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清玄不理皇甫泰明的詫異眼神,更不在乎小豆子沖他嗤牙咧嘴,只是伸著手,諂著一張臉,等著季定師的答復。
季定師臉色一沉,看都不看葉清玄伸過來的手掌,哼聲吩咐道:“康老,麻煩你帶這位道爺去取錢,然后讓他立即啟程,離開‘云嵐鄉’…”
季定師身旁那個矮瘦老者躬身領命,陰笑著朝著葉清玄走來,“來吧,道爺,跟老朽走一趟吧?”
葉清玄動作僵在那里,尷尬地緩緩收回,揉了揉鼻子,朝皇甫泰明一眨眼睛,轉身隨著那位康老往外走去…
皇甫泰明仰天深吸一口氣,隨著季定師踏步進入議事大殿。
葉清玄緩步慢行,突然站定,接著猛拍腦門,懊悔不已。
“你小子又玩什么花樣?”
那帶著葉清玄取錢的康姓老者勃然大怒,對這個道德無下限的小道士心中充滿了惡感。
葉清玄搖了搖頭,扶著額頭嘆道:“唉呀呀,真是不該,竟然忘了這件事…”
“什么事?”康姓老者皺眉問道。
葉清玄倏然轉身,大聲喝道:“等一等!”
季定師、皇甫泰明等人愕然回頭,那康姓老者氣得大怒,猛地抓住葉清玄的衣襟,暴喝道:“小雜毛你TMD到底想要干什么?你真以為季家是世家傳承,跟你講幾分道理,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么?世家立世,講道理的次數多,但殺人的次數更多,信不信老朽一根根地敲斷你的骨頭?”
葉清玄身量頗高,風姿綽卓,而那老頭個子只到葉清玄的胸口,身容猥瑣,此時那老頭抓住葉清玄的前襟,想要說話卻身量不夠,那老頭像只老猴一樣幾乎是跳著腳在葉清玄的耳邊叫罵。相貌猥瑣的人物氣焰囂張,而風姿綽卓的葉清玄卻是畏畏縮縮,一副招架不住的模樣,情形一時極為搞笑…
“哎呦。哎呦呦,老爺子,你吐沫星子噴我臉上啦…”葉清玄一抹臉上的口水,惡心巴拉地說道:“不是,老爺子。你多少天沒刷牙啊?臭死了…”
那老猴一樣的康姓老者,嘿嘿一樂,露出滿嘴黃牙,說道:“孫子,別跟爺爺扯淡,信不信爺爺我親你一口…”
“趕緊拉倒吧…”葉清玄一把掙脫康老頭的糾纏,沖著季定師喊道:“季先生,既然咱們講好了要進行這宗買賣,是不是我應該把我所有的投資都收回來啊?我要是賠了錢,這買賣可就不做了。這小子的性命還是我的…”
“王八蛋,剛才那買賣已經定下來了,你想反悔?”季定師身后,之前領著葉清玄一行人進來的那個光頭大漢,此時怒不可遏,大聲喝道。
葉清玄嘿嘿笑著,又亮了亮手掌,說道:“嘖嘖嘖,您看,真可惜啊。剛才我都伸手了,可季先生竟然沒有跟我擊掌為誓,你說這買賣定好價格了么?要么白紙黑字,要么擊掌為誓…你說這空口無憑的。怎么叫定下來了呢?”
“你…”
季家眾位高手已經是氣得暴跳如雷。
葉清玄身邊的康姓老者沖著季定師一抱拳,接著死盯著葉清玄,咬牙切齒地說道:“家主,不能讓這猴崽子得了便宜還賣乖,從來沒人敢在季家如此放肆,請家主準許。讓我取了這猴崽子的小命…”
“對,對對,殺了他…”
四周季家高手一片嘩聲。
季定師一擺手,全場寂靜,接著一指葉清玄,臉上露出一絲復雜難明的笑意,“這位小道長,接著說吧,我很好奇你要耍什么詭計。最好高明一些,不然我保證你離不了此地…”
葉清玄嘆了一口氣,悠悠說道:“高明?哪里高明,我是真心的不能就這么讓你們領走這小子…因為他不但欠我的銀子,還欠我一條命…你們只要還我一條人命,我立即就走,不多收一分錢…”
“欠你一條命…”季定師臉色陰沉得都快滴出水來,“什么意思?難道讓老夫欠你一條命么?”
“就是這個意思…”葉清玄氣定神閑地答道。
“這條命,你想救誰?”季定師沉聲問道。
葉清玄一指皇甫泰明,說道:“就是他——”
四周人群默不作聲。
季定師一聲冷哼,“繞來繞去,還是想救這個畜生,你以為我會讓你帶走他么?這個生意,我看你是不想做了…”
葉清玄搖了搖頭,淡淡說道:“這生意肯定是要做的。你們可以殺了他,祭奠親人,不過,我說的是,你們要先救他的命,然后才能殺了他…”
“你到底說的是什么意思?”
“這小子三日前,身中劇毒,是我用逆天神丹救了他的性命,為他延命兩年…所以,他欠我一命,你們要殺他,可以,你們還了這條命給他,先治好了他的毒,救了他的命,就算你們還給我了,然后你們對他要殺要剮,任意處置…”
季定師大吃一驚,轉身看著皇甫泰明,問道:“你中了毒?”
皇甫泰明點點頭,說道:“是的,劇毒…我的命的確是他救的,我也的確算是欠他一條命,不過…”
“沒有不過,我季家守信重諾,不是食言而肥的敗類,”季定師走到皇甫泰明跟前,狠聲說道:“我季家,更不是忘恩負義、殘害忠良的狗賊——”
皇甫泰明難過地低下了頭。
季定師心中憤恨難平。想當初,為了天下,為了華族,為了這個狗屁的皇甫王朝,季家幾代人傾心效力,貢獻百年力量,到頭來,竟然是這么個下場,季定師恨啊…
季定師冷哼轉身,朝著葉清玄大喝道:“你說我們治好了他的毒,就可以殺了他?”
“不錯,這樣季家欠我的這條命,就算是還給我了…”
“我憑什么信你的話,我憑什么聽你的話?”
“你可以不信,你可以不聽。你甚至可以毀棄言諾殺了我。呵呵,也許你眼前這些手下都足夠忠誠,不會說出去,不過我們心里都清楚。從此以后,這季家也就不是季家了…”
古人云: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君子給自己設定了條條框框去遵守,結果遇到不是君子的人,自然容易受這些沒有規矩的人的欺負。
世家門閥一樣如此。既然你自己給自己限定了規則,就別怪那些不遵守這些規則的人用這些規則來欺負你。
葉清玄跟謝子安、林定奕等世家大族的子弟打過交道,知道世家門閥最看重的是什么,他們可以枉顧人命,但絕不能放棄公信力。一個沒有信用的世家門閥,是不可能立足的。
交易,就是交易,既然開始了,不管輸贏,都要完成。
吃虧只能自認倒霉。想反悔賴賬?食言毀諾?
那季家就不是世家門閥,而是市井的潑皮無賴了。
不管這里有沒有人說出去,最起碼在這些季家最艱難時刻前來投效的人的心中,季家從此就是個世俗的家族,再也不是那個值得投效的世家門閥了。
這種事情,聽起來極為不可思議,但這天下間的怪事何其之多,還有人為了面子而殺人,或是為了面子而忍氣吞聲、受人凌辱而不知反抗…這樣做的都大有人在,那這些龐然大物的世家門閥如此行事。又有何奇怪的呢。
果然,一如葉清玄所料。
季定師深吸一口氣,平復激動地心情,慨然說道:“好——這個交易。我們季家跟你做了——張老何在?”
一個佝僂著背,一臉苦像,眉毛長到肩上的老者從人群中走了出來,施禮說道:“家主,是否讓老朽一探究竟?”
季定師對著那老頭恭敬一禮,說道:“麻煩張老了…”
苦臉老頭點了點頭。走到皇甫泰明跟前,冷哼一聲,把手一伸,皇甫泰明淡然一笑,將手腕搭在了對方手上。
“有勞張御醫了…”
想不到兩人竟然認識…
“老朽早就不是大內的御醫了,當初瞎了狗眼…哼,早知道,那場傷寒之癥就應該讓你…唉…”
皇甫泰明苦笑不已,往日的恩人成了仇人,他身為人子,又能如何?
張御醫捻著長壽眉,沉下氣息靜心探視,周圍眾人都是好奇地翹首張望。
身為皇子之一的皇甫泰明竟然中毒了,還是必死的劇毒,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誰下的毒,下的是什么毒…眾人八卦的心態一時掩蓋了對皇甫泰明的仇視。
張姓苦臉老頭只是稍一探查,便“咦”了一聲,眾人好奇心大起,接著見那老頭臉色猛地大變,狂震下猛地甩脫皇甫泰明的手腕,大聲喊道:“‘碧影藍砂’,竟然是‘碧影藍砂’…你中了‘碧影藍砂’竟然沒死?這不可能…”
眾人駭然大嘩,便是季定師也不能再保持淡定,駭然出聲:“張老…你,你說的是真的?”
這位張姓老者,身為大內御醫,季定師如此懷疑的口吻,按照以前的脾氣,早就動怒發火,不過此時事關重大,老頭一陣恍惚,又再次拿起皇甫泰明的手腕,一番探視還不夠,再將皇甫泰明轉了過去,后掌抵住對方的后心,運輸真氣一探…
噗——
皇甫泰明忍受不住,一口湛藍的血液吐了出來,頹然倒地…
“‘碧影藍砂’,真的是坦族的‘碧影藍砂’…”這一次周圍的季家高手都是駭然變色,終于確認那小道士說的是真話。
中了“碧影藍砂”劇毒的人竟然還能存活,這是多年來從來未曾聽說過的事情,眼前這個小道士到底是什么人啊?
一時之間,在場所有人都用著異樣的眼神看著眼前的小道士。
而此時受到萬人敬仰的葉清玄,倏然暴怒,跳著腳臭罵道:“臭老頭,你TMD是婦科大夫啊?不會治你也別把人給我弄死啊…人死了你TMD給我抵命啊?”
而此時在眾人眼中被稱為神醫的張姓老頭早已嚇得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皇甫泰明一擺手,示意自己無事,但卻難以爬起來,小豆子嚇得大哭,惡狠狠地瞪著張御醫,辛苦地將皇甫泰明扶了起來…
看著命不久矣的皇甫泰明一眼,季定師心中一陣復雜難明的情緒。想不到,他竟然中了這天下奇毒…是報應么?是報應…可報應為什么不降臨到他父親頭上,為什么不降臨到那些賤人的身上,而非要降臨在女兒當初最喜歡的男人身上…他若是死了,婉婷還會獨活么?孽緣,孽緣…
猛地轉身,沖葉清玄喝道:“你以為我們季家對這‘碧影藍砂’便束手無策了么?”
葉清玄一呆,接著淡然笑道:“說句實話,我倒希望有人能將他治好…”
季定師面容一肅,一臉冷笑地盯著葉清玄,不但是他,便是周圍剛剛還一臉吃驚神色的眾多高手,也都帶著戲謔的表情看著葉清玄。
葉清玄心頭一震,心中忖道:怎么?難道他們真的有辦法立即給皇甫泰明解毒不成?
“你的如意算盤也就如此而已了吧,”季定師陰聲說道:“哼哼,這次恐怕要叫你失望了。為了對付坦族入侵,對付這‘碧砂藍影’劇毒,這次我季家請來了浣葉先生…小輩,這次你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葉清玄終于色變。
TMD,“天下第一神醫”的“醫仙”浣葉先生竟然來到了“云嵐鄉”?世上有沒有這么巧的事情?難道我真的要看著他皇甫泰明命喪于此么?
葉清玄心中波瀾不平,但表明猶自強行鎮定,說道:“如此,小道真要向‘醫仙’前輩,請教一下醫學至理了呢…還請季先生引薦一番了。”
“哼,理當如此——”
季定師上前幾步,一把抓住葉清玄的手腕,故作親熱地說道:“便讓在下親自為小道長引薦一下這位‘天下第一神醫’,也讓浣葉先生見識一番小道長的絕世風采…”
不待葉清玄答話,掖著他便走。
皇甫泰明想要阻攔,卻被葉清玄眨眼示意無妨。
“季先生的好意晚輩愧領了。不過季先生是否應該先弄點東西給晚輩醫好腹內的餓病,然后再見浣葉先生不遲呢?否則見了浣葉先生,晚輩卻餓得說不話來,豈不有損季家的待客之道,有損季家的形象呢?”
季定師拉著葉清玄的手掌氣得發抖,頭也不回,沉聲吩咐道:“都聽見了么?還不給這位小道長準備齋飯?”
葉清玄倏然吼道:“紅燒排骨,多放醬油,少放糖…”
季定師怒而回首。
葉清玄嘿嘿一笑,“季先生見笑了,貧道就好這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