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玉一愣神的結果,剛剛拿到手的鐵片三合一就這么被徐正收起來了。
“喂!”她叫道,“你不給東西就算了,那本來有三分之二是我的!”
徐正不為所動,淡然道:“這東西對我很重要,不可能給你。”
“…”靈玉磨牙,“翻臉不認人啊?”
然后,她頓住了。
徐正緩緩站了起來,“嗆”一聲,一把紫氣氤氳的劍出現在他的手中,斜指著她。
這是靈玉第二次看到他的本命靈劍,上面紫氣之盛,遠勝第一次。而更濃烈的,是劍身上散發出來的殺意。
她仰起頭,看著徐正。
他本就比一般男子要高,從下往上看,更顯得身姿偉岸,氣勢迫人。
此刻,他目光冰冷:“拔劍吧。”
靈玉沒有說話,她有一種恍惚的感覺,好像此刻發生的事都不是真的。然而,指著她的劍如此真實,壓迫而來的殺意又是如此明顯。
終于,她輕聲吐出一句話:“殺人滅口?”
徐正沒有說話,也不需要說什么,他的目光,他的殺意,他的劍,已經回答了這個問題。
靈玉覺得很奇妙,其實,徐正剛開始給她的感覺并不好,一個脾氣反復、自以為是、驕傲自大的公子哥,但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她會這樣毫無顧忌地跟他說話,根本不去思考可能存在的危險?就好像內心篤定他不會傷害自己一樣。
也許,是他反復無常的舉止背后,若有似無的沉重?還是,他再霸道強勢,卻始終守著自己的底線?又或者,是藥王遺府一行,他毫不在意將大筆的利益拱手送出,讓她沒了戒心?
說不清了,亦有可能。是這二十年未曾相見,他在她心中的印象不知不覺被修復得很完美。
可現在,想這些有什么用呢?她知道了他最大的秘密,成了他通往自由之路的變數,他忍辱負重,承受一切壓在身上的不公與屈辱。走在這么一條布滿荊棘的道路上,怎么可能任由變數存在?
所以,明明她替他弄清了身世,完善了功法,他還是拼著背負這份因果。要她的命!
短短的瞬間,關于徐正的一切,在靈玉腦中全部連在一起。有了答案。
他反復無常,是因為他扮演著別人;他是名門公子,卻總是被發配去最危險的地方,是因為昭明劍君的愛孫另有其人;她遇到的徐正和三世鏡里的徐正細節處不大相同,是因為他們根本不是一個人;所以,伏元青說徐正憐香惜玉,她卻從未見他對女子露出一絲一毫的興趣;他與伏元青一起威逼她加入,是因為他想給伏元青一條生路;去藥王遺府的路上。他故意將莫沉和顧昊甩下,是因為他不信任那兩個人;昭明劍君對他那么嚴苛,他卻從來遵守。不出口一句怨言,是因為他想要自由…
徐正——不,他應該不叫徐正。可他只能以徐正的身份活著。連名字都不能擁有。
靈玉看著這個只能當徐正的男人,奇妙地發現自己竟沒有半點憤怒。
因為,換成她遭遇這一切,會做出跟他一樣的選擇。
因果可以還,變數不能有。
紫光震動,劍氣輕鳴,他輕聲說:“對不起,欠你的情分,下輩子再還你。”他的語氣與冰冷的目光形成極大的反差,是從來沒有過的溫柔。
靈玉心中陡然升騰起一股怒氣。誰特么要下輩子?誰要他同情?身為劍修,要么劍斬敵人,要么死于敵人劍下,難道她不懂?今日隕落于此,她只怨自己不夠警惕,技不如人,誰要他擺出一副對不起她卻不得不殺的樣子?她程靈玉,不,她程君影沒這么沒種!
“閉嘴!”一道略淺的紫光從劍鞘飛出,落在她手上,化出坎離劍的樣子,靈玉站了起來,“你是我的誰?要殺就殺,對不起個屁!”
徐正的目光閃動的一下,最終還是舉起了劍。
靈玉不再說話,手中坎離劍一轉,挾帶著森寒的劍氣,刺了出去。
徐正舉劍相迎,雙劍相擊,發出清銳的劍鳴。
一轉眼,兩人的身影已經纏斗成一團,劍光飛舞,劍氣縱橫,淺紫與深紫交纏,劍鳴不斷。
石室太小,并不適合修士對戰,筑基期的劍修,也不再執著于劍技,更多地以劍氣相斗。但他們好像同時忘了這一點,甚至于連護體劍光都沒有放出,就這么執劍相搏,赤祼祼地面對對方銳利的劍鋒,任由森寒的劍氣貼著脆弱的皮膚劃過。
沒有人留手,生死只在一瞬間,周身充斥著銳利的劍氣,就連劍意也在拼搏。只要動作慢上一點,劍光就會落在他們身上,留下深深的傷口。
這種生死一瞬的感覺,靈玉體會了二十年,但卻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般深刻。
周圍的石壁,迅速刻下一道道深刻的劍痕,粉塵揚起,被劍光淹沒的身影更加模糊。
在生死間游走,靈玉的腦子卻完全是空的,她只是憑借著胸口的銳氣和劍修的直覺,出劍相搏。
外面忽然響起了段飛羽遲疑的聲音:“徐師兄?”
雖有石門相隔,陣法阻擋,劍氣激蕩之下的動靜,還是不可避免地傳了出去。
沒有人應聲,仍然拼盡全力出手。
段飛羽沒有再說話,不知道是否離開了。
靈玉暗自苦笑,感覺到纏繞周身的深紫劍光越來越粘稠,殺意也越來越濃。
到底還是…技不如人啊…
她以為,這二十年,自己進步夠大,沒想到徐正的進步更大。難道,她修劍的天分真的不如他嗎?
深紫劍氣逼近,坎離劍卻被他更凌厲的劍意壓下,來不及回防,靈玉內心深處長長嘆息。
終于,還是到此為止了嗎?
劍鋒在她心口停下,深紫色的劍氣吞吐不定,仿佛下一刻就會劃破她的胸口。
靈玉握著坎離劍,臉色平靜。
可劍鋒卻遲遲沒有再進一步。
不知道過了多久,靈玉終于聽到他低低的聲音:“抱歉。”劍鋒一送,便要刺入她的心口。
可是,當劍尖刺破表皮,鮮血溢出染紅白衣,順著劍刃滴下的時候,卻再也刺不下去了。
徐正看見,自己的劍微微顫動,不管他怎么用力,都無法進入一分。
與此同時,靈玉感到識海一熱,靈網整個剝離,仙書從乾坤袋飛出,兩者合二為一,陡然放出光華。
徐正的劍顫動得更厲害,一聲嗡鳴,紫光大放,與仙書放出的光華交纏在一起。
“怎么回事?”光華里,映出兩張驚愕的臉。
劍尖從靈玉的胸口拔出,脫離徐正的掌控,懸浮于半空中。一道至清至純的紫氣,在劍尖浮現,匯集成形,然后,順著劍身慢慢地滑過。
紫氣過處,劍身仿佛被重新鍛造,顯露不一樣的形狀。
劍身稍稍變寬,顏色卻更淺,仿佛琉璃,目光可以輕易地穿透劍身,看到另一端的事物。紫氣滑過,繼續改造劍格與劍柄,等到它在劍柄末端再次匯集,終于沒入劍身,斂盡光華。
這把劍,已經變成了全新的樣子,劍光如水如月,安靜地流淌。明明是沉靜的、安穩的,偏偏散發著清冷而高不可攀的氣息,仿佛天地間至清至純的那一縷,讓人不由自主地自慚形穢。
而仙書,暗金的紋路更加明顯,光華漸漸匯集于“云笈玄真譜”五個字上,一股浩蕩的氣息澎湃而出。這種氣息,如天,如地,如海,浩渺而蒼茫,仿佛包容萬物。
光芒收盡,兩件法器各自回到主人的手上。
徐正側過劍身,看到紫氣中若隱若現的兩個字:紫、郢。
“紫郢劍?”他失聲喊。
靈玉握著仙書,抬頭去看,眉頭微皺,重復:“紫郢劍?”倏然瞠大眼睛,“紫郢劍?!!”
徐正難以置信的目光從紫郢劍上收回,緩緩移到她手上的仙書,再落在她的臉上:“為什么…”
為什么他想殺靈玉,劍卻不聽話?為什么他的劍和靈玉這本書會共鳴?是她的書阻止了他的劍?為什么他的本命靈劍會變成紫郢劍?劍本無名,他將那柄殘劍重新鍛造,認主成為本命靈劍,從來沒給它取過名字,為什么劍會給自己取名為紫郢?這把紫郢劍,與紫郢天君有什么關系?
他覺得腦子不夠用了,荒謬的感覺油然而生。
殺意消散得一干二凈,兩個人呆呆站著,思緒游移,好像做夢。
別的劍名可以撞,紫郢卻不該。就好像,沒有人會取道祖的道號一樣。
不知道過了多久,徐正聽到靈玉的聲音:“繼續動手嗎?”
徐正垂著視線,看著手中的紫郢劍,好半天,長嘆一聲。剛才他是那么堅決,要將她斬殺于此,可這股氣一散,就再也聚不起來了。
其實,上次從藥王遺府出來,他就應該殺人滅口的,這種事并不是沒有做過,以往也總是這么決斷,可是,他卻放她自由離去。
而這一次,她知道了自己最大的秘密,到了不得不殺人滅口的地步,又發生了這樣的意外。
他輕輕轉動著手中的劍,目光閃動,一時殺氣騰騰,一時迷茫不已。
殺,還是不殺?
寫到這里,發現靈玉跟天歌的性格大相徑庭啊,靠直覺活著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