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是個美麗的地方。
風光明媚,綠草如茵,躺在山坡下可以看到青翠的山,飄動的云,也可以看到白云上,青山上那座美麗的山莊。
而在山莊上向下看,看到的不僅是風景如畫的群山峻嶺,還能看見不遠處的襄陽城,還有那穿城而過的漢水河。
這里風景美,這里地勢佳,這里交通便利,但山上的山莊卻因為原主人的經營不善而敗落。
不過還好,兩年前莫野離將這里買了下來,送給了他最親近的兄弟敖子青,當做他的新婚賀禮,半年前才將它修飾一新,而近日之內,身為“長空照劍門”核心弟子的敖子青和荊北名門褚家的大小姐褚倩便要在這里舉行婚禮,結為伉儷。
新婚之喜,加上喬遷之喜,雙喜臨門,三日后就要一同舉行。
“荒山野老”莫野離興奮異常,為了有像樣的賀禮,這些時日他親自又深入了一次十萬大山,獵取到了一條足有五百歲的白狐,晶核倒是其次,不過那白狐的毛片卻是無價之寶,制成皮襖絕對讓所有女性為之狂喜。
但也因為這只白狐的狡猾,莫野離十足地費了些功夫,結果將時日延誤了幾天,這一刻,莫野離輕功運到了極處,背著包有白狐皮的小包,在樹林中疾馳,不走繞山長路,改為直插小山頂的“獨鰲山莊”。
“獨鰲山莊”便是他送給敖子青夫婦山莊的名字,意思是獨占鰲頭,同時也與敖子青的姓氏有著隱隱的聯系。
穿過了這片小樹林,“獨鰲山莊”便已隱隱在望了。
只是穿過樹林之后,莫野離抬頭望向不遠處山莊的時候,卻是立即大驚失色,駭然不已。
就在山頂上,就在應當是“獨鰲山莊”的地方,卻燃起了滔天大火,火頭很高,火勢極猛。
莫野離心頭猛地一震,大叫一聲不好,帶著極度的惶恐,莫野離腳下再快了三分,不要命似地朝著“獨鰲山莊”奔去。
當他趕到起火的地方之時,果然著火的就是獨鰲山莊。
火勢很猛烈,但卻沒有人救火,獨鰲山莊上上下下七八十個人到哪里去了!?
褚家是荊北大族,作為大門大戶的嫁女兒,當然嫁妝少不得的,財物、衣料之類的不算,光是貼身丫頭和仆役就有六七十人,而敖子青雖然據說也是名門之后,但家里除了一個老娘和十幾個仆人之外,也就沒什么可炫耀的了。
可就在此時,如此大火卻不見一個人現身,莫野離心中更感不安,他翻身沖進火場的時候,立即便知道了答案。
“獨鰲山莊”連男帶女,老老少少七十多口人,已變成了七十幾具死尸,敖老太太的身子就在院子當中,上半截橫躺院中,而下半截拋進了火場,死不瞑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死前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一幕。
而在步入明堂的臺階上,作為敖家的大舅子、新娘子褚倩的雙胞胎哥哥褚煥,就躺在那里,平時視若珍寶的長劍,此時就搠進了他的胸膛,他的右手緊緊攥著劍鋒,而左手卻橫在了一旁,同樣緊緊地攥著,手背上青筋凸起,象一條條青色的死蛇。
是什么東西能讓他握得這么緊?連死都不肯松手。
沒有人知道,他自已也永遠再無視會說出,他死不暝目。
莫野離望著這張巴扭曲變形的臉,望著這雙已因憤怒驚恐而凸出的眼珠,只覺得心在絞痛,胃在收縮。
褚煥也是他的兄弟,他的忘年之交,他是個開心的年輕人,盡管武功并不是年青一代的佼楚,但他的為人是最讓人佩服的,毫無世家子弟的傲氣,他最疼愛的就是他的妹妹,最敬仰的就是自己,而覺得最值得交往的,就是敖子青。
所以對于妹妹喜愛敖子青這一件事,他帶頭跟著家里人作對,完全支持妹妹的選擇。
可是今日,這個一心盼望妹妹與好友成親的年輕人,就死在了這里…
他蹲下來,將他的眼皮輕輕合開,然后再去扳他的手,卻怎么也扳不開。
他的手抓得太緊,他的血液已凝結,骨骼已經硬化。
火勢卻已逼近,烈火已將莫野離青白的臉孔烤成赤紅色,頭發也已發出的焦臭。
莫野離壓住悲傷,咬咬牙,突然用力,拼命地扳開他的手指,甚至連褚煥的手指都掰斷了幾根,方才打開的手心…
那是一方玉佩,玉佩的一端還有著斷裂的絨繩…
莫野離趕忙將這方玉佩藏在懷里!
這個東西,說不定就能找到屠滅這里的元兇。
轟隆一聲!
明堂倒塌了下來,莫野離在關鍵時刻躍出了火焰燃燒的范圍,來到的庭院,看著被大火吞噬的褚煥尸體,莫野離心中哀傷得想要大哭大叫。
兄弟,慢走,大哥一定為你報仇!
莫野離心中怒吼著,但他此時卻死死地咬住了嘴唇,不讓自己的哭聲迸出一絲一毫。
大火吞噬了一切。
敖子青的尸體在這里么?褚倩的尸體呢?
想及這對新人還未結成真正的夫妻便已離世,莫野離不由得眼淚橫流。
這到底為了什么!?
無聲的吶喊從莫野離的心頭迸發!
而突然之間,一種不祥之感從背后傳來…
這一刻,他甚至預感到,今天非但無法從這里找到答案,甚至連自己的性命能不能帶走都很成問題。
莫野離沒有說話,緩緩轉身,三個人的身影出現在他的面前。
三個穿著藍灰色武士長袍的劍客,杏黃色的劍穗在背后飛揚,微微長須也在風中飛揚,就象是三個久已不食人間煙火的世外高人。
莫野離認得他們!
這三個人都是長空照劍門的執事級長老,分別是“穿云劍”索冉峰,“定襄劍”蔣正,“絕圓劍”宋中平。
看起來這三個人當是為了參加婚禮而來,他們與敖子青份屬同門,都算是敖子青的長輩,當然絕不會是兇手。
“穿云劍”索冉峰,“定襄劍”蔣正,“絕圓劍”宋中平,三人關系莫逆,八拜之交,在江湖上有著“長空三友”的美譽。
他們雖然是長空劍客,但卻極少出世,江湖中誰都知道他們不但劍法極高,而且為人極公正,很多學劍的年輕人都將他們當做偶像。
尤其是云州的年輕人,在昆吾派未曾崛起之前,長空照劍門是云州白道武林唯一一個受盡萬人敬仰的名門正派。
“三位劍客到了,真是太好了,還請三位為我兄弟一家做主!”莫野離的面上立即露出了大喜之色,興奮地拱手說道。
“穿云劍”索冉峰,“定襄劍”蔣正,“絕圓劍”宋中平的臉色,卻沉重得好象是籠罩長上的陰霾,而眼神則銳利得如同云霞霧隱十二幻劍般的陰晴不定。
莫野離的一顆心忽然沉了下去。
因為在他一躬到底的時候,他看到了“絕圓劍”宋中平的腰帶上,殘留的一截斷裂的絨繩,與他懷中玉佩上的絨繩一模一樣。
“絕圓劍”宋中平,忽然大聲吼道:“莫野離,你好大的膽子…”
“定襄劍”蔣正沉著臉,接著喝道:“莫賊子,我知道你一向胡作非為,卻還是想不到今日你竟敢做出這種事情。”
“穿云劍”索冉峰向來很少說話。
此時的他,沉默的就像是一塊石頭,卻比石頭更硬更冷,他眼中陰戾之色濃郁,還別有一番計較的蘊含著嘲諷。
莫野離對對方三人的作為心知肚明,但依然抗辯,因為他要離開這里,將這里的一切告訴整個武林,如果被對方看出他知曉了一切,那他面對三名知名劍客的攻擊,身死事小,不能為兄弟們報仇事大,于是他裝出一副惶恐的樣子道:“這些事不是我做的,我來之時,他們便已經遭了毒手!”
“絕圓劍”宋中平現出怒容,道“還敢說謊?”
蔣正厲聲道:“不是你做的,是誰做的?你身上的血跡都沒有擦干凈,還敢胡言!?”
那是剛剛莫野離抱著褚煥的尸身時蹭到的血跡,此時卻成了這“長空三友”借刀殺人的刀。
“這真的不是我做的,他們是我兄弟,我怎么會下此毒手!?”
莫野離表情驚慌失措,但心底卻反而變得很平靜。
“也許你貪戀褚姑娘的美色,今日新人成親在即,你嫉妒成狂,方才下的毒手!”
好個不知所謂的借口,原來你們早就想到了托辭。
莫野離突然有一種想要仰頭大笑的心思。
這群道貌昂然的混蛋,原來做起齷蹉的事來,想得借口也是如此的猥瑣和齷蹉。
“絕圓劍”宋中平道:“你還有什么話說?”
莫野離忽然道:“我是冤枉的,我要武林公審!”
蔣正和宋中平一愣,想不到莫野離竟然提出這個要求,不由得回身望了一眼“穿云劍”索冉峰。
而“穿云劍”索冉峰的瞳孔卻是猛地收縮,突然狂喝道:“想得美,給我殺!”
話音一起,他的劍已經出鞘,而他的劍比他的聲音更快,話音未落,已經朝著莫野離刺出了十八劍,一時劍氣縱橫,殺氣彌漫。
“穿云劍”索冉峰的動作快,但卻沒有莫野離的動作快!
因為他早就防備著對方突施殺手,所以暗自凝聚了龐大的真氣,見到對方一出手,雙拳猛地在眼前互相一砸,嗡——
一道巨大的電網在幾人面前形成,莫野離最具威力的五雷破天拳使出凌厲的一招,電網瞬間隔斷了雙方之間的聯系,被莫野離一推,陡然罩向“長空三友”,而他自己一矮身,倏然又穿回進火場當中,撲進了烈火熊熊的火勢之中。
“穿云劍”索冉峰的劍勢一觸碰到電網,便感到右手經脈瞬間一麻,真氣頓時無以為繼,惶然后側的同時狂聲吼道:“來人,不能放他走!”
“定襄劍”蔣正和“絕圓劍”宋中平繞過尚未消散的電網,疾速從兩側包圍向了火場,而四周更是衣袂破空聲響起,上百名之前埋伏起來的長空照劍門高手現身出來,遠遠地包圍住火焰中的一片廢墟。
莫野離就算插上雙翅,也別想逃離這里分毫。
莫野離并不足怕死,只是不愿意這么樣不明不白的死。
他知道只要他一死,他便成了屠殺“獨鰲山莊”的兇手,背負一生的臭名永遠也無法洗刷,而那屠殺一莊的真兇,便可以永遠逍遙法外了。
他也知道“長空三友”絕不會讓他逃走,所以他沖入了火焰。
“穿云劍”索冉峰厲聲道:“生要見人,死要見尸!”傳染到全身的麻痹讓他的嘶吼聲更加凄厲。
“絕圓劍”宋中平和“定襄劍”蔣正也已沖入了火焰之中,火勢雖已接近尾聲,卻還是很猛烈,他們雖仗著護身罡氣隔絕火焰,但他們的毛發還是在高溫下打卷,身上也還是有些地方被燃著,發出了焦臭味。
“長空三友”的生活向來優越,他們的風姿也一向綽卓,除了在昆吾山上丟過一些顏面之外,他們從來也沒有如此狼狽過的。
但這次他們卻已不顧一切。
但廢墟之中,除了高溫,就只有火焰燃燒著木頭的“啪啪”響聲,哪里尋得見莫野離的身影。
酷熱已經讓“定襄劍”蔣正無法忍受,倏然躍出火場之外,氣急敗壞地吼道:“咱們還是先退出去,他反正跑不了的。”
眾人欣然同意。
上百人圍著火場,眼睜睜地看著原本整齊、優雅的“獨鰲山莊”在大火中化為一片灰燼。
這樣的大火,這樣嚴密的包圍,莫野離的確跑不了。
他若逃出火場,就逃不出“長空三友”的利鋒;他若留在火揚,就得被大火燒死。
“長空三友”看著大火,撫須淺笑。
大火終于熄滅了!
“長空三友”開始清點火場,所有的尸身都已被燒焦。
“穿云劍”索冉峰問道:“尸身多少?”
手下有弟子上前說道:“八十具。”
“穿云劍”索冉峰的臉沉下來,過了很久,才一字字道:“莫野離還沒有死!”
“絕圓劍”宋中平點點頭道:“是的,他還沒有死。”
在三人沉重的面色下,長空弟子們重新開始搜索。
終于,一個時辰之后,他們在瓦磚間找到了一條燒塌了的地道。
“絕圓劍”宋中平的臉色要多難看便有多難看,狠聲說道:“他只怕已經由這地道中逃了出去。”
“定襄劍”蔣正道:“他是敖子青的兄弟,更是建造這座山莊的主事者,他知道這里有一處密道,這并不奇怪!”
“穿云劍”索冉峰嘆了一口氣,說道:“但我們不能不知道。若是這件事辦不好,只怕曲長老那里不好交代!”
他們所說的曲長老,只能是一個人,那就是長空照劍門四大主事長老之一的“花劍”曲歸鴻。
“絕圓劍”宋中平道:“追,必須追!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不能讓他逃掉。”
“穿云劍”索冉峰陰陰一笑,說道:“發布追緝貼!全武林高額懸賞,通緝莫野離。莫野離為人陰毒,竟然殺了自己的拜弟一家,殺了我們長空的門人,怎么能讓他逍遙法外呢?”
“長空三友”頓時狂笑連連。
煙花三月,正是江南最美的時節。
煙柳垂岸,桃花似錦。
葉清玄偏偏在這個時候離開了揚州,拒絕了龍江會的好意,獨自一人,坐上了一艘專職運送客人的客船,逆流而上,十幾日光景便進入了荊州地界。
一路無事,這一日客船到達了自己的終點,襄陽城。
素裳宮,位于荊州中南部,武陵郡的葉蘭山。只要從襄陽城順著水路一路向南,幾日光景就會到達素裳宮,想到自己就要見到兩年未曾一見的心上人,葉清玄心急如箭。
不過這艘客船,直到襄陽便不走了,葉清玄若想再次向南挺進,就要改乘其他船只了。
襄陽城千年古城,規模極為浩大,葉清玄卻是無心觀賞,匆匆訂好了明日的船票之后,便尋了一家客棧住下,簡單的洗浴之后,便在城中尋了一家熱鬧的酒樓吃些東西。
此時剛過午后,二樓的十幾張大桌子幾乎坐滿了人,既有路過的商旅,也有本地的人,而其中最多的,都是些神態驃悍、攜有兵器的豪客,顯然都是武林中的人物。
點了道酒家里據說最有名的“香酥鯉魚”,又切了些鹵肉,簡單地叫了些小菜,配著小酒,葉清玄自斟自酌地吃了起來,同時閑來無事,四下里的亂打量。
上樓之時未曾多加注意,此時葉清玄四下里一看,卻是發現這里的武林人物竟然占到了八成,一個個神色剽悍,左顧右瞧的尋著什么。
而旁邊一波看似客商的人物,卻引起了葉清玄的特殊注意。
那為首的人物是個其貌不揚的中年胖子,穿得貴氣無比,甚至有些土豪金的土氣,臉上帶著人畜無害的笑容,比這家酒樓的老板還要象個老板;
而緊挨著他坐在身邊的明顯是老板娘,這一點從她的氣勢上就能看得出來,小妾或是姘頭絕不敢在氣焰上比老板還要囂張。三十出頭的年紀,透著女人最為成熟性感的風韻,那股子勁頭,讓每一個見過她的男人都要心動。
事實上,此時四周就是有一些不知深淺的武者們用著狼一樣的目光盯著這位性感的大美人,當然,他們的目光不知是在她一個人身上,同桌的還有一位大美女,不過對方那白皙的皮膚和棕黃色的頭發卻說明了對方不是中原女子。這名女子唇厚鼻高,顴骨高圓,身材高大卻仍保持著玲瓏浮凸的優美線條,有種獨特奇異的艷麗,雖是默然不語,但眉眼身體,仍有著說不出的挑逗性。
全場大部分的男人目光,此時都在這兩個美女的身上打轉,目光里的意思用腳丫子都能猜得出來。
而那個桌上最后的兩個人物,其中之一是位一副虬髯的猛漢,一副銀光閃閃的大刀橫在腿上,眼睛就好像他的刀鋒一樣,鋒銳有光,仿佛隨時都要與人拼命一般。
那最后一人,則是個臉上有一道極長刀疤的中年人,臉色鐵青,一副自卑的樣子緊盯著腳下,頭也不抬,一言不發。但葉清玄知道,此時他的注意力完全展開,只要有人踏入他的防范地域之內,立即就能受到他無情而毀滅的打擊。
除了他們之外,明顯還有一桌一身青衣的武林好手是他們的手下,占據了外圍的兩張桌子,將這五個人與其他江湖人士隔了開來。
這五個人都是高手!
當葉清玄目光在他們那邊一掃視的時候,雖然五人沒有任何異常的動作,但意識超人的葉清玄同時感到那五個人全都盯了過來,其中尤其以那看似最無能的胖老板最為可怕,就連葉清玄都有一種深不見底的感覺。
正要移開目光的時候,猛然看到那胖老板一副笑瞇瞇地模樣盯著自己,輕輕舉杯,朝自己示意了一下,葉清玄忙不迭同樣舉起酒杯,灑然一笑,與對方遙遙互敬了一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