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主任,毛人鳳——”
秦衛嚇壞了。一輩子都沒遇到過真實的槍戰,更人見過有人在自己面前被崩掉,可現在不僅遇到了,被崩了的居然還是赫赫有名的毛人鳳…這種人不應該都是有神明保佑,上了戰場子彈也會自動拐彎兒回避的嗎?怎么就這么一下子就倒下去了?
“院長,快走!”
見秦衛一臉驚駭的模樣,于德財顧不得太多,推開自己身邊的車門就艱難的沖了出去,警惕地左右看了一眼,又直接拉開秦衛一邊的車門,拽著秦衛就往外扯。而就在把秦衛往外扯的當兒,看到鄭振華居然還縮在車后座上,他頓時大急:
“你還呆著干嘛?”
“我,我我…”
鄭振華顯然也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況,聽到于德財的喊聲,支支吾吾地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下來啊——”
把秦衛摁倒躲在車后,于德財又鉆進車,伸手拉著鄭振華就往下拽。
“快躲里。”
一邊正在警戒的特務也看到了這邊的情形,其中一個立時叫道。
“你們懂個屁!”于德財登時變色,“躲車里等死啊?”
“你…”
“砰!”
特務剛要答話,又是一聲清脆的槍響,直接在他的身上開了花兒。
“有敵人——”
剩下的特務們再顧不得秦衛幾個,連躺在地上的毛人鳳也不管了,趕忙各自找了隱蔽點,舉著槍四面亂放。于德財看到這個情形,也生拉硬扯地催著秦衛和鄭振華趕緊往街邊躲,然后又沿著街邊兒慢慢地往槍聲相反的方向遁去。
“老于,回去給你加薪。”
慢慢地磨悠著,一步一步的,每一步都要找東西擋著,終于,來到了一個拐角處,三個人趕緊一起縮了進去。聽著外面的槍聲,再看著于德財依舊一瘸一拐的,勉強緩過一口氣兒來的秦衛感到有點兒不是滋味兒。自己這么個完整的人,居然被個殘疾士兵給救了。
“薪水?…院長你太客氣了。放心,沒事兒,這種事兒我早習慣了。”于德財也沒多說,只是笑了笑。
“嗯?”
秦衛一時沒弄明白。
“這貨是當逃兵當習慣了。”鄭振華此時也緩了過來,他卻沒跟于德財客氣,直接揭了對方的老底兒。
“嘿嘿…”于德財不好意思地干笑了兩聲。
“這樣啊,”秦衛也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笑,“沒關系,以前的事兒咱不計較!”
“謝謝院長。”于德財趕忙道。
“不過以后可不能再逃了,要逃也要讓我先逃!”秦衛又正色道。
“嗯…啊,啊?”
“答答答、答答…”
槍聲在繼續,而且聲音突然變得非常密集。即便是第一次聽見真槍響動的秦衛也猜到是有人動用了機槍類的武器。最可怕的是,聲音還越來越近,而原本還能聽到幾個軍統特務反擊的槍聲,在那密集的機槍類武器開火之后,就再也沒有了。秦衛三人都有些頭皮發炸。這要是自己人還好,萬一是敵人…他們躲著的地方就只是兩間屋子的縫隙,相當于一個死胡同,干干凈凈的還連一點兒遮擋物都沒有,根本就無處可逃。可如果這個時候出去,萬一被人碰上,不幸挨了什么子彈之類,豈不是要跟毛人鳳作伴兒?反正他秦衛是死活也不愿意出去挨槍子兒的,再看鄭振華和于德財的模樣,估計也是一樣的想法。
“難不成老子就是這一次做了漢奸?”
進退兩難,秦衛的腦子里又突然冒出了一個可怕的念頭,頓時,他感到了沉重的壓力。
“這可不行啊。被顧長鈞知道,那還不得炸了鍋?再者說了,漢奸有什么好的?也就幾年的日子好過,抗戰勝利以后,老子還怎么見人?呸呸呸…還抗戰勝利以后?當了漢奸立碼就沒臉見人了。”
“院長,咱們得出去。”
于德財看著秦衛臉色變幻不定,只以為他是心中害怕…其實他自己也害怕。沒錯,他是當過兵,還九死一生的逃過了一劫,拿回了半條命。可越是經歷過戰場,經歷過生死的,越不想死。至少他于某人是這樣。生命誠可貴…剩下的那幾句是什么來著?大學生學的東西就是麻煩。可他一直覺得,整首詩,就只是這頭一句才是實在話,剩下的都是狗屁。命都沒了,還管得了什么?是不是?尤其是現在這種情況,保命第一。
“怎么出去?”鄭振華搶著問道。
“這槍聲不遠,可應該還有一段距離,咱們得趁著這當兒趕緊往外跑,不然被堵在這兒就是死路一條。”于德財道。
“萬一是咱們的人呢?”秦衛猶豫了一下,還是不太敢冒著子彈出去。他沒那種大無畏的精神。
“院長,要是咱們的人占了優勢,用得著動機槍嗎?”于德財苦笑了一聲,“這擺明了是對頭有埋伏!”
“不會吧?”秦衛的臉“刷”得一下子煞白。
“我覺得也是。”鄭振華咽了一口唾沫,“不管是警察,還是那些軍統、中統的特務,都不可能在重慶亂用機槍,這種情況下,只可能是軍隊和…”
“敵人?”
“嗯!”
“你們別嚇我成嗎?”秦衛哭喪著臉,“我這人兒膽小!”
“院長,膽小也得走,要是被堵在這兒,那就鐵定了死路一條了。”于德財急了,伸手拽住了他的胳膊,“我在前面兒,你跟在后面,放心,這種情況我遇得多了…戰場上槍林彈雨都弄不死我,就現在這場面,小意思。”
“老于,要是過得了這一劫,我回去就提你當副院長。”
“啊?”鄭振華愕然別過頭來,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那我呢?”
“副院長。”秦衛答道。
“倆副院長?”
“你不同意?”
“同意,有啥不同意的。”看到鄭振華死盯著自己的眼神兒,于德財果斷表態,“其實我還是覺得鄭院長最合適,我給他老人家當副手就行!”
“你們自己回去再商量,現在怎么辦?”秦衛問道。
“我帶頭,你們跟著!”
于德財吁了一口氣,拄著拐棍兒貼著墻壁朝街上貓了過去…他的速度很慢。慢到秦衛覺得他仿佛是在學蝸牛爬,可偏偏還不敢催促,只能躲在后面干著急。不過還好,他們距離街面也就十幾二十米的距離,再慢也用不了多久,不到一會兒的功夫,于德財已經半露著腦袋朝外面望了。
“怎么樣?”
沒有回音兒。秦衛和鄭振華就只看到于德財朝他們招手。
“走!”
兩個從沒有經歷過戰場的人又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咬咬牙,一跺腳,“蹭”地一下就沖了出去。再然后,他們聽到了于德財近乎絕望的叫聲:
“跑錯方向啦——”
“虧得你還是重慶本地人,連個方向都分不清楚!”
被人用沖鋒槍指著腦袋的時候,秦衛發現自己居然沒那么害怕了,居然還有閑心埋怨鄭振華。這讓他對顧長鈞提起的自己當過漢奸的“事實”有了進一步的認知…估計是真的。否則,哪有可能在面對一群殺氣騰騰的日本特務的時候還這么鎮定?輕車熟路,業務熟練嘛!而由此,他的內心也對自己充滿了鄙夷…原來自己真的不怎么樣。
“院長,剛剛可是你帶頭跑的。”鄭振華還不知道秦衛正在進行心理斗爭,琢磨著到底要不要“重履”一遍自己并不清楚的漢奸生涯,他只知道自己跟著秦衛跑,然后就被敵人用槍頂到了腦袋。而且還不是手槍,是一把沖鋒槍。而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對方拿槍頂著他的頭之后,差點兒就扣動了扳機…他甚至可以清晰的記得那家伙將要開槍時獰笑的樣子。要不是突然有一個人叫了一聲,他可能已經去見閻王爺了…這種情況,秦衛居然還反過來怪他?難道就因為他脾氣好?
“這位先生很面熟啊。”
日本人,十打十肯定的日本人。不僅僅是因為剛剛還活蹦亂跳,現在卻帶著槍眼兒躺在地上的幾個軍統特務,還因為剛剛這些人在槍戰時所喊的語言。當然,秦衛不會日語,而且日語和韓語很接近,后世兩國人雖然整天鼻子不是鼻子,眼不眼的互挑眉毛,可說話的習慣和發音卻差不多,一般人很難分辯。不過,在這個時期,用這種語言,還敢這么囂張的在重慶殺死軍統特務的,只有日本人。所以,當那個中等身材,粘著小胡子,明顯是領頭的家伙看向秦衛的時候,秦衛保持了緘默。雖然他覺得自己有可能會叛變,但在最后時刻來臨之前,他覺得自己至少應該再堅持堅持…
“秦先生,怎么不躲在你那固苦金湯的收容院里,反而跑到了街上?”那人又一次問道,聲音雖然有點兒尖銳,可對方的漢語發音很正宗。
“你、你認識我?”秦衛有些愕然。自己這么有名嗎?
“在重慶,大名鼎鼎的秦先生,誰不認識?何況干我們這一行的?”
“呵呵,太客氣了。小人物,小人物而己…”秦衛謙虛地笑了笑:“這位先生,你看咱們…這是不是一場誤會?”
“當然是誤會。”那人笑笑,“秦先生是貴客,是需要用正規的禮節邀請的…今天這樣的局面,實在是非我們所愿。非常抱歉!”
“客氣,客氣。”秦衛干笑,“那既然是誤會,我們能走了嗎?”
“當然。”
“那…”
“別著急嘛,秦先生。”那人微笑著攔住了秦衛,“我知道秦先生著急回去。可是山城的路難走,還是我們送你一程吧。而且…聽說秦先生一向‘樂于助人’,我們也正好有事情需要你的幫助。我想…您一定不會袖手旁觀,是嗎?”
“這個,我就是個傷殘軍人收容院的小院長…”
“沒關系,我們不在意。”對方笑道。
“可我在意。”秦衛明白,對方不可能放了自己的,既然如此,也沒必要再這么“客氣”了,笑臉當即一收:“說吧,你們到底想干什么?”
“秦先生您不必生氣,其實我們就只是想讓你做一回‘人質’!”對方笑笑,“你知道的,我們跟中統的人剛剛打了一仗,現在又殺了軍統的人…估計馬上就要有軍隊來了。我們可擋不住你們蔣委員長的千軍萬馬,所以只好勞駕秦先生幫忙了。”
“你們連沖鋒槍都裝備了,都擋不住,我這小身板就能擋得住?”
“至少能讓我們安全一點兒。畢竟,秦先生是有特殊身份的。”
“特殊身份?我都不知道我有什么特殊身份。你哪位啊,居然就知道了?”
“我叫…南造云子!”尖銳的聲音突然變得悅耳了許多,可這句話卻直接把秦衛打進了寒冰地獄。
“南造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