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五十里坡。
陰森老林。
兩個人站在林外的草甸子上,相距不遠。
一個是相貌兇悍的大漢,一個是全身都藏在黑色蓑衣里面的神秘人。
大漢掂了掂手里的錢袋,一臉不屑地表情浮現出來。
這個錢袋不久前還在對面的那個人手里,剛剛被黑衣人拋了過來。
主動付錢的,當然不會是被打劫,更不是做善事。
這只是場買賣,買賣當然是要有人付錢的。買賣的東西,就是青陽鎮葉家那一家子人的性命。
活兒干得漂亮——斬盡殺絕。
整個過程,眼前這位爺都是全程跟進的。再確認每一個死者的時候,更是陰冷地一劍終結了一個襁褓之中的嬰兒…這一劍,陰狠絕倫。
刀疤劉是這云州地界上小有臉面的狠戾人物,打家劫舍的事情也沒少做。云州地勢偏遠,官府整治的力度一向不大,類似刀疤老劉這樣不事生產,卻過著刀頭舔血、逍遙日子的人不在少數。
這趟買賣,便是這個黑衣人雇著自己一幫兄弟做下的。
只是說是報仇,不過卻用這滿門殺絕的手段,說起來,也絕對夠得上心狠手辣。
多想無益,自己不過是收人錢財,替人消災。
只不過這雇主只讓自己殺人,卻不讓兄弟們動一分一毫死者家里的財產,實在讓刀疤老劉對這幫花錢一向大手大腳慣了的兄弟們,有些難以交代。
我替你殺人,兄弟們順手發財,如何不讓?
滿肚子怨氣的刀疤老劉,即便收了銀子,這心里也不是那么痛快,自然嘴巴也不那么干凈了。
“TMD,老子雙手鮮血,幾個漂亮的小娘們都讓弟兄們捅了個對穿…憋了一肚子火,最后就給這點錢?還不夠老子去窯子里找兩回****的…”
“價錢,事先談好的,這余數,也已交齊…你不應該有過多的想法…”蓑衣人聲音沙啞,猶如被掐住脖子的老鴰,沙沙的聲音刮得人耳根子疼。
“老子可以沒想法,但老子的兄弟有想法…那些花花姑娘們你不讓動,也就算了…為何家中資財也不許動上分毫?這家人都死絕了,難道還有什么孤魂野鬼去享用不成?”
“錢,不能動…動了,會露出馬腳…”
“馬腳個屁!老子干這買賣也不是一回兩回了,花錢能花出什么馬腳…”
刀疤劉說到這里,嘿嘿一笑:“說是馬腳,怕不是擔心我們兄弟幾個的問題吧?我們兄弟在這云霞縣的地界上早就惡名遠揚了,就算我們不動手,最后這帽子都可能被官府栽我們頭上…恐怕…這怕留馬腳的是你們吧?這葉家恐怕不僅僅是你們仇家那么簡單吧?”
刀疤劉語音一頓,輕輕地搓了搓下巴,看著蓑衣蒙面人,陰陰笑道:“那葉家老頭臨死的時候,可說了什么昆吾派…或是什么魔教的話來的,我這人記性不太好,多余的,還真就記不住了…”
刀疤劉得意地說出心中猜想,一臉貪笑地看著蓑衣人的反應。
“你很聰明…”
大漢得意地笑了笑。
“不過,你不應該這么聰明…”
刀疤劉面色一沉,隱隱感到一絲不安,強自鎮定地說道:“只要你肯答應兄弟們,再拿出兩萬兩銀子來,我保證,這件事不會有一個字傳出去…我發誓…”
“哼哼,貪得無厭。”蓑衣人沙啞地嗓音讓刀疤劉背后一陣惡寒,接著蓑衣人又冷冷地說道:“不過…沒有關系…”
刀疤劉神色一松。
“錢,好說——”蓑衣人緩緩朝刀疤劉走了過去。
“貪婪,也好說——”
刀疤劉臉色發青,緩緩后退,刀已出鞘,指著蓑衣人喝道:“你——站住,站住——別動,再過來老子可不客氣了——”
蓑衣人一陣冷笑,沙啞瘆人的笑聲讓人從心底深處直冒寒氣。
劍光一閃。宛如黑夜流星,乍現,逸去。
那一瞬間的光芒和速度,沒有什么可以阻擋。
一把長劍深深地刺入了大漢的胸膛——穿心而過。
一瞬間的驚艷,為的,不過是一條人命。
“我能原諒你的一切…但是,我討厭你的自作聰明——”
大漢武功不俗,也跟他保持了一定的距離,但卻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劍穿胸而入,完全沒有辦法做出反應,這一劍,太快、太絕、太驚艷。
甚至在那冰冷的劍鋒刺入自己的身體的時候,大漢差點認為,就算死在這絕美的劍法之下,也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蓑衣人將身體向前靠了靠,同時劍柄也往里推了推,引來大漢一陣倒吸冷氣的嘶嘶聲…
蓑衣人緩緩將臉緊貼在刀疤劉的頸側,輕聲說道:
“有時候,一個人只有糊涂著,才可以活得更久,太聰明了,反而死得更早。”
同一時間,四周人影綽綽,大量的慘嘶傳入大漢的耳朵,大漢聽得出,發出這些慘嚎的都是那幫自己的弟兄,之前大伙還在一起有說有笑,這一時刻,他們同自己一樣,只不過即將成為一具尸體。
“你,你真的敢殺我…”
黑蓑衣沙啞的說道:“本來,我還有些猶豫,殺了你們總會留下些許蛛絲馬跡,不過,你的貪婪和自作聰明,讓我下定決心趁早除了你這個禍患。”
大漢面帶慘笑,不知是譏諷自己聰明反被聰明誤,還是譏諷對手的心狠手辣。
月過半山,夜黑如油。
刀疤劉已然冰冷的尸體早已被人拖了下去…
悉悉索索的聲音在密林中響起。
不一會,一個混身被黑衣籠罩的夜行人走到蓑衣人的走后,黑夜中只有一雙眼睛爍爍發光,低頭恭敬地說道:“二十八人,沒有活口。”
“好——將尸體都處理掉——記住,要做的干凈…”接著,蓑衣人突然轉向黑衣人,陰森森地說道:“一定要干凈,否則,要是有什么漏洞,我也免不了要滅你們的口了…”
“是,是…屬下明白…”黑衣人惶惶恐恐,迅速隱退。
帶黑衣人走遠之后,蓑衣人從身側的口袋中掏出一只信鴿,將一個剛剛寫好的字條塞入信鴿的腳環之內,信手一拋。
信鴿撲棱棱振翅而飛,迅速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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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州,洛都。
神武大陸的核心,皇甫王朝的都城。
一座絲毫不下于王公大臣的府邸。
在后院之中,一布衣老者,垂手而立。
琴音渺渺,隱隱從一片竹林后傳來,抑揚頓挫中,說不盡的纏綿悱惻,令人魂銷意軟,即便有沖天的殺氣,在此亦不由得消失無蹤。
接著,琴音一轉,腦海中不由得升起驚濤裂岸,浪起百丈的情景,潮水來了又去,去了又來,人事卻不斷遷變,天地亦不斷變色。
正當琴音即將撲上高潮之際,琴音突然變得無力為繼,忽地一斷。
一聲嘆息之后,一個充滿了磁性的男性聲音悠悠傳出,似乎對此時有人打擾自己的雅興,頗覺不耐。
“何事?”
“主人,有消息傳來…”
灰衣老者也不上前,單手輕輕一彈。
咚的一聲,什么東西射進木頭的聲音響起。
片刻之后,一聲冷哼傳來。
“沒想到,那件事過了近百年,他們竟然還牽扯在其中…既然懷疑我當年的計策不夠干凈徹底,那時候又何必有求于我…”
“主人息怒!這次之后,那邊說已經完全處理干凈,絕不會再有閃失,也絕不會再有漏網之魚的存在了…”
“哼,那件事,茲事體大,避之唯恐不及,他們竟然還在里面糾纏不清,殊不知,做得越多,錯的越多…告訴那邊,從今往后,此事與我無關,休要再因此事過來煩我!”
“是——”
人影一閃,灰衣老者消失原地。
清幽的后花園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幾只雀兒重新停落枝頭,似乎想要再次聆聽那妙絕塵世的天籟仙音。
“哼!敗興!!!”
漫天血羽,零落紛飛…
弦斷,聲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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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州,姑蘇城外,煙雨樓。
樓前觀花亭中,三人落座,幾名仆人侍奉左右。
今天雨前最好的西湖龍井被沸水一泡,滿亭的茶香沁人心脾,座上三人盡皆都是四、五十歲的年紀,三人儀表堂堂,一派高手風范,笑吟吟地各自舉茶奉飲。
觀花亭外,姹紫嫣紅,百花爭艷。
花叢中,一小片空地上,一片劍光輕舞,劍光之中,竟是一五歲左右的小童在舞劍。童子年紀雖小,但劍法超群,將一套劍法使得是淋漓盡致,真個是身似靈燕,劍似蛟龍。
在小童舞劍的外圍,幾個年紀稍大的孩子一臉羨慕地看著場中男孩舞劍,手中卻都是端著臉盤毛巾之類的物品,顯然幾人都是府中的下人,專門在此侍候場中的童子。
三名武林名宿正笑著對童子的劍法品頭論足一番,外面突然奔過來一名弟子,在三人中長相最威嚴的一位耳邊一陣耳語,這位面似銀盆,腮有須髯的超卓人物臉色越來越是陰沉,其他兩人確實一臉驚異。
待到弟子復述完成之后,老者一擺手,身旁所有人等立即全部退下,只留下了三人在此。
其中一名臉色發紅的老者出言問道:“師兄,何事…”
那人一揮手,淡淡笑道:“無妨,不過是我讓人買只雀兒的事被下人辦砸了,并無大礙…”
其他二人對視一眼,不敢再問。
這是那舞劍的小童收劍而歸,奔跑著朝老者而來,卻在幾個下人經過身邊的時候,壞壞一笑,猛地一伸腿,一聲驚呼之下,一個下人竟被一個小童絆倒,倏然前撲,將前面數人一起砸成了滾地葫蘆。
小童樂得是拍手大笑。
那數名下人臉上早已是血色全無,跪在地上拼命地磕頭求饒。可是幾人畢竟是被人絆倒,何故如此驚慌呢?
三名老者中間的那位明顯是眾人之主,一聲冷哼,森嚴說道:“身份仆人便要守自己的本分,這連路都走不好,還有什么資格做我府中的下人?連個下人都做不好,又有什么資格做人?”
老者回頭之時,雙目厲芒如電,看著那個不停拍手大笑的童子說道:“吾兒,就由你來執行吧…”
小童眼中興奮之色一閃而過,看著幾位早已抖若篩糠的下人,原本可愛的臉孔上,浮現一片猙獰之色,手中寶劍一指,身法展開,下人們臨死的慘叫聲在這一片如詩如畫的景色中冒起,驚起燕雀無數…
小童將愛劍上的鮮血在下人的身上擦拭干凈,肩頭一緊,卻已被人抱在了懷里。
“爹爹…”
“吾兒做得好,”銀面老者面色慈祥,看著童子輕輕而又莊重地說道:“吾兒千萬記住,這世上的事情,只要是自己做了的,不管對錯,不管是非,都由不得你去后悔…既然做了,就要繼續做下去,在得到最好的結果之前,任何擋住你的人,都要死…你不是要打敗你的敵人,你是要殺死你的敵人,而且記得,一定要斬草除根,不留后患!記住了么?”
童子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他不明白這么做到底是對是錯,也不問對錯,他只知道,殺人的時候,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