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八月桂花香,再過幾日,便是中秋。
青云觀,焚香閣。
月滿闌珊,風滿樓。
葉清玄仰躺在閣樓的檐頂之上,眼前,是皎潔的明月和璀璨的星辰;鼻端,是院中桂花的甜味,還有焚香閣中殘留的檀香。
這里是葉清玄最喜歡的地方之一,僅次于從二師兄那里奪來的“無名小院”。
但每年中秋時分,這里卻是葉清玄的最愛。
這院中的有株數百年歲月的桂花樹,金色的桂花攢成一團一團的,在皎潔的月光下,反射著如同星辰般的熒光。
一陣微風拂過,花雨紛紛,仿佛卷起萬點的星芒,帶著醉人馨香,在葉清玄身旁飄落。
輕手一招,一瓣桂花落,滿手皆余香…
他愛這月夜,愛這桂花香…
十二年前,便是如此醉人的夜晚,他從異世而來,在此世而生。
也是在那個夜晚,他背負起這世界的身份,和身上的血仇。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倒一杯清酒,杯中自有天上明月;嗅一腔清風,鼻中自有醉人花香…
花香余韻在,酒下愁人喉。
唉——
一聲長嘆,卻不知何時再能過這神仙一般的日子,再有這神仙一般的逍遙。
“小師弟,好是逍遙啊——”
衣袂飄起之處,一青衣道人冉冉而落,也不覺閣頂臟亂,自顧自地在葉清玄旁邊盤膝坐了下來。
卻是瀟灑不羈的二師兄清巖。
葉清玄前世讀書,最喜愛的人物之一,便是有著“四條眉毛”之稱的陸小鳳。陸小鳳風采如何尚且不知,但自己的這位二師兄,在行為做派上像極了陸小鳳,尤其是他的兩撇小胡子,微微上翹,雖不像眉毛,但絕夠風流倜儻的了。
即便陸小鳳再世,怕是自己的這位二師兄怕也不遑多讓了。
只可惜自己的二師兄雖然在性格上極為灑脫,可是在感情上不如人家多矣,完全就是個木訥和尚,搞不清楚東西南北。三十好幾的人了,也不見身邊有過女人。
“二師兄,這么晚了,怎么還未休息呢?”
清巖笑而不答,徑自奪了葉清玄手中酒壺,傾入喉中,猛然吐出,繼而呸然笑道:“如此佳辰美景,小師弟怎能讓如此酸酒下喉?”
酒不好又有什么辦法,搜刮了整個青云觀,就三師兄管的倉儲中還有這些濁酒,品質不佳,倒也勉強湊合了。
葉清玄微微嘆息道:“我喝的不是酒,是寂寞——”
清巖一愣,啞然失笑:“小師弟年紀輕輕,卻憑地如此窮酸巧言,不是好事——”
將腰際酒葫蘆一摘,先自抿了一口,一股清冽酒香四散而出。
葉清玄朦朧的眼睛瞬間睜得瓦亮。
劈手搶了過來,輕酌一口,滿喉竹香,清香順口,這股酒線沿喉而下,在腹中倏然炸開,化作一股暖流,一股酒香返涌而出,卻又帶著另一種不同于竹香的香氣,是香蘭之氣。
一酒兩香氣,真是絕品。
“好酒,好酒——”
看著小師弟一副陶醉的表情,清巖道人得意笑道:“這可是中州洛都,望月樓的‘竹蘭香’,委實是當世名酒,為兄盤桓多日,卻只是得了這么一葫蘆…”
葉清玄撇撇嘴,不信道:“這有酒就有賣,有錢就能買…師兄闖蕩江湖不會連這酒錢都不夠吧?”
清巖哈哈一笑,說道:“酒是有的賣,錢也有的拿…只不過這夠年頭的‘竹蘭香’卻是限量供應,若在江湖上沒有個幾分名頭,卻又是分毫不賣的。”
“這么說,師兄為了買這一葫蘆酒,還得闖出什么名頭?”
“嗯,是這么回事…”
“那師兄怎么做的?”
“為兄殺了一個黑幫老大,叫焦什么同的…反正就夠格了…”
“‘萬山刀客’焦傾同?”
“對,好像是這么個人…”
“你為了一壺酒,殺了一個‘地絕榜’上的高手?”
“他上了‘地絕榜’么?難怪刀法那么厲害…”
“你瘋了啊你…”
“值得啊——”
清巖道人指了指葉清玄手中的酒葫蘆。
葉清玄看了看酒葫蘆,再看了看二師兄清巖,又想了想那倒霉的“萬山刀客”,末了,搖了搖頭,嘆道:“還是瘋子——不過…”又輕酌了一小口酒,嘆息著糾結道:“唉——卻是值得——”
二師兄為了一壺酒,殺了一個“地絕鎊”的高手,這消息委實有夠——混蛋的。接著葉清玄疑惑地問道:“這么說來,二師兄豈不是榮登‘地絕榜’了么?”
“嗯,不會——”
“為何?”
“我沒留名字,直接拿著人頭去‘望月樓’換的酒——”
葉清玄心下默然,二師兄不肯榮登“地絕榜”,怕是擔心師承門派會因此而暴露啊。可惜二師兄驚才艷艷,早可以在江湖中聲名鵲起,卻因為怕曝露身份,而一直隱忍不發。
那血仇,就如同懸在頭上的利劍,時刻提醒著眾人要萬分小心。
不知這莫名的壓力,何時才能到頭。
人閑桂花落,夜靜青山空。
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
如此美景之前,二人一時都不在說話,默默地傳遞著葫蘆,喝著酒。
“二師兄——”葉清玄率先打破了沉默。
“嗯?”
“今天我碰到一個小孩子,聽說是二師兄帶入觀中的——”
對于那個孩子,葉清玄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很親近,不僅僅是因為他的名字里與前世的自已一樣,都有個“峰”字,更因為被他眼里的被深藏的那一許落寞所打動…他用冷酷作為表現,卻怎也掩藏不住他心底的凄苦,他的冷,讓人心痛!
“哦,是吧——”清巖道人也嘆了一口氣。
“那個孩子…天賦很好——”
“那個孩子是個可憐人,哦,倒是與你的身世一般無二…”
清巖道人長嘆了一聲,關于肖云峰的往事娓娓道來。
等到清巖道人將肖云峰的故事講完,已整整過去了一個時辰。
“哦,又是個身負血仇的命運啊。”葉清玄想到自己的命運,不由得語帶嘲諷,接著,又有些嘆息的說道:“這個孩子,他心事很重——”
“那個孩子——親眼看著自己的親人被殺死,親眼看著母親、姐姐遭受羞辱,而自己…唉…自怨自艾,胸中郁結,心脈因悲傷過度,已然受損——如果不再解開心結,細細調養,怕是活不過二十歲…”
“他——殺氣好重——”
“這也是我最擔心的一點,也是我起初并不想收留他的原因。這孩子殺孽頗重,性格使然,很難改變,未來憑添萬分殺劫…對于本就風雨飄搖的師門來說,實在福禍未知啊——”
“殺孽重,并不一定對本門不利。師門血仇就在那里,若無殺伐手段,如何替師門無數冤魂報仇。只是…他心防甚重,令人難以親近——不知,你我該如何打開他心中的死結——”
“哦?小師弟有辦法?”
“還沒想到——”葉清玄坐起身來,伸了個懶腰,“不過都是小孩子嘛,溝通起來容易,他也不會過于防備,相處久了,自然容易溝通——”
清巖奇怪一笑,曾幾何時,自己竟然忘記了自己的小師弟也還是個十二歲的小孩子。
“那——我可要先謝謝小師弟嘍——”
“少來——剩下的酒歸我了——”
葉清玄輕身一躍,躍過一丈距離,落入到庭院當中。
清巖道人眼睛一亮,喝道:“好輕功。”
也是一躍,也是飄然落于葉清玄身畔,動作不見的瀟灑,但卻更輕松的多。
葉清玄眉頭一皺,疑惑問道:“二師兄境界修為到了幾何?”
清巖道人微微一笑,鏘——
一聲龍吟,清巖道人拔劍在手,一股如月色光華布滿劍身,劍芒離劍半尺多長,吞吐不定。長劍一抖,嗤的一聲,刺入院中石桌,深入一尺有余。
葉清玄大驚,心中忍不住喝了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