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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戒備

  曹玦明去找姜七爺了,想必是在府衙,青云請林大掉轉車頭,往府衙大門的方向駛去。

  路上,她稍稍冷靜了些,便開始努力將腦子里混亂的思緒厘清。

  曹玦明與林德關于她身世的說法幾乎是相矛盾的,也就是說,其中必有一人說了謊。

  如果說謊的是林德,曹玦明才是正確的,那林德為什么要這樣做?他之前從未見過她,頂多是覺得她的姓氏有點問題,可完全沒必要對她編這么一大通謊話。而且,即使他說了謊,當中卻有那么一部分是與曹玦明的說法重合的,也就是姜鋒的家庭背景與親人近況。暫時她就當作這部分是事實好了,那林德到淮城來,目的是為了找到姜鋒的遺體,然后送靈返鄉。他不確定姜鋒是否有兒女,為什么?因為將姜鋒死訊通知姜氏一族的人沒有提到這一點。做這件事的是誰?曹玦明,曹玦明沒有在信中提到這一點,可是,他卻一再向她強調過,他在信中說了。

  到這里,事情又出現了分岔口,不外乎三種可能:一,曹玦明確實說了,姜鋒的繼母和兄弟隱瞞了事實,所以林德也不知情,但姜鋒的繼母若心急要尋找在火災中死里逃生的繼孫女,為何不直接找姜鋒的女兒呢?可見曹玦明沒有在信里寫這件事——曹玦明說謊了,這個可能是個悖論。

  二,曹玦明確實說了,姜鋒的繼母和兄弟也知道這件事,出于私心沒來接人,而林德事實上是知情的,卻故意說謊——為什么?他想要騙她去做什么事嗎?可接著他又推翻了她的身世,認為她不可能是姜鋒的女兒。他只是姜鋒母親的侄孫子,青云是不是姜鋒的女兒對他沒有半點影響,如果是為了讓姜鋒的繼母與兄弟獨占家產,又好象有些多此一舉。她根本就沒打算回去——這個可能性很低,除非林德還有其他不為人之的陰謀。

  三,曹玦明沒有說,因此姜家人不知道,林德自然也不會知道。他來淮城只是為了移靈,尋找那個在火災中逃生的女孩兒只是湊巧。但這又產生了兩個問題。一是曹玦明為什么要騙她,二是她的身世到底怎么回事?

  曹玦明是自己主動找上她的,連她的家世背景都是從他那里了解到的,如果說他是故意騙她,又有什么目的呢?一直以來。他都對她照顧周到,從衣食住行到身體健康,幾乎可以說是無微不至。期間也不知花了多少錢,她認的干爹出事,他還出錢出力幫忙奔走,如果是為了錢財,似乎說不過去。可她現在頂多就是十一二歲年紀,還沒發育呢,長得又不是傾國傾城,哪里有本錢去吸引他付出這么多?

  至于她的身世。曹玦明與林德的說法完全相矛盾了,可她又不僅僅從他們二人處知道自己的家庭背景,最初可是錢老大夫他們告訴她父母姓名來歷的。錢老大夫總不會對她撒謊吧?由此可以推斷。無論事實如何,當姜鋒遇上流民們時,他確實向人介紹了。魏紅綃是他的妻子,姜青姐是他的女兒。林德的話又是怎么回事?

  會不會…姜青姐只是姜鋒的養女?但青云馬上又想到,自己的長相據林德說是有幾分象姜家女兒的,應該有血緣關系吧?難不成她真的是那個走失的女孩子,姜鋒意外遇上了侄女,就收養下來了?

  青云想得頭昏腦漲,覺得這大概就是最有可能的答案了。無論她是不是那個走失的女孩兒,她極有可能只是姜鋒的養女。這么一來,林德的話就說得通了,那曹玦明的呢?他還說小時候見過她!但從林德的話可以推斷,這是不可能的。

  又回到老問題上了,曹玦明似乎真的對她說了謊,可是…為什么呢?

  盡管曹玦明對她一直關懷備至,讓她覺得可以信任。但她已經不是天真的孩子了,在現代時的經歷告訴她,連骨血至親都未必靠得住,更何況只是一個自稱是遠房親戚的人呢?他對她好,不能證明他說的話全是真的。她要不要直接向他求證?還是說…瞞下這件事,想辦法自己調查一番?如果他真的說了謊,被她一揭穿,就惱羞成怒,那就糟了…

  馬車已經在府衙對面的街道邊停留了一會兒,林大一直在留意府衙門前的情形,忽然瞧見了曹玦明走出來,忙叫了青云一聲:“青姐兒,小曹大夫出來了,還有一個不認識的人,穿得挺富貴的。”

  青云連忙掀起車簾望去,認出與曹玦明同行的正是那日見過的姜七爺,兩人有說有笑的,似乎相處得頗為融洽。她忽然想到了一個可能,臉色白了一白,便連忙對林大道:“林大叔,咱們先回客棧去吧!”

  林大訝然:“為什么?小曹大夫就在這里,不叫他一聲么?”又壓低聲音:“剛才那年輕公子說的事兒,怎么也得問小曹大夫一聲吧?不然你怎么知道他是不是騙了你?若是誤會,也好早日弄清楚,咱好找那個年青公子算賬去!”

  林大是流民的一分子,情感上更傾向于青云,但對曹玦明也很有好感。因此青云只能勉強笑笑:“還是先別問的好,曹大哥當然是信得過的,但如果現在揭穿了那個林公子,他是姜七爺身邊的人,萬一他惱羞成怒,暗中使壞,耽誤了干爹的事就不好了。”

  林大恍然大悟:“你說得對,現在咱們不能得罪了他!”又笑道:“青姐兒,你也覺得小曹大夫不會騙人吧?我就說,他怎么可能害你!”干脆利落地調轉馬頭往客棧的方向駛去。

  青云一路都在沉默,很快兩人就回到了客棧,下車后,她叫住了林大:“林大叔,方才這件事,您就當作沒聽見吧,不要告訴曹大哥了,沒得給他添堵。萬一他生了那個林公子的氣,去求姜七爺時就更難受了。”

  林大沒有多想,笑吟吟地應了。便自行駕著車回了大車店。

  青云一路走回客房,心里卻想,這個理由雖然是臨時想出來的,但也不是沒有道理。若是林德那邊說了謊,現在揭穿,對救人之事有弊無利;若是曹玦明撒了謊…揭穿了他。撕破了臉,又有誰幫忙奔走托人情呢?

  青云不否認自己有利用人的心思。若是曹玦明靠不住,她就不能再失去劉謝這個靠山,否則憑她一個小孤女,如何在清河站穩腳跟?更別說她還擁有那些令人眼紅的房產了。

  她深吸一口氣。整個人都冷靜下來了。盡管她心頭有許多疑問,但她可以忍住好奇心,暫時不去問曹玦明。一切就等到劉謝平安回來再說吧!

  曹玦明沒多久就回到了客棧,立刻找上了青云。他神色間有些疲憊,似乎情況不太美妙:“那位姜先生愿意助我們救人,只是眼下最要緊的還是欽差大人的意思。欽差大人對劉主簿并沒有怨忿,關鍵是周大人的供詞,若他執意閉口不言,欽差大人真要給他一個教訓,劉主簿也難免受連累。”

  青云努力穩住心神。裝作什么事都沒有發生似的對他說:“可欽差是因為誤會干爹是周大人的死忠,才會遷怒于他的。事實上我干爹沒有撒謊,他對那件事確實一無所知呀!能不能從這里入手。請欽差手下留情?”

  曹玦明道:“姜先生說他愿意幫忙,眼下也只能等他的消息了。”他嘆了口氣,伸手揉了揉額角:“周大人也是固執。都到了這一步,他還不說實話,若真的定了謀逆之罪,他的妻子兒女同樣逃不過去的,倒不如保住己身,還能留有余地。可他卻…”他搖了搖頭,“可憐天下父母心哪!不知道周少爺知道此事,會有什么想法?”

  青云心中一動,問他:“鐘大人不是早就放出來了嗎?他回來了沒有?”

  曹玦明這才想起鐘淮:“上來的時候沒有留意,應該已經回來了吧?妹妹先回來的,沒看見他么?說來鐘大人也不容易,他本是無辜受累,雖說為了明哲保身,供出了周大人想要隱瞞的實情,卻也是無可厚非的,就怕世人會在背后說他閑話。幸好周大人性情豁達,并沒有怪罪的意思。”

  青云沒有回應,她徑直走出房間,敲響了鐘六的房門,但房中沒有回應,門只是虛虛掩著,并沒有上鎖。她心中有些不好龖的預感,輕輕一推,門開了,房中的行李全都消失不見了。

  鐘六離開了?

  青云立刻轉身下樓去尋掌柜詢問,掌柜的道:“那位客人在一個時辰前退房離開了,聽他說,是打算回家去了。”

  青云忙問:“他來淮城是為了他哥哥的官司,他既要回去,可是把他哥哥接回來了?”

  “可不是回來了么?我也見到了,聽說還是個官呢。那位客人說,他哥哥被人連累,在牢里待了太久,公務都耽誤了好多天,要趕回去辦公呢。”

  跟在青云身后的曹玦明忍不住問他:“他們離開多久了?”

  掌柜的對曹玦明十分恭敬:“已經有半個時辰了,他們前腳離開,您的表妹后腳就回來的。”

  青云立刻向外跑,曹玦明向掌柜拱手道了謝,便急忙跟上,又喊:“妹妹別急,你回樓上等消息,我去追他回來!”

  青云沒理,現在只有她猜到鐘淮有問題,不能光靠曹玦明去追,萬一把人放跑了,誰知道能不能再找到人?她出了客棧大門后便四處打量,想要雇輛馬車,現在去大車店找林大,恐怕來不及了。

  就在這時,一輛眼熟的馬車在客棧門前停了下來,趕車的正是丘大。周楠紅腫著雙眼下了車,走向她哽咽著道:“姜姑娘,我是來投奔你的,我母親和哥哥都靠不住了,我實在不知道該向誰求助…”

  青云一把抓住她:“先別哭,借你的馬車給我用用,我要去追鐘縣丞!”

  周楠一愣,旋即露出怨恨的神色:“他走了么?我也要去找他,若不是他向欽差說了哥哥的事…”頓了頓,忽然想到,按照母親與二舅舅的計劃,就算鐘淮不說,哥哥周棣也要找上欽差的,不由得紅了眼圈:“連自家的親人都靠不住了,我還有什么理由去責怪外人?”

  青云抓著她就往車上跳:“別哭了,先找到人要緊。等見到人,說不定你爹的案子還有轉機呢!”又轉向丘大:“丘爺爺,求您了,趕車沿著回清河的路去找,鐘縣丞只走了半個時辰,咱們動作快點,應該可以追得上!”

  丘大一聽可以救周康,忙應了一聲,便要調轉車頭走人。曹玦明心中有些郁悶,不明白為何青云不肯聽自己的話,但此時找人要緊,他牽著馬韁調轉方向,然后跳上車,一行四人往城門方向駛去。

  鐘家人的馬車走得不慢,他們足足追了將近一個時辰,才在離城門十多里的地方追上了鐘淮、鐘六一行。

  青云一見到鐘家的馬車,便跳下車跑過去,連跑邊喊:“鐘大人!你別走!我干爹還在牢里呢!你跑那么快是不是心虛?!”

  鐘淮探出頭來,見是她,滿面驚訝,猶豫了一下,才叫家人停車,笑著迎上她:“青姐兒,你胡說什么呢?我是掛念家中妻女,才急著趕回去的,沒跟你們打招呼,是我失禮,但你怎能說我心虛呢?”

  青云追到跟前,聞言冷笑了一下,左右看看:“鐘大人,借一步說話吧,有些事叫人聽見,可能對你不大好。”

  鐘淮露出警惕之色:“有什么話不能當著眾人的面說呢?我問心無愧,事無不可對人言。”鐘六從前頭的車跳下來,走向他們,臉上也滿是戒備。

  青云嗤笑一聲:“你既然這么說了,我也沒必要遮遮掩掩的。你脫罪的證據,就是那些首飾圖紙和嫁妝單子什么的吧?當然,鐘六爺抬進府衙的那幾箱子東西也是不小的助力。我對那些東西沒什么可說的,只是覺得有些奇怪,那幾張圖紙…”她頓了頓,沖鐘淮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真的是淮王府從前打造首飾時用過的圖紙嗎?你真是照著那些圖紙做出首飾來的?”

  鐘淮的臉色有些難看,不等他開口,鐘六便沖上來斥道:“這是什么話?!圖紙自然是真的!連欽差大人都驗過了!”

  “那就奇怪了。”青云冷冷地道,“因為我也見過一份圖紙,上頭畫的首飾圖樣跟你們的圖紙上畫的一樣,而且還要更詳細清楚一些,還有淮王府的印記在上頭呢!我已經問過懂行的人了,都說我那份才是真的,而且我又湊巧看見過鐘大人去店里買畫圖紙用的淮紙…這其中真的沒有關聯嗎?”

  曹玦明與周楠等人都追了上來,聞言都盯住了鐘淮,臉上滿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鐘淮的臉色完全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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