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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一壺濁酒

  掌棒長老說出這樣的話來,登時齊御風便有點啼笑皆非。

  敢情這窮家幫的掌棒長老,先前義正言辭,鏗鏘有力的質疑幫主,原不是為了民族氣節,也不是為了幫派情義,只是想拿捏一下幫主,落個把柄在手上。

  等待汪銘衛底牌一出,再畫出升官發財,吃香喝辣的餡餅出來,他便立刻徹底喪失節操,做了為清廷開路的急先鋒。

  先前見他沉穩內斂,言辭激烈,儼然一派武林英雄風范,絕非普通人物,觀其行為儀表,嚴厲兇狠,顯然也亦非柔和內斂的文藝做派,齊御風還以為這窮家幫的硬骨頭,恐怕非此人不可了…

  萬沒有想到此人居然如此急功好利,純粹二逼一枚。

  袁冠南夫婦也是一愣,隨之便有點哭笑不得,這掌棒長老看著像個楞頭青的模樣,誰知變節之快,遠超眾人想象。

  一邊汪銘衛見掌棒長老率先投誠,先前也是有點恍然,隨即暗忖這掌棒長老平日人品,倒也有那么點貪財好色,追名求利,一顆心倒是逐漸平穩起來。

  這一派既然歸順于他,那掌棒長老的幾十個鐵桿兄弟自然以他馬首是瞻,幫中在此力量,至少有四分之一。

  汪銘衛伸手扶起掌棒長老,一頓好生安慰。

  然后目光輕轉,淡淡看向掌缽龍頭,那掌缽龍頭心思雖慢,卻也是知道好歹之人,當下單膝跪地,拱手道:“既然幫主胸懷憂國憂民之心,決定出仕為國操持大業,那我這老家伙也自然跟隨幫主,效忠朝廷,再順便…呵呵,討個出身。”

  他這番話說的更為圓潤,先是大大拍了汪銘衛一個馬屁,然后再順便向汪銘衛討個說法,以求當場求得一個許諾。比之剛才掌棒長老硬邦邦的投靠,更是高明了一層。

  汪銘衛笑瞇瞇地將掌缽龍頭攙扶起來,溫言嘉許道:“咱們都是多年的好兄弟,好朋友,一場富貴,少不了你,也缺不了他。當今皇上乃是曠世罕有的明君,威加四海,澤庇八方。只要咱窮家幫以后早日歸附朝廷,老龍頭以后做個總兵,將軍,成為一方大員,也是早晚的事。”

  掌棒,掌缽兩位龍頭俱眉開眼笑,三人其樂融融。

  三人聊了片刻,便俱把目光指向殿中角落,那里無聲無息,坐著兩位傳功,執法兩位長老。窮家幫傳到現世,以四大長老以及正副幫主為尊,凡有大事,都是這六位共同相商。

  不過傳功,執法兩位長老,武功雖高,畢竟年紀尚輕,交游也不甚廣,是以聲望遠遠不如而掌棒,掌缽兩位長老。

  只見那三人寒暄半天,才將目光轉過,傳功長老苦笑一聲,知道這是那三位故意做作,演給他看,目的便是威壓他二人。

  他站起身來,快步走到大殿中央,朗聲說道:“幫主及兩位龍頭要奔這一場榮華富貴,小弟萬萬不敢阻攔,只盼他日江湖相逢,看在武林同道的份上,請各位饒過小弟一命,也就是了。”

  說罷一拱手,轉身便要朝大殿之外走去。

  汪銘衛一見不禁大怒:“趙老三,你這就要走么?”

  趙老三聞言轉頭,哀嘆一聲:“汪幫主,我趙老三無論文韜武略,俱不如你,這幾年窮家幫好生興旺,全是你的功勞,有我沒我,實在沒什么兩樣。請看在昔日情分上,放在下離開了罷。”

  汪銘衛轉轉眼珠,猶豫不定。

  他深知今日之事若不封鎖嚴密,他日江湖傳聞中,他汪銘衛必定成為一個依仗朝廷勢力,狐假虎威的笑料。

  可這趙老三,武功不弱,身后也有一群兄弟支持,雖然今天沒有帶在身邊,卻也是不可小窺的一個勁敵。

  當下道:“你暫且緩行,等此地事畢,再行不遲。”

  趙老三搖頭道:“我意已決,雖然道不同不相為謀,但諸位都是我窮家幫兄弟,他日江湖相逢,小弟定當退避三舍。”

  汪銘衛稍一思忖,道:“好,我且把酒一壺,送送趙兄弟。今日好聚好散,日后見了,還是好朋友。”

  說罷,身邊人送過兩壇白酒。汪銘衛伸手遞過一壇,自己拿了一壇,向前一舉道:“干!”

  趙老三拿著一壇白酒,搖頭苦笑道:“汪幫主,你應該知道我趙老三是個貪生怕死的小人,絕沒有膽子弄些什么陰謀詭計,你為何苦苦相逼?不死不依?”

  “這壇酒中如此放了如此之多的鶴頂紅,雖然無色無味,卻已經帶有紅黃之色。難道幫主真以為我看不出來不成?”

汪銘衛見萬沒有想到原來老實巴交的趙老三居然對毒理如此精通,此時被揭穿陰謀,惱羞成怒,當即喝道:“咱們今日分道揚鑣,干杯絕交,往日交情一筆勾銷,我  殺你不是忘恩,你殺我不算負義。幫中上下,俱為證見。你推三阻四,有見疑之意,難道有什么陰謀想壞我大事不成?”

  他這番話一出,登時驚醒了想攀附富貴的一群幫眾,散散落落走出一行人,圍住了趙老三。

  趙老三略一沉吟,道:“是不是我今天喝了這酒,便能出門?”

  汪銘衛道:“不錯,今日你喝了此酒,表明心志,我等自恭送你出門。”

  齊御風見汪銘衛如此無恥,逼迫他人喝下毒酒。不禁義憤填膺,當即手掌一動,便要拔劍上去,將他身上戳幾個透明窟窿。誰知手上剛剛一動,一邊胡斐便按住他手掌,沖他微微搖了搖頭。

  齊御風轉頭看去,見胡斐面帶冷笑,甚為不屑,神態卻閑適輕松,當下一股怒氣緩緩放松,心道有胡斐在此,當可保此人無虞,當下只看這些跳梁小丑,盡情演戲便是。

  趙老三望向那掌棒,掌缽兩位長老,一個微微點頭,一個避過他眼光,看向身后的白花公主娘娘神像,像是在欣賞一般。

  趙老三端著酒碗,向殿內看去,可憐這白花公主當年不畏強暴,一生為國,誓死不屈,死后供奉之地,卻被這群蠅營狗茍的小人所占據。當下把心一橫,吞一口氣,咕咚咚將壇中之酒一飲而盡,隨即將酒壇一擲,摔成七八十塊,凜然問道:“這總行了吧?”

  他這一壇酒喝盡,對面那汪銘衛望著他驚疑不定,沉默良久。

  趙老三借著酒氣,往前跨上一步,問道:“幫主還要我的頭嗎?”

  汪銘衛神思復雜,感慨良多,他與這幾位長老雖然偶爾明爭暗斗,但總體還算其樂融融,尤其這趙老三個性憨厚,人又聽話,尤其佩服于他,也是他成為幫主的一大助力,眼下為了一場富貴,居然鬧到如此地步,也是他始料不及。

  方才趙老三一句“幫主還要我的頭嗎?”原是他們交好之際,趙老三效忠的一句戲言,當時話為“幫主若有差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即使幫主要割了我的頭去,趙老三也絕無二話。”

  想不到今日竟一語成讖,實在有點造化弄人。

  趙老三望著汪銘衛,眼中也是淚珠滾動,他自加入窮家幫以來,從來未曾想過沒想到有一天他一直欽佩的幫主居然如此對他,而幫中諸位,也是如此冷漠。

  靜了良久,汪銘衛揮了揮手,意興闌珊道:“好,你走出大殿,便脫離我窮家幫,從此天涯路遠,各安天命。”

  趙老三又看他兩眼,轉身走出大殿。過不了幾步,只聽“哇”一聲,隨即吐了一地。

  原來那鶴頂紅之毒,俗稱紅信石,其實便是不純的砒霜,進入腸胃最少也要小半個時辰才能發作。

  這趙老三自幼練就了一門獨門的保命氣功,專能逼迫腸胃,這一吐之下,肚中殘余已是不多,已然算是揀回了一條性命。他方才敢于喝酒,也是早有此算。

  汪銘衛見他出門催吐鶴頂紅之毒,心中柔軟不覺復又剛硬,震怒起來。

  可他話已出口,卻又不能立刻發難攔下,只得用眼神暗示身邊兩位長老。

  掌棒長老見幫主暗示,立刻站出來,大聲喝道:“趙老三,我有話問你。”

  趙老三余毒未凈,腹中如火燃燒,疼痛難忍,直恨不得立刻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尋覓藥物,養傷清毒。聽得此言,知道今日這幾人勢必不能善罷甘休,當下轉頭冷冷問道:“老龍頭還有什么話說?”

  掌棒龍頭卻一時語塞,他原意是想留住趙老三,哪有什么話想說,沉吟片刻,隨即說道:“你在我窮家幫十五年,學全了‘闖關東’這路拳法,今日你離幫而去無妨,這武功卻是要留下來。”

  趙老三一聽納悶,問道:“怎么留?”

  掌棒龍頭冷冷一笑:“你割下兩條臂膀,一條舌頭,鄙幫便既往不咎,放你一條生路。”

  趙老三聞言大怒,心知求生無望,也冷笑道:“既然如此,就請老龍頭親自來取我這雙膀子罷!”

  掌棒龍頭聞聽此言,卻是有點躊躇,這趙老三年輕力壯,武功甚是不弱,加上此時身在困境,便如同受傷猛虎,勢不可擋。

  自己已經投靠了朝廷,只等著升官發財,逍遙快活也就是了。干這等刀頭舔血玩命的買賣,卻是有點算不上。

  正自他猶豫不決之際,只見執法長老突然從大殿角落中站起,走到趙老三跟前,緩緩說道:“趙兄弟這雙臂膀和舌頭,便由我承擔如何?”說罷,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遞給趙老三。

  執法長老面色冷峻,眼望著掌棒龍頭,輕輕冷哼一聲,繼而轉頭對趙老三說道:“趙三哥,你信我不信?”

  趙老三拿著瓷瓶,心中卻是有點猶豫不決,只因為這執法長老在幫中是個怪人,并沒有固定勢力,只因他年紀輕輕,武功卻高,所以才當上這個長老。

  他平時性情冷漠,酷愛練武,又是幫眾唯一的一位‘凈衣派’,喜歡吟詩作對,談古論今,穿著華服,不像個乞丐,反而像個秀才。

  對于幫中大事一向也是心不在焉,就連那執法之權被掌缽龍頭逐漸奪走,他也是淡然處之。

  除此之外,也沒見他與何人交好,一向都是公事公辦,冷冷清清,驕傲得不得了的模樣。

  是以許多幫眾,對他都頗有微詞,只因為他武功高強,才沒人反對他這長老之職。

  執法長老見趙老三遲疑不定,當下言辭懇切道:“趙三哥,我原以為你也會歸降滿清,圖個富貴,是以一直未曾出面,但你可知否,咱們這些人中,誰都能降,唯我不能!”

  趙老三不禁問道:“老四,那是為何?”

  一時人人目光盡皆集于其身,都揣測這年輕的傳功長老這般說話。

  其時滿清入主中原,已有一百多年。武林中人,吃皇家飯的已有不少,不說那鏢局子的保鏢,看家護院的侍衛,便是那少林武當,峨眉昆侖等名門大派,與滿清朝廷或明或暗,都有些勾搭,天底下除了紅花會,天地會,哪還有不能降清的說法?

  但見執法長老整整衣冠,奮力揪下背后的假辮子,慨然吼道:“我陳元厚乃江陰人氏。八十日帶發效忠!十萬人同心死義!就算我再沒心沒肺,又豈能投降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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