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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送行

  次日清晨,青云起了個大早。高大娘不會跟著去淮城,便特地燒了一大鍋熱騰騰的湯面,又天剛亮就敲開熟悉的酒家大門,切了一大盆鹵肉回來作佐菜,當成是曹玦明與青云等人的早飯。

  吃飯的時候,她還在旁碎碎念個不停:“路上千萬要小心…把傘帶上,把厚斗篷帶上,多帶兩件棉襖…遇龖見不懂事的人別跟他生氣,出門在外少惹事…劉大人在大牢里一定過得不好,手爐是不能送進去的,棉襖夠暖卻經不住大牢里的陰冷,把那兩件皮的衣裳帶去…”

  青云一邊聽一邊笑著答應下,心里暖暖的,也囑咐她:“大娘在家要當心,曹大哥把半夏留下來給您做伴,您若有為難的事,就讓半夏去找人,左鄰右舍也好,錢老大夫也好,要是錢不夠使,就上同福客棧找王掌柜,我都跟他們說好了。”

  “知道啦!”高大娘含笑嗔了她一眼,“沒你這丫頭,我這么多年也過來了,別太小看了大娘!”聽得門外有馬車聲與人聲,她忙道:“一定是雇的車來了,我去瞧瞧!”

  青云沒有上外頭雇車,找的是認識的流民。這大半年里,流民們都安了家,漸漸分得了田地,連糧食種子也有官府幫忙備下了,就等著明年開春播種。但在那之前,大家還得要尋些營生,掙點兒錢。有人學了泥瓦匠木匠的本事給人蓋房子,有人學了燒磚的技術去各地磚窯打零工,也有人合伙湊了錢,買一兩輛舊車,受雇于越來越多的商人們做運貨的買賣。今日來的就是這行當里的人,姓林,本是兄弟三個,跟著馬老二做了幾個月苦力,存了點錢。便尋熟悉的木匠打了幾輛車,專門來往于清河與淮城之間,幫人運貨送貨,熟悉道路不說,在淮城也有人脈。

  見是他們來了,青云匆匆吃完面。便跑出來打招呼:“三位叔叔,還有林大嬸,今日就拜托你們了,我真不知該如何謝你們。”

  林大憨厚地笑道:“青姐兒這話就見外了,沒有劉主簿和周大人。咱們也沒有如今的好日子,他們出了事,我們自然要出一分力的。”他妻子林大嬸也上前笑著拉青云的手:“可不是么?不過是送你們去府里罷了。能費什么事?實在不用再三謝我們。”

  青云笑道:“還是要謝的,你們干的是力氣活,日子過得不容易,這回不但免費送我們去淮城,還怕我一個女孩子在外面不方便,讓林大嬸來陪我。你們一片心意,我真的很感激。”

  林大忙道:“一點小忙,也值得你再三地說?咱們就是想著。能讓二位大人再回來清河,給我們做父母官就好了。別的事做不來,送你們一程總是沒問題的。”

  他兩個兄弟也在后面笑著附和。林二駕著一輛馬車道:“我去縣衙后門等鐘家的人,一會兒在街口會合。”青云應了,林二便駕著車走了。林大夫妻與林三幫著裝行李。

  曹玦明命麥冬將包袱送到車上。青云也跟著幫忙,然后與高大娘再次道別。就在他們準備出發時,劉明才蓬頭垢面地出現在宅門前,身上的綢緞衣裳已換成了粗布面的爛棉襖,一副落魄樣子。

  青云皺著眉站在車邊看他,想了想,決定還是告訴他一聲:“我們要去淮城見干爹,你有什么話要帶給他嗎?”

  劉明氣憤地道:“當然有!你們叫他趕緊回來!那群混蛋竟說我欠了他們的銀子,把我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搶了去!真真放屁!我不過是借了他們二十兩銀子,憑我這幾日贏的也夠還了,誰知他們利滾利,竟叫我還一百兩,我不依,他們就把我的東西都搶走了!還說哥哥如今不中用了…”

  青云一聽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冷笑道:“早告訴你那些人信不過的,你偏不聽!如今干爹有了麻煩,你不說關心兩句,還只顧著讓他回來給你收拾爛攤子!有你這樣的兄弟,干爹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了!你趕緊給我滾,這里不收賭鬼!”甩頭就上了車。

  曹玦明給半夏使了個眼色,后者會意,攔住劉明不許他進門。馬車駛走的時候,劉明還在門口大聲嚷嚷:“這是我哥哥的家,憑什么不放我進去!”半夏涼涼地道:“這是我們少爺的房子,你哥哥不過是賃我們家的房子住罷了,如今我們少爺發了話,不許你進門,便是劉大人在此,也沒話說。你要不服,上衙門告去啊,看誰會為你撐腰?”連高大娘也不搭理他,招呼半夏一句,轉身就走回門內,關上了大門。

  劉明在宅門前大吵大嚷了半日,除去左鄰右舍偶爾有人探頭出來看熱鬧,誰也沒理他。他急得在門前團團轉,想起自己還欠著那群人的銀子,若不能及時把哥哥的東西換了錢抵債,他真的會被打死的…

  青云一行人在街口與林二及鐘家的人會合了。鐘家來的并不是鐘太太或鐘勝姐,她們一個是病人,另一個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退的姑娘家,去了淮城也做不成什么事,因此便委托了鐘縣丞的一個堂弟,排行第六,人稱鐘六爺的。他原是縣衙里一個書吏,地位不高,但托鐘縣丞的福,在衙門里混得不錯,好幾年下來,各方面的事都知道一些,也曾跟著堂兄去淮城拜會上司們,因此認得幾個熟人。

  青云與他不過是見過幾面,說不上熟悉,相互見過禮就完了。倒是鐘六特地向她道了謝:“我聽二嫂和侄女兒說了,多虧姑娘提醒,不然此去府里,二哥還是會倒霉的。”

  青云聞言便有些好奇,試探地問:“不知鐘太太可都把那些東西的來歷想起來了?”

  鐘六微微一笑:“自然都想起來了。其實嫂子也是太小心了,怕叫族里的人知道會說閑話,因此才不肯實話實說。我已勸過她,事情總要分個輕重,如今她已明白過來了。”

  青云有些疑惑:“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簡單。”鐘六臉上帶著輕松的笑容,“二哥二嫂身家只是殷實罷了,哪里買得起那么多貴重珠寶?那些原是我大伯母——也就是二哥的母親從娘家陪嫁過來的,她是富商人家的小姐,門第雖低。陪嫁卻極厚,老家人人都知道的。不過她過世之前,把大部分嫁妝都留給了長子,其他孩子只給了一點點,原是心疼勝姐兒這個唯一的孫女,想把那些東西給勝姐兒做陪嫁的。為免其他人說閑話,對外只說是東西都賣掉花光了。二嫂怕這件事叫家里人知道,幾位哥哥嫂子會跑來討要,就犯了糊涂,隱瞞下來。事實上。二哥二嫂就是把那些舊首飾上的珠寶拆下來,請匠人照圖紙打了一套新首飾罷了。”

  這個說法倒也說得通。青云笑了笑:“原來如此。”心里卻一個字也不信。

  鐘六并不在意她信不信,只要欽差那邊能信就行了。一行人齊齊出了縣城。正要往官道上走,卻發現路邊停著幾輛馬車,駕車跟車的卻是周家的仆人。

  第二輛馬車的車簾被掀了起來,露出一張美麗的臉:“姜姑娘,你在不在?”

  青云掀起車簾看去,認得是周楠,不由得吃了一驚:“怎么是你?”

  周楠撇撇嘴:“怎么不能是我?我們家原本就要派人去的,只是沒打算與你們同行罷了。不過你說得也有道理。我父親與鐘劉兩位原是一個案子,我們三家在一處,遇事彼此也可以照應。”

  一個婆子從第一輛馬車邊走了過來。對周楠道:“姑娘,太太說了,這里是外頭。別拋頭露臉的,叫人看了不尊重。”

  周楠臉色微微一沉,盯了她一眼:“知道了,我不懂規矩么?要你管!”卻又轉頭繼續跟青云說話:“你們到了府里,打算在何處歇腳?等我閑了就去找你。”

  她忽然變得如此熱情,青云有些不習慣,猶豫著說:“還沒定呢,我們打算到了以后先去看望我干爹和鐘大人,再說別的。不過…可能會在云來客棧住下吧,我表哥跟那里的掌柜相熟,而且那兒又離府衙近。要是不在那里,就是城西的王氏大車店了。”那里是林家兄弟常去落腳的地方。

  “好,到時候我去找你。”說完周楠就放下了簾子,十分干脆利落。

  周家隨行人員里的焦三走了過來,跟鐘六說了幾句,鐘六便命人給青云捎話:“周家太太與姑娘要與我們同行,三家人在一處,彼此也好照應。”他都答應了,青云自然不會反對,也就由得他們去了。

  一行人再次轉上官道,不料才走了不到一里路,又再次停下了。王掌柜帶著一大群流民在道旁等候,見他們來了,認得林家兄弟,便都迎了上來。

  青云跳下車,吃驚地看著他們:“王叔,你們這是…”

  “傻丫頭,你要去府里,我們怎能不來相送?”王掌柜道,“劉主簿為我們做了那么多好事,周大人與鐘大人還讓我們過上了安穩的日子,如今他們有難,我們小老百姓別的做不成,來送送你們也是好龖的。你去了府里,見到他們,就替我們帶個好吧!告訴他們,我們大家都盼著他們平安回來呢!”身后眾人齊聲附和。

  青云鼻子發酸,忙忍住淚水,點頭笑道:“放心,我一定把話帶到!”

  王掌柜又從人群里拉了個人出來:“你這一去,不但要到牢里探監,還要四處打聽消息、打點官府,雖有小曹大夫在,但那是你親戚,我們這些受了三位大人恩典的人也想盡一分力。陳三多他老子做過里長,他自小就跟官府打慣交道的,比我們見多了世面,就讓他跟著你們一塊兒去吧,有跑腿的事只管讓他去做,要是銀錢上不湊手,也只管找他。我們湊了一筆銀子,不多,也就是百來兩,是大家的心意,若能幫得上三位大人的忙,那就最好不過了!”

  陳三多上前沖青云笑了笑:“青姐兒,幾個月不見,可還認得我么?到了府里,有事只管叫我去做。官府的規矩我都是知道的。”

  這陳三多原也是流民,正如王掌柜所言,在西北時他父親是個里長,只是如今家人早已四散。到了清河后,他與王掌柜、青云等人合伙開了同福客棧,因他嘴皮子利索,就到碼頭上負責做廣告拉客人去了。誰知這一去,竟成全了一段姻緣。碼頭上一個船老大的女兒看中了他,兩人不久就成了親,他幫著丈人打理船行生意,日子過得很是紅火,除了偶爾到客棧領紅利,已經很少與王掌柜等人來往了,更別說是青云。沒想到今日他會主動前來幫忙。

  青云眼睛已經濕潤了:“陳哥…”

  陳三多笑著對王掌柜說:“瞧,還是個孩子呢,居然哭了!”眾人都發出了善意的嘲笑聲。曹玦明與鐘六也頗為感動,后者還再三向王掌柜、陳三多等人致謝。

  偏在這時,周太太派了焦四過來破壞氣氛:“時候不早了,有話改日再說吧,我們太太急著趕路呢!你們什么時候說完話?”

  眾人都有些不高興,青云與鐘六對視一眼,后者嘆道:“罷了,就當看在周大人面上吧。”青云撇撇嘴,沒說什么,再次與王掌柜等人告別,帶上陳三多,重新上路了。

  淮城離清河縣城只有幾十里路,眾人坐馬車,若是路上順利,傍晚前就能到達了。青云原本也是這么以為的,誰知道那位周太太總是嫌別人耽誤功夫,自個兒卻嬌氣得很,每走幾里路就要停車歇息,不是要找茶攤買熱茶水和點心,就是嫌車太顛坐得她腰酸背痛需得歇一歇,又或是感到不適要停車休息…諸如此類的。

  眼看著快要晌午了,周太太又提出要停下來找個干凈地方吃飯。鐘六忍不住了,跑來尋青云商議:“這要耽誤多少功夫?再這樣下去,咱們天黑都到不了府城!不如跟他們分開走算了。”

  青云心里也是這么想的,便道:“咱們帶了干糧的,沒必要另找地方,要是他們不肯將就,就分開走吧。”林大嬸也在旁不停點頭。

  鐘六便去找了焦三,焦三報上去,周太太是無可無不可的,她本來就不想跟鐘家人同行。誰知周楠聽說后,卻道:“既然如此,我跟姜姑娘她們一塊兒走好了,母親慢慢吃完了再來。”

  周太太大怒:“這是什么話?!你一個千金小姐,如何能與他們同行?!”

  周楠神色很平靜:“我跟哥哥說好了的,父親的安危要緊。我等不及要去看他了!”

  周太太訕訕地,最終還是讓了步,他們不另尋地方吃飯,但要停在路邊吃了點心再趕路。鐘六也就依了她。

  如此拖拖拉拉地,一行人終于趕在日落前到達了淮城府,周家人自去尋地方住宿,青云與鐘六等人則去府衙打探消息,這才知道,原來周鐘劉三人都被關在司獄司大牢里,有重兵看守,尋常人等不許探望。先前隨行前來的官差們,已經有三四日不曾見過他們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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