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那間小土房,還是化妝成父子的季廣嵐和楚靈虛。
老季有些感興趣地往院子里看了一眼那個熊羆一樣的大和尚,嘴里卻對著葉清玄說道:“我說你出門一趟,什么東西都往家里劃楞啊?你要是帶個小妞回來我都不奇怪,頂多怪我家吟雪遇人不淑,但你帶個和尚回來是什么意思啊?難道你打算昆吾派供奉三清改為供奉佛祖么?”
葉清玄嘿嘿一笑:“當然不是了,三清祖師對我絕對夠意思,我還沒有改換門庭的打算…”
“嗯?不得胡言——”靈虛真人一瞪眼睛,嚇得葉清玄吐了下舌頭。
“其實我是看他資質不錯,人又單純,擔心他闖蕩江湖被人蒙騙,所以傳了他幾招武技,帶在身邊,隨時提點他一下。”
季廣嵐笑瞇瞇地盯著葉清玄,冷哼道:“有所予,必有所圖。只怕這大和尚背后有什么東西值得你下手吧?”
葉清玄暗罵一聲老奸毛,臉上卻笑嘻嘻地不說話。
季廣嵐也懶得跟他扯這些,將手上寫好的書信折好之后,交給了葉清玄說道:“我季家的暗號你都記好,有你用得著的時候。記住,到了慕安城,一定將這封信親手交給龐掌柜的,他會將消息傳遞出去,并讓季家按照指令行事的。速速離去,不要在此耽擱。”
接著面色一沉,翻了翻葉清玄交給他的另一件東西,這是葉清玄意外遇到的“龍殺”成員,從他們身上收出來的東西,這也算是一次意外的收獲。
那是一道命令,上面是一幅畫像,畫像是一個人,一個年輕的女子。
季廣嵐合上書函,手指在上面輕輕地敲著,顯示出此刻季廣嵐心情的復雜和猶豫不決。
終于長嘆了一口氣,淡淡說道:“想不到。這一次韋笑天的‘麒麟會’,竟然連‘安樂侯’鐘離尚賢的女兒都吸引了過來。這位靖安皇帝親封的‘安樂郡主’倒是個絕色美人,不過年紀尚小,鐘離尚賢退出軍隊之后。也鮮有出面,沒聽說有什么仇人啊?為什么會有人想要一個小姑娘的性命呢?這件事真是奇怪,很奇怪…”
那個畫像上的小姑娘就是前“鎮北將軍”、現任“安樂侯”鐘離尚賢的女兒鐘離靈卿么?
江湖上傳聞這小丫頭年紀輕輕便是個極為聰慧的女孩,當年鐘離尚賢退隱,不理朝政。處處躲著朝中大臣,偏偏那得了天下的靖安皇帝還不時上門拜訪,提一下之前的事情,說太子如何如何,自己又如何如何,其實也是有心思重新重用鐘離尚賢的意思。偏偏鐘離尚賢一副避開政治的意思,處處不接皇帝的話茬,反正你說你的,我聽我的,你說完就算。我也沒有任何意見要表達。
這把靖安皇帝氣得不行,忍不住就申斥了鐘離尚賢幾句,鐘離家上下數百口,沒有一個人敢頂嘴的,偏偏這個女孩不怎么就沖了出來,當眾指責靖安皇帝人前失儀,據說當時伶牙俐齒,噴了老皇帝足足十幾句,一家大人怎樣都沒能攔住,把靖安皇帝罵了個大紅臉。
正當鐘離家人都以為觸怒龍顏罪在不赦的時候。靖安皇帝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勁,卻是對這小丫頭極為欣賞,當場賜了隨身攜帶的玉佩,又讓宮里送來了一對玉如意。封了這個心直口快、伶牙俐齒的小丫頭為“安樂郡主”,成為一時佳話。
想不到,這次這個小丫頭也來了失落八郡。
葉清玄突然想到兩個月前,自己前往失落八郡,路過會澤城時遇到的那隊威風凜凜的車隊,那前后戍衛的高手。似乎就是鐘離尚賢當年叱咤北疆的“燕州二十四騎”,這么說來那個巨大的馬車里應該來的就是這位鐘離郡主了吧。
只是對方比自己還要先行到達的會澤城,又不像自己中途轉去了“云嵐鄉”,為什么這一路數天的距離,這位郡主竟然兩個月了還沒到慕安城呢?
葉清玄將自己的疑惑也說給了季廣嵐和楚靈虛。
季廣嵐捻著胡子想了想,淡淡說道:“這件事恐怕沒有那么簡單,鐘離尚賢就算愛女心切,關心她的安全,那也應該象‘洞仙谷’的呂易風保護自己的兩個丫頭那樣,只派一兩個高手,秘密護送來就可以,不必要如此大張旗鼓的行事,生怕別人不知道她鐘離家的千金到此了一般。鐘離尚賢沒有這么蠢,這里面一定有什么我們不知道的秘密,而這個秘密,有可能被某些人知道了,所以才派出殺手來暗殺這個小丫頭…”
一旁的楚靈虛突然插嘴說道:“多想無益,這件事與你我無關,除非迫不得已,你不許參與其中…當務之急,是重奪昆吾山,其他的事情,都要往一邊閃…而且鐘離尚賢絕不會只派那些沖鋒陷陣的高手來保護她女兒,一定還有別的安排,你莫要硬充好漢,到時惹來一身麻煩…”
“知曉了。”葉清玄一撇嘴,心說,這幫老頭子一個個都把我當成在小丫頭面前出風頭的傻小子了吧?道爺事情多的自己都捋不清先后了,哪里還有時間管這些閑事。
當該交代的事情交代清楚,該傳達的話也傳達完畢之后,葉清玄重新換回了自己的衣服,尤其是靈虛真人趁著他不在,幫著葉清玄重新訂做的一件新道袍也領了回來。
重新換上道袍,露出自己本來面目的葉清玄,背著“千巧匣”出現在如花和尚的面前時,卻真的把這個沒怎么見過世面的如花嚇得不輕。
“乖,乖乖…這,這人的臉皮,也,也能換嘞?”
葉清玄哈哈大笑,這“易容術”的東西,解釋給誰都比較容易,但解釋給這個憨厚的和尚卻是有些難了。
“哈哈哈,放心吧,這張臉皮才是真的,記住我的臉嘞,這張臉才是真正的葉清玄了。走,我帶你吃東西去…”
如花和尚性情憨厚直爽,時間相處得越長,這兩個人之間的兄弟情誼就越深。
“功,功,功夫…”
“哎呀,放心吧…一邊吃,一邊說…”
在季廣嵐的眼里,“龍殺”的人出現在這里,就像是一種意外,是次不足以引起重視的小插曲。因為以“連云寨”二當家晏正春的本事,根本不會知道有“龍殺”的人到這邊疆地域來辦事,也不會想到他們會順道接了刺殺岳信這單子生意,更不會料到,這些“龍殺”的成員最終會死在一個意外出現的小道士手里。
葉清玄從“龍殺”身上收出另一件刺殺任務的書簡時,季廣嵐想當然地認為這也是一次意外的事件。當然是意外…
而作為“龍殺”目標的鐘離靈卿,也是意外中意外。
所以在季廣嵐的心里,這件意外遇到的刺殺事件,跟他們的大計絕無關系。
不過,事實證明,這件事最終還是跟他們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的。
不過…
這關系還真的是千絲萬縷,糾纏不清。
洛景離使出了自己習練了十多年的一招,劍如流云,一劍穿心!
這一劍,洛景離練了十多年,一日不曾停歇,為的就是今日的一用…
自己在風中練過,在水中練過,在雨里練過…一把長劍,已經練得如同自己的手臂般自如,同時劍尖上的感覺,也如自己的手指般敏感,一縷風、一注水、哪怕是一片落下的雪花…自己都能清晰地感覺到。這些感覺已經讓自己萬分的熟悉,沒有一絲的新鮮感,熟悉得讓自己覺得想吐…
自己從未感覺過的,便是劍尖刺入人體的感覺。
自從十年前,劍術大成之后,自己對這種感覺便分外的好奇。
如今,終于有機會感受了。
洛景離細細地品味著,感覺著…
劍尖輕輕地挺進,突破一層滯礙,那是衣服;繼續前行,那小小的阻礙則是皮膚…
接著,自己的劍尖進入到一片柔軟之中,那是肺葉…往日熟悉的劍招,竟然在今日變得有一些陌生,僅僅是因為劍尖上帶來的新鮮觸感么?
突破最后一層阻礙,劍尖刺進了心臟…
可以感覺得到,血液在胸腔內噴涌而出的觸感,那感覺…就像當初自己往手里的劍上撒尿,沒有任何的不同…
可自己,依然覺得暢快萬分…絕不僅僅是因為這劍尖上剎那間的美妙觸感,應該還有眼前人的反應…就像自己第一次跟女人上床一樣,對方痛苦著,而自己快樂著…
眼前的人隨著自己長劍的刺入倒吸著冷氣,眼神瞬間變得猙獰,瞳孔也鄒然縮小,仿佛看到了最恐懼的事情一般…
帶著萬分的恨意,中劍的人徒勞地將手抓住了插入胸膛的長劍之上…
洛景離有些疑惑,一個人在臨死的時候,做這些還有什么意義呢?
帶著探索的心態,洛景離開始輕輕地轉動劍柄,那雙本已圓睜的眼睛驟然變大了幾分,胸前薄薄的傷口被撕裂,猩紅的鮮血如噴泉一樣濺射出來,也噴了洛景離一臉,一嘴…熱熱的,腥腥的…
中劍之人最后的力氣也隨著鮮血一同流失了,抓著劍鋒的手也無力地垂了下來…
劍,抽出;
人,倒下…
洛景離并沒有因此走遠,他在死者的身旁,緩緩蹲下,靜靜地看著那雙怒目圓睜的眼睛,看著那慢慢渙散的眼神,心中沒由來地感到一陣好笑——
原來這人與豬是沒有分別的…
活著的時候,是人…
死了之后…
只不過是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