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周櫻是不是有心示好,青云對她都沒有好印象。
不過周楠先前倒是簡單地提了一下,說最近這個庶妹都沒再跟她明里暗里過不去了。似乎是從她從皇宮里出來,又得了太后的許諾之后,連周老太太都對她有些另眼相看,再加上周康對她這個長女的看重與寵愛,周老太太對她的態度已經和軟了許多。不知是不是這個緣故,從前看周楠不順眼的蔡姨娘和周槐、周櫻也不再針對她,也能維持表面上的和睦,反而是王家那邊的外祖母和舅母對她冷淡了許多。
青云甚至懷疑,也許是因為知道周楠的婚事有太后做主,不再是周家可以決定的,周櫻便認為這個嫡姐不會再妨礙自己的前程了,于是才改變了態度?不管事實到底是不是如此,青云都始終覺得周櫻這姑娘小小年紀心術不正,不樂意跟她多來往,見她主動來示好,也是淡淡的,多一句的話都沒有。
周櫻卻不甘心受冷落,又咬了咬唇,滿臉堆笑地再次湊上前:“今日天氣正好,最適合游園了,縣主若有興致逛一逛,周櫻愿意陪伴縣主!”
青云非常干脆地拒絕了她:“不必了,我比較喜歡自己逛,你回前頭去吧,今日客人多,想必周老太太身邊也需要人幫忙的。”
周櫻忽然間紅了眼圈,說話也不象剛才那么拘謹了:“我知道,縣主一定是生我的氣了,我也不見縣主,原是我無禮在先…可縣主難道就不能饒了我一回么?我知道我比不上姐姐,可我也是周家的女兒,縣主為何要厚此薄彼呢?”
青云只聽得好笑:“你這話說得不通,我跟你姐姐交好,那是因為她是她,又不是因為她是周家的女兒。我跟你姐姐有六、七年的交情,但跟你卻是今天才見第二次面。你憑什么認為我會對你倆一視同仁?”
周櫻忽然眼中一亮:“縣主不是因為我是庶女,才不與我來往么?我知道姐姐與縣主情誼深厚,不敢與她相比,但我也是真心仰慕縣主風華,盼著與縣主結交的,還望縣主不要嫌棄我。”
青云感覺有些詭異。其實這姑娘沒有別的意思吧…
她擺了擺手:“你這樣說就沒意思了,我跟你姐姐剛認識的時候,也沒打算做朋友,不過是日復一日,相處得多了。才熟悉起來。可我跟你不熟,也沒打算跟你來往,你如果是怕得罪我。我會給你穿小鞋,那就不必擔心了,我沒那閑功夫跟你計較。這么說,你滿意了沒有?”
周櫻瞬間淚眼婆娑:“縣主寬仁,我實在是感激!其實人與人之間相處得多了,自然就熟悉起來了。姐姐如今主持家中中饋,難免忙碌,若是無暇陪伴縣主。縣主不妨喚我代替。我雖比不得姐姐好口才,笨嘴笨舌的,但勝在時間充裕。祖母也常說,讓我多跟縣主求教學問呢!”
青云有些哭笑不得,也隱隱明白了她的用意。不外乎是見周楠與自己親近,得了太后青眼,便也想走這條青云路,想趁周楠忙碌之機取其而代之。青云覺得自己還不至于渴求閨蜜到完全不挑揀的地步,便笑了笑:“我有啥學問?不敢跟你們書香門第相比,你要求教,不如找你姐姐去,不用來陪我了。我不是嫌棄你,而是對你印象不好。頭一回見面,你就幾乎指著我的鼻子罵我沒教養沒禮數,就算你現在賠禮道歉,我也依舊對你沒有好感,勉強來往又有什么意思?”
周櫻臉色一白,笑得比哭還難看:“縣主…果然是生我的氣了,但我真不是有意…”
“你要是再糾纏我,我就真的生氣了。”青云淡淡地看她一眼,“如果你現在就老老實實離開,不做多余的事,我自然會原諒你。但如果你還要死纏爛打,我會很樂意讓你知道,我生氣的時候會做出什么事來。”
周櫻臉色更加蒼白了,面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委屈的神色,眼淚也掉下來了。不過她還不算笨,沒有多說什么,老老實實屈膝一禮后,便迅速退走。
青云看著她消失在花木林后,幽幽地嘆了口氣。杏兒掩口笑著小聲道:“這位周家二姑娘真不聰明,她若是真心要向縣主賠罪,又真心要討縣主喜歡,何不先討好了她姐姐周大姑娘?憑縣主與周大姑娘的情份,若是周大姑娘帶了妹妹來見縣主,難不成縣主還會把人往外趕不成?”
青云瞥她一眼,笑道:“你倒是個機靈鬼,說得不錯。這姑娘啊,是既想討好我為自己謀好處,又不想讓她姐姐占便宜,所以在討好我的同時,還要似有若無地踩周楠幾腳。我最討厭這種人了,端起碗來吃肉放下筷子罵娘,她算老幾?還敢跟周楠比?!”
周櫻本人當然不認為自己沒法跟周楠比,她退出花木林后,便找到了一直躲在附近等候消息的生母蔡姨娘,委屈地哭道:“我不干了!這清河縣主好生可惡!她竟明擺著說不喜歡我,讓我別纏著她,否則就要給我好看!她憑什么?溫郡王府又不是什么有權勢的王府,她不過是倚仗太后的寵愛罷了!”
蔡姨娘嚇了一跳,連忙掃視四周,見無人聽見,才小聲數落女兒:“你糊涂了?這里是什么地方?你就敢說這樣的話,萬一叫這園子里的人聽見,告訴清河縣主知道,你就真的闖禍了!”
周櫻哽咽著,沒有再罵,但面上卻是一臉的不服氣。她自幼在祖母身邊長大,沒有嫡母嫡姐在旁,祖母又寵愛她,除了小時候在京城的幾年,她就沒嘗過庶女的日子,哪里知道什么叫忍氣吞聲?
蔡姨娘知道女兒的脾氣,好生安撫了一會兒,才問出了她方才與青云交談的所有內容,不由得眉頭一皺:“這么說來,這位縣主是真的不耐煩與你結交了?明明你也是老爺的女兒,又得老太太寵愛,她卻連多見你幾面都不愿意。也不知周楠給她喝了什么迷湯,竟讓她這般固執,也不怕老爺因此惱了。給劉都事沒臉。”
周櫻不以為然地道:“父親才不會因為清河縣主不肯與我交好,就惱了呢!那劉都事也不過是曾經做過縣主的干親,縣主送他房子、銀子,又讓人升了他的官,便已是報答了,難不成還真認他做親爹么?!”說完她又抱怨蔡姨娘:“都是姨娘的不是。若不是你勸我,我才不會到清河縣主面前做小伏低呢。她那么討厭我,又怎會為我謀好親事?她也未必有那本事!”
“多一條路子,就多一分希望!”蔡姨娘苦口婆心地勸道,“你以為我甘心叫親生女兒去討好別人么?還不是為了你的前程著想!老太太雖疼你。但心里還念著規矩,你瞧她給你看的人家,都是比咱們周家要差些的。五品、六品,甚至還有一家是七品的官兒!不但如此,看的還都是庶子,最好的一個,也只是六品官家庶出的獨子,這算什么好親事?老太太是真的老了,也糊涂了!明明從小兒就把你當眼珠子似的,總說別人家的女孩兒沒幾個比得上你的。可真到看人家時,卻把你看得這樣低!我也不求什么公侯門第,世家豪門。只盼著你能正正經經嫁一戶體面的官宦人家,至少也得是個嫡子媳婦啊!”
周櫻臉一紅,小聲道:“姨娘別這么說祖母。其實…她也是怕人家瞧不上我,就算她瞧的是庶子,可也不是隨便什么人都看得上的…”
“你知道什么?!”蔡姨娘瞪眼道,“老太太離京十幾年了,從前相熟的人家,大多不在了,剩下那幾家能有什么好人選?今日來的賓客多,本來也是個好機會,可惜有太太擋著,絕不會讓你露臉的,倒不如想法子攀上一位貴人,就象清河縣主這樣的,不求她給你謀好親事,只要她愿意與你來往,帶著你出門多見見貴人,各個王府、公主府的走一走,若能進宮就最好了。只要有貴人看中了你,你還怕日后沒有好前程?!”
周櫻有些心動:“這…真能成么?”
“能成!”蔡姨娘胸有成竹,“我可早就打聽過了,現如今宗室里的貴人們,也不是每個都能找到合心意的婚事的。有時候那些王爺的兒子們娶妻,只要看順眼了,即便門第低一些也不打緊。人家商人都能娶縣主做媳婦,你好歹有個四品官的父親,不過是庶出罷了,憑什么就不能嫁給王公貴族了?只要多在人前露臉,總有看中你的人,說不定你日后嫁得比周楠還要好呢!”
周櫻雙眼都亮了。
青云不知道在園子的角落里,還發生了這么一場對話。她繞著園子東邊半截逛了一圈,跟杏兒說說笑笑的,還編了個柳條兒小籃子,插滿了五顏六色的鮮花,一路勾在手里晃呀晃的,沿小路回到亭子里,身上已經出了汗。杏兒趕緊叫人送了熱度適中的香茶來給她充饑,又討了把扇子來給她扇風。
青云喝了茶,又給杏兒倒了一盅,然后自行拿著那花籃欣賞,笑說:“回頭把這個送給周姐姐好了。我記得她在清河時,就挺喜歡在屋里擺花瓶花籃什么的,插些山上采來的野花。”
杏兒笑著喝了茶,忽然道:“那不是周家的姨娘么?她怎么過來了?”
青云怔了怔,順著她的目光望去,果然看見蔡姨娘滿面堆笑地捧著個捧盒過來了,看情形,那盒子里似乎裝了什么東西,后者的動作小心翼翼的。
到了亭子邊,便有園中侍候的婆子上前攔住了蔡姨娘:“你是什么人?過來做什么?清河縣主在這里呢,不得無禮。”
蔡姨娘忙賠笑道:“我是今兒在園中擺宴待客的周家的人,是給縣主送新鮮點心來的。這是家里祖上傳下來的方子做的細點,才剛新出爐,頭一籠就送給縣主嘗鮮了!”
青云皺皺眉,瞥了杏兒一眼,杏兒上前兩步道:“這里已經有點心了,一會兒還要吃席,縣主不想吃那么多點心,姨娘回去吧。”
聽說這是個姨娘,園子里的婆子也冷淡了些:“姨娘聽見了?快回去吧。”
蔡姨娘不死心,繼續賠笑道:“這是我們家二姑娘親自做的,方才她年紀小,說話不當心,又惹縣主生氣了。我替她給縣主賠不是,求縣主看在我們家老爺的面上,饒了她吧!”
杏兒道:“縣主方才已經跟周二姑娘說過了,不怪她,只是讓她別繼續糾纏。姨娘這是要做什么?難道要把縣主的話當成耳邊風么?”
蔡姨娘忙道:“不敢,不敢,二姑娘絕不敢怠慢縣主的吩咐,因此才不敢親自送點心來…”她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青云的臉色,諂媚笑道:“是我見縣主獨自在此,怕縣主覺得冷清,才特意來相陪的…”
旁邊的婆子笑了:“這是誰家的規矩?叫個姨娘來陪縣主?你這是瞧不起溫郡王府么?”
蔡姨娘聽得臉色都變了:“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青云懶懶地伸了伸雙臂,站起身來:“我總算明白周櫻為什么方才會說,她在鄉下長大了,沒見過世面,年少無知,所以才會在我面前做傻事了。這種事原也不是少年人的專利。”杏兒只聽了個半懂,卻已明了,在一旁偷笑。
蔡姨娘沒聽懂,但也猜到她定是在嘲笑自己,干笑著不敢說什么。
青云望了望遠處:“似乎準備開席了,我們先過去吧,繼續在這里坐著,還不知又要遇上幾次相同的戲碼呢。”
蔡姨娘看著青云帶著杏兒從面前走過,眼角都沒瞥她一眼,正覺得心里不是滋味,咋一望向她們前進的方向,便猛然一驚。
王老太太與王大太太杜氏都穿著她們最好的行頭,面上帶笑地朝她們走過來,隔著老遠杜氏就笑著向青云打招呼:“清河縣主原來在這里?我們方才還說起您呢,這就遇上了,真是好巧…”
這“巧”字還沒說完,青云就視若無睹地從她們面前走了過去。王老太太的臉一下陰沉下來,杜氏也僵住了。
等青云主仆消失在小路遠方時,園中的侍從們已經收拾好亭子里的東西,自顧自地退走了。亭邊就只剩下了王老太太、杜氏與蔡姨娘三人,你望我,我望你。
一陣風吹來,刮走了幾片樹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