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紅十分心動,但她并沒有直接答應青云的要求,反而提了個條件:“奴從前就是姑娘家里侍候的人,自打姑娘一家離了錦東府,奴就再難找到象姑娘父母那樣的好主家了,如今雖得了知府大人姑母的差事,但也不過是做個洗衣裳的,又累又苦,工錢也不高,還被其他奴仆瞧不起。奴寧愿回來侍候姑娘!聽說姑娘如今家里也有一位長輩,但并沒有人能主持家務的,又缺少人手。奴樣樣都會些,又是舊仆,定能給姑娘分憂。”
青云心里是不樂意留她下來的,雖然只見了短短三面,但對方的性情她已經看出了幾分,不愿給自家添麻煩,就板起臉道:“你方才在知府夫人面前可不是這么說的,若你那時候不是上趕著要進他家做事,我還能雇你,如今他家已經雇了你,我還把你搶過來,豈不是得罪了他家?”
桃紅忙道:“知府夫人那樣的大人物,怎會為這點小事生氣?奴只說不想在他家干了,他家也不會強留奴。”
青云冷然道:“一個雇來的媳婦子,是去是留,自然是小事,人家在意的是面子!何況我又不是一定要雇人,沒必要為了你得罪他家。問你的事,你愛說不說,橫豎我父親在錦東府住了這么久,總有旁人認得他,我問別人也是一樣的,還省下了一筆賞錢呢!”
桃紅見她有翻臉的跡象,頗有些意外,心想這小姑娘小時候看著只是任性嬌慣些,沒想到心這樣硬,沒有辦法,只得讓了一步:“是奴說錯了,奴這就給您引路,您家舊居離這里極近的!”
姜鋒當年在錦東城住的地方,確實離府衙不遠。差不多是與府衙后街相隔兩個街口的位置。青云讓余嫂子去知府家里捎了個話,表示要帶桃紅出去一趟,傍晚前就會回來,得到允許后,便叫林三套了車,又有曹玦明相伴。帶著桃紅往那地方去了。
據桃紅說,當年姜鋒在這里住的時候,家里也有十來個下人,大多數是買來的,只有幾個是雇的。其中有一家姓柳。夫妻倆帶著兩個女兒,跟姜鋒簽了五年的契約,那家的男人熟悉本地人事物。專門給姜鋒一家趕車,他老婆做的是漿洗上的活計,也在內院做些粗活。姜鋒走的時候,本來說要跟他們解約的,但那柳富林是個死腦筋,寧可留下來看屋子也不肯走,姜鋒也就由得他去了。這么多年下來,契約早就期滿。但他們一家卻一直住在那舊宅子里頭。在桃紅看來,他們分明就是拿忠義當借口,白占了人家的產業!
青云聽了不置可否。她本身并不是姜鋒真正的女兒,甚至不是他真正的養女,姜鋒名下的財產。她并不是太執著。若是那姓柳的一家人還不錯,那就隨他們去,如果他們太過不堪,她當然也不會由得這樣的人占住姜鋒的地方。
一行人很快就到達了目的地。那里附近有一個熱鬧繁華的集市,做的都是綢緞、金銀、書鋪、食肆之類的買賣,街面上很是干凈,沒有其他錦東集市里那種常見的牛羊生意,弄得一地狼藉。附近的宅院也都很是高大整齊,干凈漂亮,透著幾分中原地區的風格。青云沿路看來,猜想這一帶的宅子,價格定然不菲。
然而馬車越走就越往偏僻的地方去了,最后拐進一條巷子,在巷尾處有一大片空地,上面既沒種花草也沒有樹木,就那么白白的一片,還散亂地放了些雜物,空地的盡頭,就佇立著一座有些陳舊的宅子,大門上的紅漆都掉了,露出斑駁的木原色,門上貼的門神畫倒是有六成新,大概是今年過年時貼上去的。在宅子的兩旁,稀稀疏疏地種著幾顆歪脖子老樹,有一株的樹丫橫伸進了院墻內,把墻頭給蹭掉了一大塊。宅子的后方,是個光禿禿的土堆,十分難看。
原來當初姜鋒在這里買屋時,錦東府還未成立,錦東城只能算是個大點兒的海濱小鎮,仍在錦城府轄下。他連同前主人的田地一并購買下來,也只花了兩百多兩。那時候,他的屋子后頭是有一座小山的,山腳下還有一大片樹林。但如今附近的土地已經被開發成了城鎮,還是錦東城最繁華的政治經濟中心,那小山的泥土被挖掉了一半,樹林也幾乎被砍光,附近的田地不知被轉了幾手,又叫人拿來蓋房蓋鋪子修馬路了,只剩下一個舊宅子孤零零地佇立在那里,又因為門前這片空地是宅子附帶的,旁人也沒法占用,因此才會形成這種“周圍很繁華、獨此處荒涼”的景象。
青云下了馬車,在宅子門前站了一站,依稀可以認出大門上房的門匾寫有“姜宅”兩個字,暗暗嘆了一聲。看來這柳家人也不是太糟糕,沒有把這座宅子當成是自己的。
桃紅上前大力敲門:“柳富林,快開門!快開門呀!你家舊主人來了!”敲了好一會兒,才傳來一把女聲:“又是你這潑婦!今兒又有什么新花樣了?!我告訴你,這地方是姜老爺的,你就死了心吧,我們才不會讓你占了房子去呢!”邊說邊打開門,吱呀一聲,門后出現了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相貌平平,穿著一身赭色舊布衣裳,沒有系裙子,頭發梳得倒還算整齊。
桃紅氣得直跳腳,又頻頻往青云這邊看:“姑娘別信她的話,她這是惡人先告狀哩!”又沖那婦人喊:“柳家的,這是姜老爺家的千金小姐,正是這房子的主人,你還不趕緊迎了貴客進去?!”
那婦人卻不信她,斜眼道:“你倒是想出新花樣來了?!”鄙視完桃紅后,方才轉過頭打量青云等人,見他們穿戴都很體面,不象是來騙人的,就把先前的作派略收斂了幾分,暗暗將青云從頭到腳看了好幾遍,低頭想了想,臉上露出驚喜之色:“你是…青姐兒?是青姐兒么?!”
青云笑著點點頭,又道:“這位是柳嫂子?真對不住,我前幾年生了場大病。把以前的事都忘了,因此不認得你。”
那婦人當即紅了眼圈:“你不認得我不要緊,我認得你哩!快進屋來!”說罷揚聲大喊:“孩子他爹,快來呀,青姐兒回來了!”
接下來自然是皆大歡喜的相認戲碼。柳富林是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模樣長得憨憨的。不大擅長跟人打交道,說話有一句是一句,有些口拙,他夫妻二人生有兩女,長女大丫。已經嫁人了,不住在這里,小女兒二丫今年十六歲。長得高高瘦瘦的,長相隨母親,頗為平凡,但說話行事透著和氣,叫人一見就生出親近之心。
柳富林與姜鋒訂下的契約已經滿了,但因為后者一直沒有回來,他又不舍不得丟下這么大的宅子不管,做自己的營生去。因此便跟家人一直住在這里,白日里出去給人做零工,老婆女兒在家做些針線賣。日子只是勉強過得去。桃紅在過去幾年曾經好幾次勸他們把宅子賣了,又表示愿意幫忙牽針引線,都被拒絕了。(他說這話時桃紅曾經跳出來抗議過。可惜沒人有空搭理。)此時青云作為舊日小主人,能夠回來收回宅子,柳富林表示自己真的松了口氣。他還表示有些慚愧:“我沒錢了,房子舊了,屋頂漏雨,沒法修。后院空著,我們種了些菜,不是有心的,對不住。”
柳家的見自家男人說得不清不楚,忙替他解釋:“后院原是花園來著,老爺太太走的時候讓花匠走了,那花沒人照料,就死了。我們夫妻又不會料理這些,想著園子里的地空著太可惜,就種了些瓜菜。要是姑娘實在不喜歡,我們這就拔了去!”
青云忙道:“不必了。其實我就是過來看看。我原本不知道父親他們曾在這里住過的,偶然知道了,就想過來瞧瞧…有沒有他們的遺物留下。我父母過世已經有幾年了。”
柳富林一家聞訊十分傷心,紛紛說姜鋒從前待他們十分寬和,出手又大方,聽說他們要留下來看宅子,還給了一大筆錢,夠他們一家不愁溫飽地過上三四年的。沒想到這么好的人,居然已經去世了。
一時間青云心里也有些傷感,她其實不認識姜鋒,但這個男人收養了她的原身,給了她一條活路,這份恩情她是記在心里的。
柳富林又帶青云去看房子。前院的客廳和書房都保存得很好,干干凈凈的,書房里的書架子上竟沒有積一點塵!可見柳家人對這座房子有多經心。青云抬手在那一排排的書上撫過,心里對姜鋒這個曾經任武職的人居然如此博學而吃驚,再看書案的一端,居然放著幾個裝訂好的大本子,上頭還有她的名字,忙翻過來看了,卻是姜鋒親手做的描紅本,想來是她小時候練字用的,筆觸十分稚嫩,卻已經有了些章法,相比之下,她現在寫的字就顯得不夠端正了。描紅本的邊上,還有密密麻麻的小字,卻是姜鋒對她書法的點評與注意事項說明,慈父之心簡直躍然紙上。
除了描紅本外,窗下長幾上的琴,柜子里用上好云石磨成的棋子,還有屋角箱子里存放的女童涂鴉,都顯示出姜鋒對青云這個女兒曾經多么用心地教導,直叫青云汗顏。
第二進正院,兩側各有月洞門,門后是一樣的兩個小院子。柳富林介紹說:“這正院是姑娘你從前住的地方,奶娘跟著你住正屋,丫頭們住廂房。東邊的院子是老爺住的,西邊是太太的地方。”
青云停下腳步,有些疑惑地看向他:“我住正院?父親和母親反而住在側院里嗎?你確定沒有記錯?”
ps:(頭痛,可能是感冒了,只寫了這么多,我爭取明天多寫一點…)
(梨樹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