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蘇天成的安排,江寧縣的士紳富戶,需要賣出來四十萬石糧食,平均到每一戶的頭上,基本是一萬石左右。當然,這并不是說,全縣只有四十戶的士紳富戶,而是說有實力拿出來這么多糧食的,大約是四十戶左右。
算起來,每戶的損失,不到一千兩銀子,對于這些士紳富戶來說,這點銀子,根本不值一提,但蘇天成的做法,表現出來的,是更加深刻的含義,士紳富戶在得到朝廷恩惠的同時,也懂得回報,光是索取是行不通的。
真正卡殼的地方,也是在這里,不少的士紳富戶都認為,他們是特權階層,享受不一般的待遇,享受恩惠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至于說朝廷面臨的困難,那是官府自身去考慮的事情,否則,要這么多的官吏做什么,要府州縣衙門干什么。
多年以來,這樣的認識,已經是根深蒂固了,被認為是真理了,而最為鼓吹這番真理存在的,恰恰就是東林黨和復社,恰恰就是被大家認為的所謂精英階層。
明朝亡國,根子幾乎就是出在這個地方的。
至于說其他一些表面上的原因,不一定是決定性的因素,就說這腐敗的問題,歷朝歷代都是存在的,絕對清廉的政府,那是不存在的,政府總是要為某個階層服務,特權階層永遠都是存在的,富人就是比窮人過的好,你要是想著,強行扭轉這樣的規律,招致來的,就說更加猛烈的反彈,甚至可能顛覆政府。
蘇天成不會違背規律做事情,他真實的目的。是讓大明朝的士紳富戶,都要明白一個道理,有付出才有收獲,在不一般位置上面,就要做出來相應的貢獻,純粹的索取是不存在的。你可以過上好日子,甚至可以做人上人,這是因為你讀書用功,或者說你身在好龗的家庭里面,官府允許這樣的情況存在,但目前的情況下,官府的利益,才是最大的利益,而官府所代表的。就包含有弱勢群體的利益和訴求。
協調會召開之后,情況在悄悄的發生改變,有些士紳富戶,拿著縣衙列出來的任務表,專門找到了江寧縣戶房司吏蘇平陽,表示愿意出賣一萬石的糧食,只是懇請暫時保密。蘇平陽及時給蘇天成稟報,蘇天成欣然同意。要求縣衙首先收購糧食,接著轉手賣給縣里經營糧食的商賈。
萬事開頭難。總是要有一些變通的手段,若是大家都適應了這樣的變化了,一切也就水到渠成了。
吳偉業突然來到了江寧縣。
這個時候,已經是八月初了。
吳偉業的到來,引起了蘇天成高度的關注。
蘇天成早就聽說了,江寧縣的某些士紳。一直都沒有行動,不愿意賣出糧食,而且還威脅那些已經準備賣出來糧食的士紳富戶,說他們的舉動,是亂來。是動搖了自身的根本。
這些士紳富戶的舉措,得到了東林書院學子以及復社的支持。
如此的情況下,肯定是有人提出來彈劾意見的,士紳富戶為了維護自身的利益,肯定是要反擊的,他們都是明白人,知龗道出售糧食的事情,不過是開始,后面可能面臨著更多的事情,需要做出來更多的貢獻。
吳偉業到江寧縣來,肯定是帶有巡按的意思,矛頭也肯定是指向士紳富戶出售糧食的事情。
雖然蘇天成和吳偉業之間的關系,是很不錯的,但有一點,吳偉業所代表的的階層,以及所持有的觀點,肯定是不一樣的,朝廷派出來吳偉業,究竟是什么意思。
吳偉業的恩師,是大名鼎鼎的張溥。
這個張溥,可不簡單,年紀不是很大,不過三十一歲,但卻是復社的創始人,著名的文學家,如今致力于教學,手下的弟子,以吳偉業的名氣最大。
復社和東林黨的思想,幾乎是一致的,是堅決維護士紳富戶利益的。
可笑的是,復社和東林黨,也要求減輕農民的負擔,一方面,他們要求士紳富戶享有的特權,不能夠變化,一方面,農民的負擔需要減輕,這樣說,有錢人和沒有錢的人,都得到好處了,至于說朝廷國家,就放到一邊去了,好像朝廷能夠憑空造出來銀子,有著用不完的錢。在具體執行政策的時候,他們的代言人把持朝政,農民的負擔不斷的增加,士紳富戶的特權越來越多,不承擔任何的責任義務,以至于大明朝滅亡了,他們搖身一變,為新的朝廷服務,依舊鼓吹吶喊自己所推行的那一套。
吳偉業肯定是受到這樣思潮的影響的。
朝廷派出吳偉業到江寧縣來,這里面的含義,其實有些明確了,也就是說,蘇天成的此舉,朝廷里面,有些官員是看懂了,絕對不會支持,他們肯定將這件事情,上升到一定的高度,讓朱由檢同意,派出官員來,到江寧縣來,訓斥自己,終止這樣的做法。
蘇天成豈會輕易的屈服,不要說吳偉業來了,就是內閣首輔溫體仁來了,他照樣不會退讓,一定會堅持自己的做法。
江寧縣縣衙三堂。
吳偉業依舊是面帶微笑,在蘇天成的面前,他絕對不會擺出來巡按御史的架子,那是自找無趣,想想蘇天成做出來的事情,差點就成為了兵部郎中了,自己和蘇天成,雖然是同窗,但政績方面,根本就無法比較的。
“蘇大人,最近可否有什么新的詩句啊。”
“吳大人說笑了,如今哪里有時間,去考慮這些事情啊,縣衙的事情太多了,應付尚且來不及,想不到其他的事情了。”
“是啊,我也是這樣的感受啊,不過一年多的時間啊,變化太大了,想當初讀書之時,沉湎于文學之中,真正入朝為官了,每日里的事情,根本就忙不過來。”
吳偉業越是客氣,蘇天成越是感覺到不妙,按照兩人之間的關系,吳偉業不存在客氣的,遲遲不說正事,肯定是有為難的地方,這個時候,他要主動提出來了。
“吳大人巡按南直隸,一定是有著什么任務的,不妨直說。”
吳偉業的臉上,露出苦笑的神情,看了看蘇天成,終于開口了。
“不知龗道蘇大人要求江寧縣士紳富戶,賣出來糧食,讓商賈能夠正常經營,可否有這件事情啊。”
“確有此事,吳大人說的有些客氣了,我還說出來了其他的話語,士紳富戶本就享受到了朝廷的恩賜,若是覺得理所當然,忘記了自身的職責,不愿意為朝廷做出來絲毫的貢獻了,江寧縣縣衙也不過過問這些士紳富戶的事宜了。”
吳偉業的神色,變得嚴肅了。
“不知龗道蘇大人為龗什么有這樣的看法,我大明朝士紳富戶,時刻都關注朝廷大事,為了百姓事情,盡心盡力,甚至不惜自身受辱,拋卻榮華富貴,也要仗義執言,說起來,你我都是其中的一員,蘇大人為何會這樣說啊。”
蘇天成有些失望的搖頭,他知龗道,吳偉業心目中的一些看法,恰好就是東林黨和復社的那一套觀點。
“吳大人如此說,我倒要問一個最為簡單的問題了,所謂的做出來實實在在的貢獻,究竟應該怎么樣來衡量,以你我為例,我等是站在高處,揮手說教一番,展現出來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姿態,表現出來清流的姿態,還是扎扎實實的為朝廷效力,為老百姓做事情。”
“我認為,兩者是不矛盾的,是可以兼顧的,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古人早就有教誨啊。”
“吳大人,你混淆了最大的一點區別,不管是居廟堂之高,還是處江湖之遠,都不能夠以空談來代表做出來貢獻,比如說那些致仕的官員,回到家鄉之后,若是依舊享受特權,自認為高人一等,地方上不能夠干預到他們的利益,甚至縱容子女胡作非為,或者說諸多的讀書人,鯉魚跳龍門了,改變身份了,成為士紳階層的一員了,自身的利益需求,就固化了,不管是誰,都不能夠動搖他們的根本利益了,享受朝廷的恩賜,是理所當然的,至于說朝廷遇龗見的困難,那是官府需要考慮的,與己無關,若是官吏做不好了,還要跳出來指責一番,這樣的情形之下,官府如何做事情,官吏如何施政。”
吳偉業目瞪口呆,看著蘇天成。
“吳大人,江寧縣要求士紳富戶出售糧食,落實到每一戶,不過一萬石糧食,損失不到一千兩的白銀,縣衙如此的要求,也是為了讓經營糧食的商賈,能夠更好龗的做生意,總體是為了江寧縣的發展的,如此小的一點貢獻,某些士紳富戶,就跳出來了,受不了了,那我倒要問問他們了,享受朝廷恩惠的時候,他們為龗什么不站出來說,不好意思接受那些恩惠啊。”
“士紳富戶,本就應該成為普通百姓的榜樣,正人先正己,嘴上說一套,冠冕堂皇,背后卻是一毛不拔,眼里看見的,就是自家的利益,這樣的士紳富戶,讓眾多的百姓怎么想,他們有什么資格評頭論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