此息事寧人不是沒有可能。”

  尚公公沒有說話,只是低頭飲茶,他和戴綺立場是有一些差別的,并不完全相同。

  丑聞對都察院和御史而言,從哪個角度看都毀滅性的打擊,但對他這個東廠提督而言,情況未必有那么嚴重。而且他尚銘考慮到自己的臉面問題,總不能被打了一巴掌,又要送上另一張臉罷,那他還怎么統治東廠?

  更何況,現在已經有了應對之道,幾乎所有人都已經認定了戴綺要下臺”…總而言之,戴綺可以被迫向方應物服軟,他尚銘卻不可以。

  所以尚銘斟酌著婉拒道:“戴大人你所——實在異想天開,吾輩與方應物是不可能握手言和的,都沒有這個必要。而且,你能給方應物開出什么令他不可拒絕的條件?”

  戴增也看得出尚銘并不熱心,咬牙道:“雖然看似不可能,但如今別無它法,總是要試試看,盡我所能滿足他的條件!或許老天能開眼,還有一線生機!”

  尚銘不想直接拒絕讓戴大人下不了臺,只能從側面打擊戴綺的提議,“那絕對不可能,方應物是什么性子,方應物背后的汪太監又是什么性子?想讓方應物就此罷手退讓,除非日從西出、六月飛雪!”

  戴增長嘆六聲,知道今天與尚銘談不攏了,不禁陷入了深深的絕望中,眼前仿佛都是死路,沒有任何希望的死路。

  正在此時,卻見有個小太監站在廊下,仿佛有要緊事情。得了尚銘授意,這小太監進來稟報道:“通政司坐探傳來消息,翰林院編修方清之公開上疏,替宛平知縣方應物辭官!”

  在這種關鍵時候,方應物辭官意味著什么?無論有什么緣故在內,表現出來的只能是他怕事龜縮了!

  戴增與尚銘聞言齊齊驚訝萬分,隨后戴增陷入了無邊無盡的狂喜之中,忍不住狠狠地拍了一下扶手,對尚銘叫道:“老天還是開眼了!”

  而尚銘則茫然的抬頭看了看窗外天空,難道真的要日從西出、六月飛雪了?

  方清之上了奏疏后,回家對兒子詫異的問道:“你想學別人做出辭官姿態?那就自己上疏辭官,何必假手于為父?”

  方應物很謹慎的說:“萬一弄假成真,真被朝廷準了怎么辦?不能不提防著,還是請父親出面罷!”

  其實還是不想辭么,方清之無語。又聽兒子解釋說:“父為子綱,父親替兒子辭官也是符合道理的,即便弄假成真了,那也還有轉圈余地,再請別人幫忙上疏圓回來即可,只要不是兒子我親自上疏就好辦!”

  方清之忍不住吐槽一句:“為父近來簡直成了你的槍手,本本奏章都是幫著你上的!”

  方應物吹捧道:“父親名聞遐邇位列翰苑,前途無量中外矚目!常言道上陣父子兵,將名聲給兒子借用幾下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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