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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巧言

  “當年姜淑妃生下來的,是位公主?!”死士頭領聽完清江王的話,臉色已變得煞白,他回頭看了看同伴老死士,后者的面上也滿是恨意:“這么說,是楚王妃一力主張偷龍轉鳳,才致使先帝對我們羅家下了狠手?!”

  清江王沉著臉鄭重點了點頭:“此事本是機密,外人輕易不得而知。但你們仔細想想,宗室里那么多縣主,為何我獨與清河縣主最處得來?太后又為何獨獨寵愛清河縣主一人?溫郡王夫婦去世時,從未聽聞王妃生過遺腹女,清河縣主又是從哪里冒出來的?這不過是因為真正的公主身世無法公之于眾,才故意編造出來的罷了。楚王妃先是說服姜淑妃偷龍轉鳳,繼而為絕后患,將公主悄悄送走,為了滅口,還連太醫、身邊侍候的心腹侍女與族弟都沒放過。當時所謂的二皇子還在,因為才七個月就被催產生下來,身體不好,楚王妃幾乎天天進宮照看他,連剛生下來的所謂女兒都顧不上了,誰才是她親生的骨肉,你們還看不出來么?!”

  兩名死士的臉色都十分難看。他們都曾經歷過這十幾年里的變故,對從前的舊事記憶甚深,平時沒多想就算了,如今一回憶,真覺得楚王妃所為到處都是破綻,不是古怪兩字可以形容的。只有清江王的說法,才能解釋事情內里的緣故。

  羅蘊菁也在旁喃喃地道:“怪不得…我見清河縣主到王府作客,明明只是個落魄王府的孤女。說話做事卻那般理直氣壯,毫無忌憚,原來是因為她知道自己是真正的金枝玉葉…”她咬了咬唇,心中嫉恨無比。若當年羅家沒有出事,如今說不定已經做了皇帝,那她是不是也成了公主,比清河縣主還要風光?她不會再擔心嫁不了想要嫁的男人,更不愁過不了富貴尊榮的日子,所有曾經小看過她、欺辱過她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清江王留意著三人面上的神情。見他們的反應并沒有超出自己的預料。暗暗松了口氣,決定再加把力:“我當日知道真相時,也深恨楚王妃多事。若不是她膽大包天,以親子冒稱皇嗣。我便會是先帝當年唯一的兒子!先帝那時身體已經不算很好。也不能確定什么時候能再有子嗣。為了保住我,他是絕不會輕易廢后的!即便惱恨羅家所為,他也只能敲打羅家一番。把幾個帶頭的羅家子弟尋個罪名關起來,判個流放,不過幾年功夫,事情就過去了,羅家又會落得個滿門盡滅的下場,只能靠一個奸生女來延續香火?!”

  老死士臉上立刻露出無比恨意,死士頭領的心情也十分不平靜,只有羅蘊菁,也許是因為年紀太輕,對羅家死去的人并沒有太多親情,還有幾分清醒冷靜:“你說了這半天,到底想講什么?楚王妃是可恨,但她跟我們有什么干系?你憑什么說齊王妃已成了她的棋子?!”

  清江王冷笑:“你之所以打著嫁給我,生下兒子,將來過繼給皇帝,又或是捧我坐上皇位后封兒子做皇儲的主意,難道不是因為有人告訴你們,當今圣上于子嗣上會有妨礙?我不怕老實告訴你,這是楚王妃編造的謠言,圣上身體并沒有問題。”

  “你胡說!”羅蘊菁怒道,“這種事怎會是楚王妃告訴我們的?而且,若那狗皇帝的身體沒有問題,當年先帝為何忽然將他送走?!”

  “那是因為楚王妃命人對他下了毒!”清江王根據自己道聽途說的一些八卦消息,胡編亂造了一把,“不過皇上沒中毒,倒是身邊有人丟了性命。當時先帝見下手的是東宮有頭有臉的侍從,也不知是誰在背后指使,擔心兒子會再受暗算,才尋借口將人送到行宮去,只命最信任的人隨行,其余東宮侍從全都留下來,慢慢審理一番,再全數撤換。但他也沒想到,兒子剛走,就傳出東宮德行有虧的傳言,那也是楚王妃做的。你們細想,當時我這個長子被囚清江園,先帝就只剩下一個兒子了,若這個兒子不能繼位,從血緣、從名份、從年紀、從才干…無論從哪一方面說,楚王世子——也就是如今的楚郡王都是上上之選。湘王不過是跳梁小丑罷了,除了楚王妃,還有誰會對東宮下手?”

  他望向老死士,一臉的鄭重,仿佛三人中只有對方是最明理之人:“我不知道當年楚王妃是否知道東宮不曾中毒,但那毒據說會對男子延綿子嗣的能力有所妨礙。這些年會有傳聞出來,指皇帝不能生兒育女,除了楚王妃,還有誰會知道這件事呢?”他再猛然轉向羅蘊菁:“而你們,卻沒看清她的狼子野心,信以為真,先是派人入清江園,伺機對我有孕在身的侍妾下毒,再遣人進宮,候在盧太嬪身邊,準備對靜安王下手——試想當你們把我的孩子與靜安王都一并除掉之后,再以皇帝無法延綿子嗣之由逼他退位,等把我捧上皇座,再讓我立你為后,而那楚王太妃卻在這時候跳出來,一一揭破你們的詭計——到時候皇位又會落到誰的手里?你還猜不出來么?!”

  羅蘊菁一震,臉色煞白:“我…我…我…”卻“我”不出個所以然。她不知道齊王妃是從哪里得到消息說皇帝無法延綿子嗣,卻聽說過后者籠絡到了楚王太妃曾經重用過的幾名人手,說不定那消息就是從這些人嘴里聽來的,而消息的來源也不言而喻。難不成,她們真的被楚王太妃利用了?

  老死士簡直怒不可竭,沖著羅蘊菁大嚷:“事情到底是不是這樣?!你們真的相信了楚王太妃的挑撥?!”這么說來,如果沒有這則謠言。他們這幫過去的死士,也許還在齊王府的庇護下,過著不得見光卻衣食無憂的安穩生活,哪里會落得個性命難保的下場?

  羅蘊菁用力咬著唇,勉強道:“我雖不知內里詳情,但興許…興許表姑母才是下毒之人呢?這事兒未必與楚王太妃有關系。”

  清江王滿面嘲色:“是么?那齊王妃真是太善良了,竟然明知道楚王世子更有可能成為皇儲,也要冒著天大的風險去向東宮下毒。”

  羅蘊菁什么話都說不出來,老死士瞪著她的目光更是冷得象冰一樣,沖她狂吼:“這些事你到底知不知情?!你是不是明知道齊王妃跟楚王太妃勾結。還要幫著她們向我們說謊?!”羅蘊菁嚇得掉了眼淚:“不不不。我怎么會那樣做?我根本就不知道啊…”

  老死士轉向清江王:“楚王太妃如今在哪里?”清江王迅速說出了楚王莊的地址,卻又勸他:“別去,那里守衛森嚴,你們勢單力薄。去了也只是白白送命罷了。”

  死士頭領盯著清江王問:“那你又為什么要告訴我們這些話?”

  “你以為我心里就不會有恨么?我離那個位子。曾經只有一步之遙。如今卻只能忍氣吞聲,茍延殘喘,但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們被蒙在鼓里!”清江王一臉坦然地看著他。“我是羅家外孫,身體里流著羅家的血,哪怕你們這些所謂的羅家后人與忠仆把我丟在清江園里自生自滅,半點沒想過救我出來,我也不希望我母后的家族斷了根。我心里一邊恨著你們,卻一邊盼著你們能在某個我不知道的地方過上平靜的生活。”

  死士頭領不由得動容,連老死士也稍稍緩和了氣息:“清江王,我們…并不是故意丟下你不管,實在是無能為力。等你出園后,又一直不肯跟我們親近,我們自然以為你已經背棄了羅家。”

  清江王露出了苦笑:“說真的,我寧可自己已經背棄了它!”接著又正色道:“兩位,我有一句肺腑之言。蘊菁表妹再不好,也是羅家血脈,若你們還有一絲念及羅家先祖的恩惠,還請你們帶她去一個沒有人認識她的地方,好好照顧,就讓她坐產招夫,哪怕是個農家子,只要身家清白,人品端正,其他的就不必強求太多了。只要羅家血脈能傳承下去,其他的又算得了什么呢?即便她性子不好,實在讓人無法忍受,只要她為羅家生下后代,你們多年的辛苦就有了回報。”

  老死士立刻轉頭去對死士頭領道:“這話有道理。只要這丫頭生下羅家后嗣,我們管她去死!”羅蘊菁的臉色變得更難看了。他們居然要將她嫁給一個農夫?!

  死士頭領似乎也有所意動,看向清江王的目光又緩和了幾分:“王爺意欲何往?其實…你也是羅家外孫。”

  清江王苦笑:“就因為我是羅家外孫,深受皇家忌憚。如果死了,只怕太后與皇帝明面上會為我掉幾滴眼淚,心里卻不知會有多么高興呢。只要有我一日,他們就不會忘記,皇帝上頭還有一個嫡長兄,他的皇位并不是真的名正言順。但這種日子真是太難熬了,我幾乎已經忘記了自己曾經也是天家驕子,只能靠著別人的憐憫與寬容活著。”他停頓了一會兒,“我知道你們心里恨我,若要下手,就來吧,最好能利落一些,別讓我受太多罪。這種日子,我想擺脫很久了。”

  死士頭領的眼圈已經紅了:“王爺不要說這樣的話。我們并沒有殺您的意思。相反,您應該支持下去,長長久久地活著!讓世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那個狗皇帝,根本就名不正言不順!”

  他迅速與同伴達成了共識,羅蘊菁雖然不同意,但也沒人聽她的。他們留下清江王,就要告辭離開,還說:“想必尋找王爺的人很快就會找過來的,若是王爺體力還能支撐,不妨到山下村莊去找人送信。”清江王則將身上值錢的玉佩、發簪等物都給了他們,最龖后甚至還脫下了腰間的汗巾:“這是南洋貢品,值不少銀子,你們拿去當了,換了錢做盤纏吧。早知道會遇上你們,我就多帶些值錢的東西了。”

  死士頭領感動地握了握他的手,帶著汗巾和飾物,叫上同伴,轉身離開了。羅蘊菁一步三回頭,恨恨地看向清江王,卻被老死士拽得踉踉蹌蹌的,不得不跟著走,沒過多久,就消失在山林之后。

  清江王松了口氣,整個人軟倒在山石上。在遠處躲藏多時的侍衛急忙沖了上來:“王爺無事吧?可曾受傷?!”

  清江王卻一臉蒼白地喘著粗氣,對他道:“老王,方才我說的話…”

  老王猶豫了一下,方才清江王說的話有很多都不妥,若是讓皇上知道了…可清江王不過是要自救而已!老王只略加遲疑,便斬釘截鐵地道:“屬下離得太遠了,又逆風,什么都沒聽見!”

  清江王盯著他,半晌,忽然笑了笑:“沒聽見么?那也沒什么,不過是些廢話罷了。”說著卻把手捂向側腹處。老王順著他的動作望去,赫然發現他右腹一帶的衣襟處已經沾滿了鮮血,竟有團團約三寸見方之大,不由得一愣:“王爺,您這是…”清江王是什么時候受的傷?他一直跟在后頭,竟半點沒發覺!

  清江王露出一個慘笑:“大約是激戰中不小心中了一刀,我怕他們嫌我礙事,會再補一刀結果了我,就一直死忍著,如今實在是支撐不住了…”

  老王臉都白了,連忙撕下衣服去捂住傷口,又四處張望尋找可用的草藥:“屬下馬上去尋藥,王爺千萬支持住,屬下很快就會把您平安送回去的!”說著發現了一株可用的藥草,連忙撲了過去。

  在他看不到的角度里,清江王悄悄將手里的一把寸許長的小刀換了只手,借著龐大身軀的遮掩,深深插進了泥土中,直至刀柄被沙土完全掩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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