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鬧!”
鄭介民才剛剛接到戴笠的電話。就像顧長鈞查到的那樣,戴笠正打算跟比利時籍的天主教神父雷鳴遠合作,在河南創建華北戰地督導團,并且已經開始籌備,打電話找他就是讓他準備人手。不過顧長鈞查到的資料并不夠詳細。此時的戴笠還并沒有想到讓趙理君也去河南,因為趙理君才剛剛從上海站調到重慶沒多久,急呼呼地再次調走,對軍統而言也并不是好事。另外,趙理君也是有命案在身的,這家伙剛剛在不久前奉蔣介石和戴笠的命令,刺殺了唐紹儀。
說起這唐紹儀,那是清末民初著名的政治活動家、外交家,清政府總理總辦、山東大學(時稱山東大學堂)第一任校長,中華民國首任內閣總理,國民黨政府官員,還曾任北洋大學(現天津大學)校長。可說在民國創建之前,就在政壇上留下了極為濃厚的印跡,影響力極大。
抗日戰爭爆發后,唐紹儀發表了支持抗戰的言論,被認為唐是自盧溝橋事變后,“主張抗戰最力之一人”。上海淪陷后,唐紹儀將妻室子女送往香港,自己仍留居上海。對此,國民黨感到很不放心,蔣介石、孔祥熙等人不斷派人游說,并以官銜及津貼籠絡,希望他保持晚節,不要為敵所用。廣東的抗日組織也派出代表勸唐離開此地,但唐紹儀始終不從。與此同時,唐紹儀周圍的一些親友,卻在打著他的旗號從事漢奸活動。日本也有一個所謂“南唐北吳”計劃。日本特務頭子土肥原賢二還組織了一個對華特別委員會,負責做唐紹儀、吳佩孚的工作。計劃由唐組織全國性偽政府,取蔣介石地位而代之。日本許多特務首腦如谷正文、土肥原賢二等和漢奸陳中孚、溫宗堯等頻繁往來于唐府。于是當時上海、廣州等地盛傳日敵擬利用唐紹儀、陳中孚、溫宗堯等組織華中偽政府,因而廣州抗敵后援會于1938年3月上旬去電唐紹儀,請其脫離惡勢力的包圍,刻日南歸,唐不予答復。到了3月19日,廣州各界人士及社團在省民眾教育館二樓開會,會上由廣州市各社會團體聯銜電催唐紹儀南歸,電文說:“請公善保晚節,否則自墮名譽,遺臭萬年”,并匯去旅費2萬元。唐仍置之不理,旅費也不肯收…可以說,唐紹儀這一步是走了昏招。他雖然歷經政治風云、老于世故,算是一個成熟的政治人物,對于自己出處的榮辱得失,有充分考慮;可他卻太過自恃身份,以為自己雖身在日寇包圍中的孤島上海,可只要不主動得罪任何一方,保持與各方曖昧不明的態度,就不會引來太多麻煩。他忘記了自己面對的都是些什么人。
1938年9月28日上午,日本特務土肥原賢二在唐紹儀女婿岑德廣的帶領下,親自赴唐宅長談,拉攏唐出山。潛伏于上海的國民黨軍統特務偵知此事后,匯報給重慶方面,蔣介石得到情報,終于對唐紹儀忍無可忍,也懶得再跟這老頭打什么啞迷,直接指示戴笠派一得力人員到上海把唐紹儀除掉。于是,戴笠就派出了趙理君。
唐紹儀愛好古董。趙理君打聽到這一消息,就假扮賣花瓶的古董商找上了門,通過巧妙的安排,讓唐紹儀單獨帶著他進了會客室。在會客室里,趁著唐紹儀鑒賞花瓶的當兒,趙理君用事先準備好的斧頭從背后向其猛砍,唐紹儀立時斃命。之后,趙理君不慌不忙,將花瓶收好,離開會客室,輕手輕腳地又把會客室門關好,從容告知會客室門外之保鏢說:“老太爺在會客室等我,我去再拿幾個更好的古瓶請主席挑選,請你稍微等待一下,我馬上即來。”然后迅速走出,與在唐宅外邊守候人員乘車逃逸。等仆人發現唐紹儀遇刺,急忙將人事不知的唐紹儀送往醫院搶救時,唐紹儀早已死去多時。
趙理君這個任務完成得漂亮。可唐紹儀畢竟不是一般人。人家是中華民國首任內閣總理,不僅如此,這位還是個老好人,在政壇混了那么多年,關系深厚。
所以,唐紹儀被刺的消息傳出后,上海輿論立時大嘩。有人懷疑唐為日本人所刺,有人懷疑是國民黨特務所為,為掩人耳目,1938年10月5日,重慶方面以國民政府主席林森、行政院長孔祥熙等名義,特地頒布《唐紹儀褒揚令》,同時撥付治喪費5000元,并令將唐氏生平事跡“宣付國史”。國史館撰寫的《唐紹儀傳》,稱唐晚年被日本人拉攏,要其充當傀儡,“終不肯出”。不過,蔣介石的這些動作瞞得了國人,卻瞞不過一些國民黨元老。這些元老十分不滿老蔣在沒有掌握唐紹儀失節的確切證握的情況下就將其殺害,沒少找他的麻煩。而除此之外,丟了面子的日本人也很是惱火,在上海大肆搜捕。所以,迫于壓力,同時也是為了保護親信手下,戴笠調走了上海站長周偉龍,還有直接負責動手的趙理君。
按戴笠的意思,就是想讓趙理君這個老部下先在重慶躲一段時間,因為這家伙很愛犯渾…當然,最重要的,其實還是戴笠對趙理君沒有信心,他怕這家伙在上海呆久了,萬一被日本人抓住,會叛變,甚至有可能是直接就叛變。而此時的河南更可說是戰爭前線,趙理君雖然能力不弱,可這家伙的德行實在不怎么樣,很會惹事兒,萬一在河南前線惹出事兒來,引起各方,尤其是日本人的注意,同樣也很麻煩。別的不說,只要日本人肯下本錢,誘惑趙理君叛變絕對不會有太大問題,到那時候,趙理君把奉命刺殺唐紹儀的事兒一說,他戴笠和老蔣都得坐蠟。何況,趙理君曾經也是上海站的核心,知道那么多機密,萬一叛變,連帶損失太大。
當然,或許有人會問,既然這么一個不穩定的家伙,戴笠怎么會讓其坐到軍統的高位,還將許多重要任務交付其執行,讓其掌握那么多的機密呢?這就要說到當時的具體情況了。抗戰時期的特務系統,其實根本就沒有太多的限定。就像軍統的各大站長,很多都是雙面間諜,甚至是三面間諜。他們同時跟各方保持著聯系,表面上是為了收集更多的情報,卻也不時地將國民政府這一邊的情況向日本,還有漢奸們兜售。而造成這種局面的原因,一方面是軍統的盲目擴大,二是訓練不夠正規。許多軍統特務甚至都是臨時招募的江湖中人、混混,乃至流氓頭子之類。這些人根本就沒有立場,有奶便是娘。再加上國軍屢戰屢敗,他們自然就更加立場不堅定了。戴笠對這樣的情況其實很了解,可也沒有什么辦法。他總不能在自己系統內部搞一場“整風運動”,那樣的話,軍統在短時間內根本就不會形成戰斗力,相反還有可能產生內亂,損失只會更大。而相比較而言,趙理君不僅是黃埔軍統的畢業生,又跟他是老關系戶,已經算是比較“忠貞”的了,能力又強,自然能做到高位。
可是,渾人就是渾人,到哪兒都改變不了愛惹事兒的事實。鄭介民怎么也沒想到,戴笠只不過才不在了一小段時間,趙理君就給自己惹來這么大個麻煩…
“真是你派人去的觀音庵?”
看著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一副吊兒郎當樣的當事人,鄭介民盡量地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和了一些…整個軍統,就只有眼前這個混帳東西敢在自己面前這么沒有禮貌。可他偏偏就沒有什么辦法。誰叫人家是戴笠的親信,還跟老蔣搭得上線?幫著老蔣干了不少諸如刺殺唐紹儀這種是地里的勾當,有恃無恐啊。
“沒錯。”面對鄭介民的黑臉,趙理君根本不是毫不在乎,反而一臉的笑意:“主任你也不用謝我。那小子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居然敢對您沒有禮貌,身為屬下,我教訓教訓他是應該的。”
“你教訓他?你憑什么教訓他?”鄭介民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昏過去了,“你知不知道,你派去的那三個手下已經被人家給抓起來了?”
“什么?抓起來了?”趙理君一愣,接著勃然大怒,直接從沙發上跳了起來:“M的,一群廢物。連個小角色都收拾不好,給老子丟人現眼,老子饒不了他們。”
“你是誰老子?”鄭介民猛得一巴掌拍到了桌子上,“你知不知道你已經惹了大麻煩了?”
“不就是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么?能有什么麻煩?”趙理君白了鄭介民一眼,問道。
“你…”這種態度讓鄭介民差點兒心肌梗塞,“你真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嗎?你知不知道剛才是誰打來的電話?啊?”
“誰?總不會是委員長他老人家吧?”趙理君不在意地笑道。
“如果是委員長,那我還不用急成這樣。”鄭介民深吸一口氣,“剛剛打電話過來的,是蔣志澄。”
“切,我還以為是哪個,他蔣志澄算老幾?”趙理君嗤笑道。
“蔣志澄不算老幾,那中央大學、西南聯合大學、重慶大學、四川教育學院、南開中學、北平師范大學、國際廣播電臺、中央研究院博務院和歷史語言研究院…數十位知名教授和各界名人聯名通報,讓蔣志澄警告我們,不許再招惹秦衛,不僅如此,參政員傅斯年已經打電報向委員長告狀了,還警告說要把這件事捅到國民參政大會上去…你說,這么些人,能不能算老幾?我們又該怎么辦?”鄭介民慢慢地說著,越說越無力,越說越覺得自己苦逼。教育界和文化界或許沒什么太大的實際力量,可是一旦聯合發飚,那威力也是撲天蓋地。別說他們小小的軍統,就是蔣介石也得退避三舍。可是話說回來,他招誰惹誰了?那些人憑什么就找上他了?
“這么多人啊?那個…主任,既然你有事兒,那我就先走了,再聊,啊…”
趙理君很渾,可他不傻。他怎么也沒想到,自己不過隨便一個賣好的行為居然會惹來這么大的麻煩…那么些學校和有關部門聯合起來,他一個小小的軍統行動處長哪里擔得起?一不小心,就算不會粉身碎骨,倒大霉是肯定的了。他才不會蠢得繼續留在這兒呢。反正派人的時候就說好了,只是幫鄭介民出口氣,現在后果出來了,自然跟他無關,他還是趕緊找毛人鳳把事情問清楚再說。
“你、你混蛋!”
惹出事兒來就跑了,卻把自己留下。看著趙理君“瀟灑”的背影,鄭介民氣急攻心,卻又無可奈何.他不能告訴別人不是他指使的趙理君.因為不會有人相信,甚至就是戴笠也不會相信.可他確實沒那么干過。而就是因為沒有干過,所以他更不能輕易處理趙理君…處理那混帳,不就是找替罪羊嗎?會讓許多人以為他沒個擔待的。
“掃把星,真真的一個掃把星啊,沾上就得倒霉。…”想到那么多名人教授學者聯合起來找自己算帳,自己卻不知道該如何應付的景象,鄭介民心里拔涼拔涼的:“難道…我就是下一個徐遠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