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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對付

  趙泰昌警惕地盯著樓上的李進寶,心中飛快地盤算著對策。

  李進寶本與他有仇,又對他這幾年做的事知道些皮毛,既然得知莊園已換了主人,說不定會跑到新主人跟面告發他。皇上下旨不許新主人出莊,倒是助了他一把。他決心回到莊園后,一定要讓護衛司的人守好莊園各個出入口,絕不許李進寶踏進一步!

  李進寶卻只是輕蔑地瞥了趙泰昌幾眼,除了剛見面時嘲諷的幾句,他就再也沒說什么難聽的話了,轉頭對老錢拱了拱手:“錢老板既然有趙管事這樣的朋友,還用得著發愁買不到好貨物么?看來那筆生意只能作罷了。時候不早,李某告辭。”說罷抬腳就下樓來,經過老錢時,臉上還有幾分笑,但走到趙泰昌面前時,臉一板就過去了,仿佛趙泰昌這個人壓根兒就不存在似的。

  趙泰昌氣極反笑:“他真是昏了頭了,還以為自己有資格在我面前擺架子么?!”又問老錢:“這是怎么回事?你幾時跟他結交起來了?”

  老錢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你與李進寶有仇?”

  “我能跟他有什么仇?他就是一個小人!”趙泰昌撇嘴道,“他原是我們莊上的二管事,卻處處跟我作對,偏上頭那位看重他,我也奈何不得。前些年,那位身子不好,來得少了,他跟幾個沒眼色的小管事商量著要尋個門路,把莊上的特產送到宮里去,即使上頭那位不能來莊里,也不會忘了這里的人。我勸他別攬事,我們跟宮里本就不是一路的,萬一送進去的東西出點什么差錯,我們還有命在么?他不聽,反而還倒打一耙,尋了些賬面上的漏洞要告我的狀。被我及時發現,反栽到他身上去了,連著那幾個與他交好的小管事一并趕出了莊園。這會子也不知在外頭做些什么買賣,見了我自然沒有好臉。你不必把他放在心上,沒出息的小人物,跳梁小丑而已。”

  老錢的臉色更難看了。這次跟李進寶背后的人做交易。他還是寄予重望的,若是做成了,少說也有上千兩的利潤,沒想到運氣不好,竟然讓李進寶前來談生意時遇上了趙泰昌。一千兩就這么飛了,趙泰昌竟然還不放在心上!

  這世上又不是人人都有個皇莊可以隨意報假賬混銀子的,而且他不過是替趙泰昌牽線搭橋做過幾筆買賣。再幫著放幾筆印子錢罷了,獲利并不多,這兩年他在外頭的名聲壞了,趙泰昌卻對他漸漸冷淡,聽說是找到了別的門路,如今還要壞他的買賣!他是那么好哄的人么?什么沒出息的小人物,當年之事他也知道些內情,莊園的二管事被攆。不過是因為擋了趙泰昌中飽私囊的路而已。如今李進寶短短幾年就發了家,為他背后的人掙下大筆家業,在行內說起。誰不翹起大拇指?趙泰昌也有臉瞧不起人家!

  老錢心中腹誹,但還沒打算跟趙泰昌翻臉,便虛應著笑道:“我哪里是把他放在心上?只是可惜這筆生意罷了。他雖是小人物。背后的老板卻有些能耐。也罷,他既然與你有仇,這筆生意不做就不做了。年下有幾筆銀子到期,有兩個欠債的可能還不上,老趙你是不是找熟人打點一下,叫那兩個窮鬼把錢擠出來?”

  且不說趙錢二人如何商量印子錢的買賣,那李進寶出了老錢的店鋪,便很快上了門口的一輛馬車,一路駛向京城西北面的榮安街,找到一座毫不起眼的小宅子,鉆了進去。

  進了前院,李進寶見到迎上來的門房小廝,問他:“牛爺可在家?”

  “在,正在花廳里等著李爺呢。”

  李進寶便去了花廳,里面坐著個四十出頭的高壯男子,穿著一身寶藍綢面的灰鼠褂子,頭戴鑲了灰鼠毛邊的一統帽,長著國字臉,濃劍眉,五官端正,膚色黝黑。他正低頭喝著茶,抬眼瞧見李進寶來了,忙放下茶盅,笑著起身道:“回來得好快!如何?那姓錢的聽了你的話,可曾翻臉撒潑?”

  李進寶笑著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幸不辱命。說來也巧了,那錢大今兒有個朋友來訪,還被他帶著一起來見我,你道是誰?卻是那趙泰昌!從前我當差的那個莊園的大管事。這趙泰昌仗著主人家寵信,又身體不好無暇理會莊上事務,竟勾結外人,假造賬目,中飽私囊。我看他不過眼,意欲上報,被他發現了,尋了個錯兒栽到我頭上,把我全家攆了出來,連與我交好的仆役也受了池魚之災。我與他早已結下天大的仇怨了!錢大既然帶了他來見我,我索性直接說不跟錢大做生意了,錢大要怨,也是怨趙泰昌,與我們何干?”

  “妙極!”那人撫掌而笑,“既然事情趕得這么巧,若不利用一把,也太辜負老天爺的美意了。”他親自給李進寶倒了杯茶,才坐了下來:“不是我們出爾反爾,從前那錢大在生意場上也算有些名聲,倒不曾怎么坑過人,若不是聽說他在放印子錢,而京師衙門如今正要嚴查這印子錢的事,我牛輔仁又怎會毀約?如今有了好借口,真真是再妙不過了。”

  李進寶嘆了口氣:“錢大也是昏了頭,他若正正經經做買賣,一年也能掙不少錢,何苦沾那印子錢?那可不是積德的買賣。”

  牛輔仁正色道:“若他只是放印子錢,倒也罷了,雖然官府不許,但私底下做這個的人多了。但放債就放債,他不該沾血。這兩年里頭,因還不上債被他逼得家破人亡的已有好幾戶。虧他平日見人,總是擺出一副老好人的模樣,他老婆還成天吃齋念佛,四處跑廟里燒香,若不是有吃過他虧的人悄悄兒告訴了我,我還不知道他是這種人呢。”

  兩人心中都在暗暗慶幸,這回擺脫了錢大,以后再選擇生意對象,可得先打聽清楚了,免得沾上官府那邊的麻煩。

  牛輔仁道:“前些日子定國公府辦喪事,把我們手里的藍白棉布與粗白布全包了去。我們轉手就得了五百多兩銀子。如今,原說好要給錢大的那一批糧食轉賣給了兵部,又有七百多兩凈利。可見跟官家或世家大戶做生意,確實好賺。我聽說又有兩位老勛貴身體不大好了,這個冬天還不知道能不能撐過去,是不是收些好板子預備萬一?一副好板材。價錢少說也要幾千兩,成本不過一兩千,可比布匹賺多了。”

  李進寶想了想,卻搖了搖頭:“那種高門大戶,老人家年紀差不多了。家里都會預備好板子,每年上一回漆,精心料理。即便是匆忙間買壽材,也只會光顧那幾家老號,咱們這樣的,哪里夠得上?又不認得人,可以進出那等人家,總不能聽說誰家老爺子死了,現闖上門攬生意去吧?況且好板材不易得,要想弄到手。少不得有幾千兩銀子壓在手里,天知道有幾個人能死得這樣巧?若是他們一年不死,這幾千銀子難道要壓一年不成?倒不如再收幾千匹藍白布。若真有喪事,必然能用上,沒有也可以零散賣了。不會虧本。”

  牛輔仁想想,確實有理,便笑說:“還是李兄弟謹慎,就照你的意思辦吧!”

  李進寶想了想,又對他說:“我從前當差的莊園,近日可能要動土蓋房子,不是主人家住的宅子,是給佃戶住的。咱們本有門路,不如先打個招呼,等那邊一動土,咱們就把磚石木料送過去?價錢不必開高,只要照市價來,也有一二分的利。”

  牛輔仁忙道:“果真?可你不是說,有那趙管事把持,莊園里的事你輕易插不得手么?”

  李進寶冷冷一笑:“如今莊園已經換了新主人,我雖不知道是誰,但能從原主人處得到這座莊園,來頭定然不小。我已經從相熟的佃戶處聽說了,這位新主人十分平易近人,且于近日走訪各家各戶,似乎打算重新耕種那十多頃拋荒的田地,還要召新佃戶,看起來不象是個會被人輕易牽著鼻子走的。她既然打算要蓋房子,我就把現成的材料給她送去,再開個公道的價錢。她到時候只要一對比賬目,就知道那姓趙的做了什么手腳!姓趙的這會子怕是在防我呢,他以為我一定要走到新主人面前,才能揭發他么?”

  牛輔仁聽得又是吃驚,又是笑嘆:“我還道你如今日子過得不錯,即便怨恨那趙管事,也不會真對他做什么,不成想是在這里等著他呢!”

  李進寶傲然抬了抬下巴:“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當年敢算計我,將我全家趕出莊園,我怎么就不能報復他了?他與我兩家同在莊園內世代執役,憑什么他能把持著莊中事務,中飽私囊,我卻只能抱著亡父牌位黯然遠離?他以為原主人不管,他就能一手遮天了么?我倒要瞧瞧,他能風光到幾時!”

  趙泰昌完全不知道李進寶才見自己一面,就已經想好了報復的計劃,他與老錢商討了半日印子錢的事,又吃了半日酒席,直到太陽快下山了,方才醉醺醺地回到莊園里。

  守門的人告訴他,石明朗下午過來了。

  趙泰昌萬萬沒想到石明朗的動作會這樣快,當即嚇出了一身冷汗,酒也醒了。他立刻趕到青云所住的正院外,看見石明朗就站在院門前,忙迎上去,滿臉陪笑:“石侍衛,你怎么會來?”

  石明朗聞見酒氣,略頓了一頓,微笑道:“不是趙管事給我送了信么?我不敢耽擱,立刻就進宮稟告皇上了,皇上打算今晚召見姑娘。”

  趙泰昌干笑著,心下卻在重新評估青云在皇上眼中的地位。他原以為,這位滄海遺珠既然進了宮又回來,皇上除了賞賜一座莊園與大批財物,就沒提別的,可見是不打算正式承認她身份的意思。皇上子女少,每次添皇嗣都十分歡喜,多了個這么大的女兒是喜事,為何不肯承認?一來是宮中皇子皇女自出生就被錄入皇室玉牒,從小到大做過些什么事,宗人府都有記錄,平白無故添了一位十幾歲的皇女,如何蒙混得過去?二來皇后娘娘未必喜歡。當今皇上膝下只有一位皇子,就是皇后娘娘生的那位,將來的皇位定是要傳給他的,不得皇后娘娘的喜歡,哪怕眼下得了皇上的歡心,將來也是要吃虧的。因此趙泰昌原本只打算哄青云幾年,卻沒有真的把她放在眼里。

  沒想到她在皇上心里還有些份量,她一說想見皇上,皇上就下旨召她入宮了。看來他還是要行事小心些的好,免得青云尚未吃虧,他反而先吃虧了。

  趙泰昌心里拿定了主意,面上一直掛著討好的笑容:“姑娘今晚又要辛苦了,我這就吩咐底下人,預備些茶水點心,讓姑娘帶著路上吃?”

  石明朗覺得這樣也好,卻沒應下,反而轉頭望向院內,換了一身新衣的青云正走出來:“姑娘?趙管事說要在車里備些茶水點心,預備路上吃,姑娘覺得如何?”

  青云看了看趙泰昌,微微一笑:“趙管事費心了,我已經吩咐廚房和茶房給我準備了。你回去忙吧。”

  趙泰昌知道她是要打發自己走,他怕青云與石明朗說話,會漏了自己的底,不想離開,卻又不好留下,猶豫了一下,見沒人挽留,只好行禮告退。

  他一走,石明朗就對青云說:“這人跟我說起姑娘的事,言語間有些不大妥呢。明明姑娘不是那樣的性子,他卻偏要將姑娘說成是貪圖富貴的。姑娘可是與他生了嫌隙?”

  青云翹了翹嘴角:“我就知道他有問題,如今可算證實了!他要是不心虛,又怎會拖拖拉拉地不肯拿賬本出來,還對你說我的壞話?定是打算在父親面前中傷我呢!”

  “那些話我一句都沒告訴皇上!”石明朗忙道,“他是在賬上做手腳了?”

  “自然是做了,他當我是傻子呢!”青云冷冷一笑,“我想招新佃戶,蓋新農舍,問他要賬本看,他推三推四的不肯拿出來,卻沒想到我還可以直接問工造司的人拿細賬,這一瞧就瞧出問題來了。賬上說莊里年年都要修緝房屋,匠人工錢就算了,我不知道京城的行情,但磚石木料之類的,就算不同的地方價格不一,也不會相差了十倍去!不然我專門從清河縣用船拉了建筑材料到京城賣,一轉手就能賺九倍的利,豈不是發達了?那材料數量還不少,他每年光是記在賬上用于修緝房屋用的材料,就足夠原樣造幾個這樣的大宅子了,他哄誰呢?!”

  石明朗頓時嚴肅起來:“若果真如此,姑娘一定要稟報皇上才行。”

  “當然!”青云攏了攏身上的斗篷,在她袖子里還裝著工造司與花木司兩處的細賬呢,時間有限,她只得了這兩司的賬簿,但也足以證明趙泰昌的罪行了。這座莊園如今是她的產業,敢從她口袋里偷錢?做夢去吧!

  (梨樹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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