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對周遭的殺氣后知后覺,葉清玄踏前兩步才微微一愣,停下腳步的同時,茫然看向四周。
竺無生嘿然一樂,揮了揮手,四周殺氣頓時一斂,沉聲道:“神醫莫怕,不過是本座的護法,請上前一步,為本佛爺看看傷。”
葉清玄表現得戰戰兢兢,原本幾步便可到跟前的床榻,被他緩慢地爬了上來,一手一腳落下的位置似乎都要精挑細選。
竺無生看得嘴角微翹,對自己的威儀、對方的畏懼似乎極為滿意。
輕輕將手搭在竺無生的脈搏之上,葉清玄探查了一番,果然氣血微弱,有一股鋒銳之氣橫亙帶脈之間,阻斷了上下身的運氣線路。
只從脈象上看,的確是重傷瀕死之人的脈象。
但難保對方不會有所隱瞞。
葉清玄本可用玄功更深一步的探查,但即便沒有對視,他也能感受到竺無生冷厲的眼神如芒在背,一旦自己深入探查,必被其感知,引發何種后果不可預測。
更何況,要想徹底探知這等絕世高手的經絡狀況,勢必要用到太乙玄元凝玉功,竺無生邪功在身,必有感應,那時自己身份暴露,就只有死戰一途了。
還不是時候。
葉清玄收起自己強烈的好奇心,松開了竺無生的脈搏。
“嘿嘿,華神醫好精湛正宗的佛門功力啊。”竺無生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葉清玄連忙道:“大國師好眼力。老朽在荊門山修行,為了功力精粹,故而保有童子之身,這一身佛門童子功,已經有幾十年了。”
為了不讓對方生疑,也只能往自己身上潑臟水了,更何況這臟水潑得如此真切,二十多年的大童男,真切得令人欲哭無淚。
竺無生“噢”了一聲,看向葉清玄的眼神一時竟充滿了同情。
甚至就連旁邊的幾名剛剛還嚇得膽戰心驚的侍女,也是同一副嘴臉。
你姥姥的。
葉清玄平息一下外冒的火氣,沉吟了一番,淡淡道:“大國師是被高手傷了帶脈,鋒銳之氣侵入臟腑,難以祛除,不斷侵蝕罡氣和內臟…若要痊愈,先要除氣,再閉合傷口,再以無上玄功滋養內臟,就可功成。”
帷幕之中頓時傳來幾人冷嗤之聲,更有人低語“庸醫”。
因為這等診治用不著別人,竺無生自己就有清楚的判斷,還用他來說?
問題不在于診治方法,而是手段,如何祛除竺無生體內刀氣,就是最難過的一關。
屬下的胡亂出聲令竺無生面露不虞,冷哼一聲,四周立即一片靜寂,接著轉臉一笑,問道:“依神醫之見,如何祛除本佛體內鋒銳之氣。”
葉清玄不答反問,“大國師可否回答在下幾個問題。”
“你問。”竺無生道。
“大國師被何人所傷?”
“‘絕刀’司徒凌峰。”
“傷在何時?”
“半月之前。廬州城一戰。”
“傷在何處?”
“臍下一寸。”
“初時是何狀況,事后如何發展?”葉清玄看著竺無生問道。
竺無生眼睛一瞇,隱藏一絲殺氣,沉吟片刻,方緩緩答道:“初時只有一道血痕,長不過兩寸,深不過表皮…三日后,傷口長三寸,深入半寸…再三日…總之,十五日后,傷口長達一尺一寸,深入臟腑。藥散盡敷,不能止血,腸線縫合,不能止裂…運功療傷,不能祛除刀氣分毫…神醫,可有辦法?”
說到最后,竺無生眼中已有懇求之色,同時也是他殺機最為高漲之時。
倘若葉清玄答出半句“沒有辦法”,保證立即被拍碎顱骨,棄尸當場。
葉清玄看著竺無生,微微一笑,道:“大國師聽說過飛花斬月劍法么?”
竺無生沒料到華佗沒有回答,反而提問,愣了一下,繼而答道:“太白劍宗的劍法嗎?略有耳聞。”
葉清玄繼續答道:“飛花斬月劍法乃是太白劍宗立派之本,當年祖師太白真人于夜晚湖畔賞月之時,心有所感,捻住一瓣落花,抖手揮出,花瓣上的劍氣將湖心處月亮倒影一斬兩半,水流斷裂處,月影一夜時間都沒有愈合,是為此劍法之真諦。”
竺無生微露不悅之色,冷冷道:“我只問先生是否有辦法治療本佛爺刀傷,不是聽你講江湖故事的…再者說,司徒凌峰的絕刀與太白劍宗有何干系,難道是他用此劍法傷我不曾?”
“這倒不是,但卻有想通之處。”葉清玄淡然答道:“被飛花斬月劍法傷到的人,劍氣滯留傷口之上,任你有再好的金瘡藥,祛除不了劍氣,傷口也是流血不止,甚至一個小小的傷口,連續流血數日光景,也是血盡人亡的下場。司徒凌峰的刀氣,與之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不但傷口不愈合,更不停深入,侵襲臟腑。故而治愈之法當先除刀氣,再縫合傷口。老朽當年有幸結識太白劍宗的長春真人,曾在荊門山討教七日,習得了治愈飛花斬月劍法的方法,面對司徒凌峰的刀氣雖有不足,但尚可一試。”
竺無生眼睛登時大亮,“此話當真。”
“不敢有所隱瞞。”葉清玄如實回答,“不過要用這個方法,須有幾處必須注意之處。”
“神醫請講。”竺無生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認真無比地應道。
“第一,我施醫術之中,絕不可運氣;第二,我施醫術之后,絕不可與人動手;第三,傷勢痊愈之前,絕不可與人合籍雙修…”
竺無生臉色一沉,冷聲道:“前兩項我都能理解,但最后一項…為何我不可與人雙修?你可知道我可藉由此功,可以快速恢復功力和傷勢,華神醫該不會是見到有人為此殞命,而心生憐憫吧?”
葉清玄緩緩搖頭,正容道:“無論何種雙修之法,根本都是驅動自身精元入對方體內,再將雙方精元渡回,以淬煉精元之法,壯大罡氣…可是大國師受創在臍下一寸,刀氣已經傷了精元根本,若是妄動,必然引發傷勢,輕則經脈重傷,重則血崩殞命!”
竺無生臉色一僵,沉吟片刻后,慨然大笑,朗聲道:“多謝神醫指點,本佛爺必定嚴遵醫囑,不再妄動。況且如今佛爺身邊沒有雙修爐鼎,這些信徒女兒也不堪大用,修之無益。請神醫放手醫治吧。”
“那…便容老朽放肆了。銀針!”葉清玄吩咐一聲,外間立即有人遞進來一盒銀針。
在他示意之下,幾名侍女先取得了竺無生的同意,立即緩緩解開了他腰間的繃帶。
當最后一條繃帶放開,整個大廳內立即血腥味更加濃郁,一條巨大的傷口出現在竺無生腹部,從左到右,幾乎將他兩斷。
那繃帶緊緊勒住了傷口,看似止血,其實不過是壓迫血流不淌出體外,但卻在傷口之內囤積了大量鮮血,隨著繃帶解開,大股鮮血崩現,瞬間殷紅了床榻,竺無生臉色剎那煞白。
傷口深達兩寸有余,若非有厚重的脂肪保護,這裂痕幾乎已經穿透內臟,而并不僅僅是侵蝕了。
司徒凌峰的刀氣果然練至狠辣異常,甚至已經讓罡氣擁有了自我成長的割裂屬性。
直到此時,葉清玄才能完全確認,這貨是真的受了重傷。
江湖上絕大部分的罡氣都屬于無根之源,除了某些劇毒屬性的罡氣之外,一旦離開了本體,沒有了罡氣的注入,威力都會越來越減弱。
偏偏司徒凌峰的刀氣不在此列,竟然可以通過血氣不斷壯大,真正做到了無根而有源,絕對是曠古爍今的無上絕學。
葉清玄微微贊嘆了一聲,接著雙手如蓮花盛開一般,玄以佛門內功運針,銀針瞬間綻放白光,并被其密密麻麻地釘在了裂開的肚皮之上。
隨著銀針密布,血氣登時一斷,竺無生傷口處的血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蒼白,而沒有了血氣滋養的刀氣,也停止了壯大之勢。
“神醫好手段。”竺無生滿頭大汗,仍不忘贊嘆一句。
葉清玄嘆道:“不過是暫時之法,時間不可長久。”
一邊說著,他一邊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在竺無生眼前一晃,淡定道:“這是武林十大奇毒之一的‘朽元甘露’,可以朽壞精元罡氣,正是破除大國師體內刀氣的主藥…”
此言一出,不但竺無生臉色大變,便是周遭隱藏的高手也都不在保持緘默,發出巨大的議論之聲,甚至更有人為此暴怒狂吼。
“大國師,此人心思歹毒,不可輕信。”
“用武林十大奇毒來治病?聞所未聞!”
“他不是來治病的,是來害人的,殺了他…”
“對,殺了他,我們另想他法!”
竺無生嘴唇發青,臉色蒼白,有氣無力地一揮衣袖,怒聲道:“統統給我閉嘴。另想他法?你們若是有法,又怎會拖到今日?”說完抬眼看了葉清玄一眼,冷聲道:“聽聞宮內虞貴妃的重癥,便是神醫以武林十大奇毒治愈,想來當有解毒之法。”
葉清玄點了點頭,道:“解毒之法自然是有的,但大國師并不適用。虞貴妃病在經絡,而大國師癥在血肉臟腑,朽元甘露之毒會在之后完全侵蝕光大國師的罡氣內力,而老朽可以控制毒氣發作的時間,令大國師的刀傷在毒發之前痊愈,之后就要靠大國師的雙修之法以爐鼎之力驅毒,時間長久了一點,但卻萬無一失。大國師,是否用藥,還請垂示。”
“用藥。”竺無生嘴唇顫抖,憤恨無比,但刀傷性命之所在,毒氣只在其后,為了眼前,也只能飲鴆止渴了。
“大國師…”周遭還有人勸慰。
“用藥。”竺無生一聲怒吼,卻是動了傷口,頓時一股血箭再次噴灑出來,整個人差點暈厥過去。
“遵命。”葉清玄心中一松,面泛微笑。
不管竺無生是否瀕死,自己這“朽元甘露”下去,蝕空他全身功力,任他有再大的潛力,傷勢沒好之前,也只能任憑他擺布。
而更重要的一點,虞圣嘆看樣子不準備放過這次機會,如果證實竺無生重傷在身,一定全力來攻,但若是竺無生毫無還手之力,引頸待戮…
豈不無趣?
自己這一番操作,竺無生名義上說是不可動手,但保命之下,也只有動手一途,強過此時的氣若游絲太多,畢竟大夏朝廷準備不及,這勝利果實不能讓魔門拿的太過輕松。
得到了竺無生的應允,葉清玄打開瓶塞,將“朽元甘露”一股腦地倒下去半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