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御風看見這紙上的說明如此詳盡,當即不由得對陸散淡心生感激,他先前所修習的拳掌功夫,與這降龍十八掌大多不同,已有的經驗幾乎全然套用不上。
而陸散淡這般傾囊相授,不留后手,心胸當真可算得灑落無匹,如光風霽月,至于最后一句“高術不可妄用”,卻又隱隱的透露著一絲警告勸誡之意。
齊御風用心將這信箋上的文字記憶一遍,當即貼在懷中收好,心中暗道:自古以來學會這套掌法之人,無不是頂天立地的英雄豪杰,我若學會了這掌法,必然以之行善,絕不作惡,可不能玷污了這套蓋世的絕技。
其實陸散淡同他相處多日,早知他心地仁厚,絕不會故意惹是生非,不過是非之間,有時也難以分辨,世情詭險,人心難料,他那最后一句,卻也無非提醒他當常存忠恕寬容之心。
兩人一虎一驢,撿著小路,奔馳甚速,不到晚間時分,便已來到洛陽城外,兩人知道那老虎甚有靈性,能尋得到主人,當即將它放歸山林,那雪風沖兩人點了點頭,便自顧自隱沒在了山里。
兩人進城投了客店,見天色尚早,便相攜來到金刀王家宅院的故地,見四處斷壁殘垣,昔日亭臺樓閣都化為煙塵,當即想起了曾與他們一路同行,不聲不響,性子極好的林平之,心中也不禁略有傷感。
回到客棧,吃過晚飯,齊御風便到院中習練掌法。只覺得這降龍七掌招招勢道鋒銳,剛猛有力。猶若雷霆,只要路數使得對了。便自然而言有一股大力沛然而出,當即不禁歡喜不盡。
這降龍十八掌的內氣運行極為繁復,主要以任督二脈為主,人身的陽氣,集于督脈,而降龍十八掌又是天下第一等陽剛的掌法,自然對內氣的游走極為嚴格,稍有些偏差,便心感煩悶。需回氣調養。
齊御風原先修習的內功,雖然也要求頗高,卻也沒到了這等細致入微,稍有不慎便練不下去得程度,當即他練了一會兒,再無所進益,便立在當場,慢慢調理氣息,將身上一股內氣。通長強走腰俞,經陽關過命門,一點一滴的體悟了下來,最后氣凝于掌心。自然而言便有了一股大力隨之奔涌而出。
他見自己對這一招“見龍在田”已找到些竅門,當即正自暗喜,突然聽得旁邊院落里又人說話。
一人道:“師傅。咱們明日上得嵩山,那左冷禪真能那般好心。傳授咱們嵩山派的劍法?”
接著又有一個人道:“是也不是,信中未能詳說。我也不知,不過他這次五岳劍派聚會,必當是江湖上一大勝舉,大伙兒跟著過去,也總算開開眼界。”
齊御風聽這兩個聲音,感覺都異常耳熟,似乎是自己相熟之人,當即不由得附耳傾聽,慢慢向兩院落中間相隔的矮墻旁邊走去。
誰知那院中之人,耳目卻異常靈敏,聽得他步行走到墻邊,當即低聲叫道:“隔墻有耳!”
那人一閃身,便跳上矮墻,齊御風借著灑落的月光,見這人身穿青色道袍,身材矮小,約莫五十來歲年紀,面孔十分瘦削,身量最多不過七八十斤重,不是青城派掌門余滄海,更是何人?
余滄海正對著月亮,又被矮墻陰影所阻擋,看不清齊御風面孔,見他鬼鬼祟祟,當即站在墻上,指著他沉聲道:“小子,你干什么?”
齊御風低下頭,故意含糊著嗓子道:“我…我是過路的。”
余滄海心中起疑,當即問道:“你是做甚么的?”
齊御風故作慌張之色,慢慢轉過身子,口中道:“我…我…賣…賣醬油的。”說罷走出幾步,便要回房。
可他這一走路,余滄海登時便看出他身懷武功,當即喝道:“慢著!”
當即他飛步上前,截住他的去路,臨到近前,看清他的相貌,卻發現正是與他在浙江淳安縣斗了一夜的少年,當即不由得一驚叫道:“原來是你!”
他話未說完,便雙掌一錯,施展擒拿手法,朝著齊御風當胸抓來。
齊御風措不及防,當即深吸一口氣,兩肘往上微抬,右拳左掌,直擊橫推,一快一慢地打了出去,這一掌便是齊御風剛剛初學乍練“見龍在田”一招,乃是降龍十八掌中攻守兼備,無比精妙的一招,他這左掌圓勁,右拳直勢,便如同在兩人之間布下了一道堅壁,敵來則擋而反擊,敵不至則消于無形。
余滄海見他掌風勁銳,急忙變招回臂,反抓他手臂,要擋住他這一掌,誰知齊御風右拳直直打來,竟然剛猛無比,只聽“啪”一聲,他頓時覺得胳膊生疼,如同被鐵棍敲擊了一般,這一抓便抓不下去。
齊御風一招得手,卻也素知這矮子武功甚高,自己新學乍練,現炒現賣,多半不是他的對手,當即繞半個圈子,避過他的身形,往房中奔跑,一邊跑著,一邊口中唿哨一聲,呼喚雪球兒登場。
雪球兒之母小飛,可以說來無影去無蹤,如鬼如魅,神妙莫測,碰到世上任何敵手,都有一戰之力,但雪球兒年歲尚幼,而且似乎怎么也長不太大,現在一歲多年紀,還是能在曲非煙手掌上翻騰,當真如個小雪球兒一般。
也正因為如此,它這天生撓人咬人的本事,似乎也較小飛差上不少,齊御風與它同行,閑暇之際,也相互較技,起初兩人還能斗個平手,等到他學了諸多神妙劍法,尤其是獨孤九劍之后,便發現它行動日漸有些遲緩,似乎并不如先前那般快捷若神。
齊御風也自清楚,這并非雪球兒衰退,而是他眼神和劍術都日漸提高。雪球兒行動雖快,可路數卻又被他所知。是以才漸漸敵不過他。
所幸雪球兒也沒有爭勝之心,每日都只顧著賣萌耍寶。吃喝玩樂,見到高手也有了自知之明,不經吩咐,從不輕易出爪,當真應了陸散淡那句話:“高術不可妄用。”
但齊御風此時無劍在手,一身拳掌功夫與余滄海相比又是不及,是以他情急之中,頭一個想到的,便不是曲非煙。而是這救他數次性命的好拍檔。
余滄海又驚又怒,心道這小子幾個月不見,怎么這么大力氣?當即他縱身一躍,飛步繞到了齊御風的前頭。
齊御風剛奔出數步,就見到余滄海已擋在身前,不假思索,當即又是兩肘往上微抬,右拳左掌,直擊橫推。依舊是這招“見龍在田”。
余滄海不敢大意,當即身形向后微退了半步,待齊御風一招用老,內勁吐盡。當即快如閃電的向回一躍,一掌擊出。
齊御風一招打空,前力已散。后力未繼,本應該向前跌倒。正撞在余滄海的掌風之上,余滄海雖然為人精明詭詐。但也是一代宗師,眼力極高,見他使過這一招之后,腦中不及思索,便自然而然的想出了這等破解之法。
可是齊御風此時身上運氣,使得乃是天下第一等剛猛絕倫的降龍十八掌,他這路武功的要義,便是處處與常理相反,決不隨勢屈服,齊御風向前方揮出的一掌力盡,功力一消,竟然向后一仰,就算跌倒,也也跌得與眾不同,與用力方向相反。
余滄海一掌打出,卻見這小子仰天跌倒,似乎使了一招類似“鐵板橋”似的功夫,可是怪模怪樣,看起來又有些不對,當即不由得一怔。
齊御風借此良機,當即運起太極柔勁帶動腰肢,翻身一挺,便如同翠竹御風而彎,風停則挺立如昔一般,站定了身子,隨即他想也不想,當即又是一招“見龍在田”,雙臂揮出。
余滄海不明他剛才怪招之理,也不知他還有什么妖法未使,急忙向旁竄出數尺,但右臂已被他掌緣帶到,熱辣辣的甚是疼痛,心下不由得暗暗驚異。
當即他不由得心道:“想不到只隔了數月,這小子的武功竟然精進如此,莫非他又什么奇遇不成?
他想到自己三十歲年紀,也沒能練到這等武功,不由得越想越惱,縱身又上,誰知齊御風一招“見龍在田”尚未使完,雙掌一變,竟然又使了一招“見龍在田”。
這“見龍在田”一招右拳左掌,直擊橫推,直擊為攻、橫推為守,齊御風方才右拳出擊,尚未使完,接著卻左右手反使,左掌也化為拳招,雙手一前一后,一起攻向余滄海。
他這后拳推前拳,雙拳力道并在一起,登時大添威勢,直如排山倒海一般。
只一瞬之間,余滄海的心情便由氣惱變得有一絲絲恐懼,覺得雙拳襲擊而來,自己的氣息竟然為之滯澀,對方掌力之中,竟然如怒潮狂涌,似乎勢不可擋,又猶如長龍出海,向自己疾沖而來。
他大驚之下,哪里還有余裕籌思對策,只覺得自己若是單掌出迎,勢必斷臂腕折,說不定全身筋骨盡碎,當即身形連轉,使出玄門功夫旋鶴提縱功,一連旋轉了幾個圈子,才躲過了這一擊。
青城派松風觀的武功傳承,乃是源于正一派天師教,與北宋年間武林第一大宗的全真教并不是一家,這正一派在修持方面,較為放松,不似全真派那般嚴格,是以余滄海身為道士,才能喝酒吃肉,娶了一堆小妾,還生了兒子。
他這旋鶴提縱功,便是天師教的一位散人段不正所創,一使出來,如疾風旋轉,姿勢雖然不雅,卻極為輕捷靈巧,按照玄天罡步之順序一氣呵成,任憑敵人武藝再高,也絕難摸到他半點衣袖。
齊御風見他突然陀螺一般轉出幾丈開外,當即不由得一呆,心說我只發了兩掌,值得你這般大動干戈么?
余滄海使這旋鶴提縱功,需得逆運內功,當即停住腳步,也不由得面色發青,臉色十分難看。
只因為他這路武功,已由正入邪,使的不是純陽正氣。另外一個原因卻是他這旋鶴提縱功,乃是青城一派的保命絕招。他自三十歲以后,武功大成。已經十余年沒有施展,沒想到在這客店里又一次遇見這個嘴上沒毛的少年,竟然逼的他一出手,便不得已使出這門多年不用的功夫。
他定了定神,不由得張口罵道:“臭小子,你就只會這一招么?”
齊御風方才左右交錯,雙掌同時使出“見龍在田”,乃是他靈機一動,想起了一段前人典故。乃是在華山之巔,一代奇人張三豐年少武功未成之時,只用了西狂楊過當面教習的幾招簡單拳法,便勝過了一流高手尹克西,用的便是這左右對調之法。
他既然已經學得了“獨孤九劍”,便已然深明了行云流水,任意所致的妙處,出手不拘泥招式,這掌法劍理練到高明之處。武學理念都是一樣,是以他出手隨意,便一舉建功。
齊御風之所以領悟到這般的境界,也是跟他隨性的性子有關。許多人學了精妙高深的劍招,便是一板一眼,千錘百煉。唯恐不能跟前人一致,對劍法的創始人視如神明。對劍招更視為金科玉律,便如同后世一些研究力學的匠人視某牛氏偉人所創之三定律。一些以電磁為生之人看到了某麥克斯韋一般。
齊御風雖然對降龍十八掌心懷景仰,卻也深知招死人活,臨敵之際,只有不拘泥于招式,才能克敵制勝,是以他雖然初學乍練,剛學會了這一招,便已然想出了變通之法。
當即他喘一口氣,笑道:“便只是一招,你擋的住么?”
余滄海聽聞,登時怒火上沖,一時之間,似乎頭上的的帽子也高了許多,當即不由得幾步上前,伸手欲加以強攻。
齊御風也多話,當即又是一招“見龍在田”,余滄海向旁邊縱躍一閃,斜身攻向他身后,齊御風回過頭來,待再進攻之時,卻見余滄海如插花分柳,身形忽左忽右,忽前忽后,竟然繞著他不斷轉起了圈子。
齊御風只覺得眼前一花,當即有些苦惱,不斷瞻前顧后,左支右擋,累的手忙腳亂,心道:“我若是有劍在手,何懼他這個三寸丁谷樹樁,此時他早已敗在我的手下了。”
而余滄海也懼他那一招威力奇大,不敢下死手強攻,當即只是不斷游走,尋其破綻。
正當此時,突然一人清脆喊道:“齊御風,接劍。”
只見一道青芒彌漫開來,曲非煙威風凜凜,擎出長白神劍,已然站到了他二人身邊。
余滄海見識過這柄長劍的鋒利,又見這女孩一出現,中氣十足,輕功顯然不弱,當即不由得心中一涼,手上招數不由得一緩。
齊御風乘隙上前強攻,掌隨身起,使一招“時乘六龍”一掌拍了出去,這是降龍十八掌中的精妙招數,一掌之中分為兩股力道,一向外爍,一往內收,形成一個急轉的漩渦,余滄海只覺得一股吸力,似乎要將自己拖曳過去,急忙一個翻身,讓出去半尺。
這一下齊御風形勢得以解脫,當即他不由得對著曲非煙高叫了一聲:“你為我觀敵料陣,我再與他打一會兒。”
說罷他雙足足跟不動,足尖左磨,身子隨之右轉,面向余滄海,左腿微屈,右臂內彎,右掌劃了個半個圓圈,呼地一掌,便向外推去,這一掌氣凝如山,掌勢之中,有若長江大河,正是降龍十八掌最為精要的一招:“亢龍有悔”。
原來他見曲非煙現身,當即便心中一緩,不似先前那般焦急,心中不由得想到,我剛練這掌法,眼前便有這樣一個大高手為我喂招,豈不是絕妙良機,不能就此錯過。
倘若是過些日子,尋些親朋故友與其對練,其實也未嘗不可,但華山派眾人武功未免有些低微,又倘若尋了恒山派三定等高人,卻又不知人家是否有空隙,而且這般友好切磋,不使真力,這掌法之中的剛猛,便無所體會,這余滄海沖了上來,豈能放過了他,反正若是打不過,他再與曲非煙雙劍合璧,便是三五個余滄海也能料理干凈。
當即他心中有底,便將這兩日習練的七招掌法接連使出,心中存著勝亦欣然敗亦喜的念頭,一掌接著一掌,接連向余滄海攻來。
方才余滄海手上一緩,讓他得了空暇,便想出了使“亢龍有悔”這一招對付他的法子,他雖然新學未熟,但畢竟掌法精妙,余滄海又存了顧忌之心,兩人便斗了個不勝不敗之局。
齊御風越使越有心得,起初余滄海起手反攻,還有些手忙足亂,覺得似乎無從招架,只能狠著心與他對攻,但數招一過,發現了降龍十八掌臨敵之際的種種妙處,不禁越來越是亢奮,出手之際,虎虎生風,威勢越來越大,只覺得體內真氣如潮水般涌出,沛然無倫、雄渾豪壯,直有裂石破云之勢。
他他這數年來所吃的什么靈丹妙藥,蛇血蛇膽、天才地寶、靈狐仙果,已然積攢的不少內力,只是不得其法,是以才不能盡數發揮,此時得這等無上精妙的掌法,他這身內功,此時才一點點全數發揮了出來。
兩人交手了近百招之后,齊御風只覺得越打越是興奮,神采奕奕,一點也不疲憊,他平素所戰,那一次不是妙著迭出,花團錦簇,奇幻百端、變化莫測,唯恐有一招重復,但這一次卻反反復復,來來回回,只使這七掌功夫,只不過卻是一掌比一掌高明,一掌比一掌精妙。
余滄海見這小子一掌比一掌剛猛,以此七招掌法抵擋他的“摧心掌”,竟然絲毫不落下風,而且越斗似乎越是揮灑自如,不由得驚怒交集;又見他掌勢精巧,委實是名家耆宿的風范,哪里是一個少年人的身手?不由得更是心驚肉跳。
其實這數年以來,齊御風勤學不輟,雖然沒有學過降龍十八掌這等蓋世絕學,但卻習練過“闖關東”一路拳法,那窮家幫的“闖關東”拳法,也是走的剛猛一路,動作緊密,大開大合,動作舒展剛勁、猛烈、樸實、干脆,是以他雖然對這降龍十八掌新學乍試,卻也不是完全沒有根基。
余滄海斗得急躁,突然身形滴溜溜一轉,掌勢一變,使了一招“松風疊影”,掌影飛舞,霎時間齊御風四面八方,便仿佛都是余滄海的雙掌。
齊御風此時心智空明,澄澈無暇,當即也不思索,心隨力至,身腰左轉,雙掌舉過頭頂,左手虎口與右手虎口遙遙相對,雙掌交替拍出,使一招“密云不雨”,這一招凝重如山,敵招不解自解,不論余滄海從哪一個方位進襲,全在他這一招“密云不雨”的籠罩之下。
余滄海一個不及,被齊御風一掌拍中胸口,登時身體如箭一般飛出,他仰躺在地,只覺得胸前好似爆炸了一般,口中一甜,一口鮮血哇地一聲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