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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 叱問

  夢寒月來江南蘇地,毫無聲響。沒有惹起任何人的懷疑。

  她身上帶著十張鋪子的契紙,然后帶著阿大和扁嘴鴨兩人,一個個拜訪了這些契紙上的店鋪。

  兩家酒樓,三家胭脂鋪子,兩家糧油店,兩家金店,一家成衣店,也賣布料。

  等一個個逛過這十家店鋪之后,夢寒月頭都快大了!

  “夫人,這十家店鋪看著怎么門前生意都那么慘淡?”扁嘴鴨沒有忌諱,直接就說。

  夢寒月聽了,嘖嘴不已。她當然知道,這十家店鋪生意慘淡。就剛才逛了一會兒,那就已經充分地感受到生意的慘淡。

  這時,夢寒月不禁心想,老皇帝這是獎勵她呢,還是懲罰她呢?

  也忽然明白了,為什么老皇帝會給她十家店鋪,卻只給了兩千兩的現銀。

  說實話,這兩千兩的現銀即便暫時能夠維持那一大院子的開銷,卻也緊湊得很。又要被這些個店鋪拖累著,沒一個月,那就得斷糧斷水了。

  老皇帝還特意撥給她那么大那么豪華一園子…

  夢寒月焦頭爛額。

  老皇帝這是逼著她主動求著他們姓軒轅的,把孩子交給他們吧。

  把她逼到無處可躲,無錢可使,走投無路,那就能成全他們的心愿了吧。老皇帝是后悔當初草率答應她的要求,這會兒要變故的話,又不能夠直說,干脆來了這么一手。

  想逼著她求爺爺告奶奶地把孩子交給他們姓軒轅的?最后落一身不好的還不是他們,而是她!

  想要她的孩子,沒門兒!

  “回去吧。”夢寒月清淡地吩咐一聲。

  眉宇之間褶子如山巒,高低不平。

  阿大和扁嘴鴨看到后。不免擔心起她來。

  問她“夫人要不要休息”,結果被面前的女子輕巧卻堅定地揮了揮手去。

  等到了那座華麗的出奇的院子中。支走了其他人,夢寒月才能夠狠狠地吐出一口濁氣來!

  “死皇帝!想看我低頭?不知道強摁的牛頭不喝水嗎!”反正無人在,她倒是毫不忌諱,出口便是“死皇帝”。這也不怪她,要是誰告訴世人,給了你天價的身價,你自己也以為是的時候,回頭一看,除了名稱好一些,內里全都是泡沫塞的!

  她狠狠發泄一番。盤算著。既然這十家店鋪是個套子,老皇帝設下這個套子,恐怕都不用她特意找去那十家店鋪去。十家店鋪的現任掌柜,說不定就會自己找過來。

  腦子里正這么想著,外頭明月來報,說是自稱某某家店鋪的掌柜的要見她。

  夢寒月當時就愣住了…,這。這也太積極了吧。她這才剛到的蘇地。才過一個晌午的時間啊。

  但轉念一想,…這不,這園子里不還有一個李通李管事嘛。

  夢寒月翻個白眼,姓李的都是混蛋!宮里那個李德全的死太監也不是好東西!

  夢寒月滿腹牢騷…,抱怨著就要站起來,忽然就僵住了…她眼中漸漸有驚恐之色。臉上也出現了細密的汗水…

  她忽然發現一個可怕的事情——才來江南一天不到。她抱怨的次數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了!

  天吶!她什么時候這么會抱怨?

  要是再這么下去,她就得成為怨天尤人的那種人了!

  好半晌。明月又來催了,說是又來五個某某店鋪的掌柜求見夢寒月。

  夢寒月被明月的聲音驚醒,這一摸腦勺子,才發現滿額頭都是汗珠子。

  再一想,她今天個要是沒發現矛頭。說不定再過一年半載,她真就成了只會怨天尤人的人!

  天吶!想一想那畫面。她渾身汗毛倒豎,一雙手都有些微微冰涼。

  明月見夢寒月不動,便就上前碰了一下,這一碰,把她給嚇了好大一跳!

  “呀!夫人,你手怎么這么涼?”望了望天:“果然是快入秋了,天轉涼,夫人,你等一等,我給你拿一件薄衫子當外套披身上。”

  夢寒月趕緊阻了明月,她哪里是因為天涼手冷。她是被自己給嚇到了。當然,這話她是不能夠和別人說的。

  好在她發現的早,…

  她不急著去見那十家店鋪的掌柜。反而重新坐下去,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

  “夫人,他們急著見夫人呢。”

  “你去請他們到前院的廳子坐下,好喝好吃的先伺候著。我…我得想一想。”卻不說想什么。

  明月只當是夢寒月要想一想怎么應對那十家店鋪的掌柜。便就退下去了。

  夢寒月要想的是她今后怎么個活法!

  她竟是開始怨天尤人起來!追溯源頭…應該是從埋怨那個男人開始的!

  天吶!男人真可怕,不知不覺中,把她變成只會抱怨善妒的!

  今后啊…路真的要自己走,才踏實…。

  “明月,帶我去前廳。”想通一切,夢寒月整了整衣裳,再次等她出來的時候…

  “夫人,我怎么覺得你好像哪里變了,變得神清氣爽了。”

  夢寒月只笑著讓明月帶路。

  不就是十家店鋪嗎?不就是十家虧本的店鋪嗎?

  “老朽們等著東家來,快等睡著了。”

  夢寒月剛剛踏進這前院用來待客的大廳。這還是她首次踏進這個大廳吶!

  剛進大廳,就聽個老人寒磣她。

  她也沒落下臉去,反倒唇角掛上半抹笑來,“坐吧。”指了指靠椅,讓他們坐下來。

  見她如此淡定,舉止從容。

  那些個等了有些不耐煩的掌柜們,反倒不知道該怎么說了。

  原是幾人打定主意,給她一個下馬威的。

  沒想到,剛才趙老頭給說了刻薄話,她絲毫沒有表現出不開心來。反倒是笑盈盈地請了他們幾人坐下來。

  她這樣做派,他們幾個要是再堅持給她下馬威的話。可不得丟死他們幾個老家伙的臉了。

  “啪!”夢寒月從懷里揣出一堆十張的鋪子地契,往桌上一擱,笑盈盈地眼在他們十個人身上縮溜了一圈,目光這才又回到了她身邊桌子上放著的一疊地契上頭:

  “想必你們是得了消息的。知道我今天個來到蘇地了。這十家店鋪是圣上賞給我的,想必你們十個老人家心里有數。不管你們之前都是誰的人。既然現在圣上將這些個鋪子地契都交給了我,那便是我的。”

  說到這里她頓了頓。見著有幾個人眼神中帶著一絲不屑。

  她也不說破,彎唇一笑:“在你們來這里找我前,我去你們各自負責的店鋪找過你們。說真的…我很懷疑你們十個人的能力。能把應該賺錢的鋪子弄成那樣慘淡的模樣。”

  夢寒月眼光一厲,冷笑著環視一圈大廳里眾人:“不管你們有什么非常原因,你們之前的東家又是誰。他愿意給你們養老,我如今不愿意。”

  那廳里頭十個老者全是臉色倏然難堪起來。

  養老…這個詞可不是個好詞!

  便有人不甘心地反駁道:“奶娃子嘴厲害!我們幾個老家伙在商場上呼風喝雨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里喝奶咧!”

  夢寒月冷眼掃向這反駁的人。面上無波無讕,淡淡開口,只說了一句話:“我如今看到的卻是十只喪家之犬,霜打的茄子一樣落魄。”

  “嘭!”

  一直未曾說話,坐在夢寒月右手邊上第一位的老者。突然拍案而起!

  “哼!現如今的小輩們,越發的不像話了!連最起碼的尊敬長輩都做不到!”為首那老者蓄著山羊胡子,頭上一個鑲嵌藍寶石的絲質圓帽子,身著寶藍色暗花底的褙子。夢寒月將目光從老者衣裳挪到老者的臉上。

  老者神情嚴肅,揪著的眉頭顯示他的怒氣。

  夢寒月瞇了瞇眼,別看是十家店鋪的掌柜。這之間也有輩分一說。

  她剛才進來的時候,便悄悄注意到了,這十位掌柜的座位可不是隨便坐的。是有規矩的。

  想來坐在她右手邊第一位的老者,這位怒氣內斂的老者。便是這十個人中為首之人了。

  “咳咳…,我倒是忘記了,我們見面好大一會兒了,你們幾個還沒自我介紹一下。我如今這腦袋還混沌著。到底哪個管理哪家店鋪?”

  “哼!現在才問。未免太把我們幾個老家伙不當一回事了!”

  夢寒月挑了挑眉頭,怒從中來。

  當下掛笑的臉頓時沉下。冷著聲音哼了一聲:“我好聲好氣與你們幾個說話。倒是不曾想,幾位特別會得寸進尺。

  如今倒是拿捏起我這個新東家來。怎么樣?難不成連為難我這么個婦道人家,給我難堪,也是誰給你們下的命令?”

  她聲音有些輕飄,但話語中完全不遮掩她此時對于幾人的不屑。

  那些個掌柜一聽這話,當下面皮子抖動幾下,變了好幾變。

  卻沒人接話。

  夢寒月看著,心道,這幾個老家伙倒是也聰明,知道這會兒接她的話頭,絕對沒有好臉色看的。

  但難不成他們不接她的話頭,她就能夠尷尬地僵持在這里?

  笑話了!

  眼神頓時露出幾分犀利來,沖著那幾個帶頭鬧事兒的老者一陣冷笑,隨即開口就是一陣奚落嘲諷:“也不知道這蘇地之行,到底后頭還有多少坎兒。能不能邁過這一道道坎兒都是未知數。

  但我敢肯定,若是養著對我不忠的手下,我就別指望順利邁過這些個坎兒了。”

  又輕描淡寫地說起:“你們呢,也不用介紹誰是誰了。我忽然覺得,與其坐在這里,陪著幾個已然日落西山的老者談論商道艱險,商途難走…,不如回去我自己的屋子,好好睡個飽覺。

  至少養足的精神,才能投身商戰中去,好好地打一仗。”

  廳堂中十位掌柜,全都聽出她話中意思來了。

  為首的那老者。面色一沉,忽然轉過頭,神態不善地盯著她看,“東家,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與其說是詢問,倒不如說是呵斥!

  夢寒月淡漠地垂下眼簾,嘴角弧度似有若無地勾了勾,…呵,這群老家伙,到現在還沒弄懂情勢!

  “意思就是。都回去吧,以后都不用來見我了。…還沒明白嗎?那我再說明白一點,好叫你們幾個都聽懂人話。

  我的意思是。我不養沒用的人。你們收拾收拾東西,回老家帶孫子去吧。回頭我會讓李通把你們的遣散費交到你們手里頭去的。”

  夢寒月放下手中的茶盞,這茶盞捧在手中,一直沒有喝一口,現在也已經冷了。她放下茶盞。站起身,正要往屋外走。

  前頭卻被個孔武的…老者攔住了!

  夢寒月瞇瞇眼,嗤笑一聲:“怎么?氣勢沒壓倒我,準備來硬的?”

  “不是!老夫不服氣!”這老者有些特別,其他九人要么一身銅臭味,要么一派斯文樣。唯獨這老者。老歸老矣,一身肌肉還發達著。

  有意思!

  “你說說看,你有什么不服氣的?”

  夢寒月停了腳步。就問他。

  那老者橫眉冷對的,擰眉,就是一身煞氣迸射出。

  “你是新東家。還沒有用過我等,怎么判定我等幾人就是沒用的人,說不定我們很有用。”

  夢寒月眉心一挑。咧嘴一笑,道:“簡單!只看十家店鋪門前生意慘淡。便知你們十個掌柜的沒用極了。”

  “東家,你這是以偏概全。你今日剛到蘇地沒多久,就把我們十家店鋪全都看了個遍,每家店鋪估摸著都沒半柱香的時間看一下,能看出什么個門道來?

  就因為這樣,你判我等十個掌柜太沒用,是否太草率?你把做生意當做兒戲?”

  夢寒月更覺得眼前這老者很有意思了,怒目相斥,肌肉結實,卻是動也不動她一分一毫。

  “以小見大,不知你聽沒聽過這個詞。”夢寒月開始覺得或許這些人中也還有能夠留下來用一用的人手了。滿臉的笑收斂去,換了個一本正經的模樣,繼續說道:“今日我是你們的新東家,你們就能在我進來時候就給我臉色看,給我下馬威,我沒理會你們,繼續和你們好好說話,你們卻是得寸進尺。”她面上毫無波瀾,只是陳述事實。

  又說:“你們得寸進尺,看那架勢,就是一定要把我壓服了去。一定要和我爭個高低,一定要占上風一樣。”

  她連用三個“一定要”,強調他們十個老掌柜的霸道。

  眼角余光也看著注視著其他人的表情。別看她剛才說要辭退他們十人,結果只有眼前老漢站出來阻了她的路。其他人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動如山,八風不動。實則這其余九個人可是眼睛和耳朵全可都在她身上,看著她的一舉一動,聽著她的每一句話。

  既然這么關心她,她總不能叫這些人失望吧。

  心中冷笑一聲。

  抬頭看面前渾身肌肉的老者,明亮清冷的眼就給鎖住這個老者的臉上:“我不知道。我是你們的東家,你們都要和我爭高低,待我如此不客氣。讓我感覺很不舒服。

  要是換做店里顧客,還不得受更多氣?

  買賣,買賣。知道買賣兩個字怎么寫的嗎?

  沒有那種花錢在你們店鋪消費,還得受氣受怠慢的顧客吧?”

  面前老者,腳步稍稍往后退了半步…,饒是只是一小半步,夢寒月也沒有忽略掉。

  “你剛才右腳后退了半步。你為什么后退半步?答案只有一個,你心虛了。”夢寒月步步緊逼,既然這十個人都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那她就好好教一教他們。

  說實話,十家店鋪,若是十個掌柜全部一下子換掉了,她也棘手!從哪兒能快速地找到合適的人手頂替這些老家伙呢?

  …但若是她這一番口舌下來,還是沒有讓她覺得有一兩個可用之人,那她也只能失望地認栽了。

  其實不只是面前老者心虛,那坐著的九個人中也有不少人心中抖了抖。但也僅限于此。

  他們都是經風歷雨的商場老手,曾經叱咤風云的商道奸雄,豈會那么容易就被打動?就被說的意志不定?

  夢寒月眼角余光一掃,…她也知道。要是她三兩句話就能動搖他們本心…,老皇帝也不會用他們了。

  只是這些人曾經怎么輝煌,她沒看到。如今倒是全都老了。老得一葉障目了。

  也不知道老皇帝知不知道這些人早就已經被那“曾經”腐朽了內心。

  “東家說話也太不客氣了。”喲,竟然直接開始訓斥起她來了。她干脆也不做聲,就聽一聽,他到底要說些什么話來。

  “東家只是其一,不知其二。當年我等十個老家伙從無到有,闖出一番家產,那是白手起家,一點一滴干出來的。

  其中艱辛。豈是東家這種憑借運氣得了一些家財的人能懂的?說句不客氣的話,東家,不是誰做了幾樣小生意。賺了一些個錢財,那就能夠被稱作商人的!

  士農工商,即便商人地位低賤,那也不是誰都可以成為商人的!

  ‘商人’這稱號,也是要挑人的!”

  眼前老者說的憤慨。眉頭全都擰了起來,深深一股煞氣流露。這模樣很能嚇住人,這氣勢很是恢弘。

  “啪啪啪!”

  卻是沒有嚇住眼前的婦道人家。倒是看著她鼓起掌來很賣力。聽她嘴里大大地夸贊他:“這話說的好!‘商人’這稱號,也是挑人的!”

  十個人開始弄不得夢寒月的意思了。

  就在這個時候,聽她說:“你剛才說的好。商人商人,不是做幾個小買賣。賺些個錢,那就成了商人的。

  商人,誠信為本。矜矜業業,日夜枕戈。

  商人,賣的不只是自家的商品,是對顧客的服務。否則,這么多家同類型的店鋪。為何有些人家生意慘淡,有些人家生意紅火?”說到此。夢寒月也不知有意無意掃了一眼廳中的人。

  掃的那群老家伙一陣臉皮燥紅起來。

  “東家,你太看不起人了。我們幾個老家伙曾經在商場上的輝煌,你不可想象…”

  “這話好乏味。一直聽你們說著你們的曾經…,曾經已經過去了。如今呢?”夢寒月揉著眉心,她打算做最后的努力,…是眼前這個筋肉結實的老者讓她重新選擇給他們十個人一個機會。但愿他們別叫她后悔做出這個決定了。

  “如今呢?”夢寒月步步緊逼,看著這十個老者依然沒有反省的態度。

  故而覺得有些對牛彈琴,心灰意冷起來。

  既然如此,她說話就不會那么客氣了…其實本來也沒有客氣過。

  不過可想而知,她都不認為剛才這些話犀利了,那么她所謂的“不客氣”…也許會更刻薄。

  只見她冷笑一聲,薄唇吐出的話,跟鋒利的刀子一樣,專朝著人心最柔軟的地方插過去:“我有一問,問一問你們。知不知道什么叫做閉關鎖國,你們如今就是!

  到底是什么遮住了你們的眼睛,讓你們看不清現在的狀況?

  到底是什么堵住了你們的耳朵,讓你們只聽得到贊美,卻聽不進忠言逆耳的話!

  到底是誰在你們跟前不停歇地贊美著你們曾經的輝煌,當初的,以至于如今你們的嘴巴再也說不出商人圓滑的話,只能夠不停地在不同的人面前吹噓著你們的過去?

  說啊!到底曾經商場上的奸雄發生了什么,全部變成一干腦滿腸肥,只會吹噓的平常老人?

  你說你們曾經輝煌過。抱歉,我在你們身上只看到了老人遲暮,只看到了固執聽不進別人的話,看不見別人的成功!

  對了!你說我是靠運氣暫時成功的那種人。

  我也告訴你,運氣,也是一種實力!

  醒一醒吧,別再拿著曾經說事兒,曾經怎么樣,與我有什么關系?與我的店鋪又有什么關系?

  即便你們曾經再能夠賺錢,那也不是為我的店鋪賺的錢!如今…,我只看到了它們門庭慘淡!

  我開的不是善堂,不負責養老。今日我丟下一句話在這里,我夢寒月的店,只聘用能讓我的店盈利的人,包括伙計和掌柜。還有賬房!”

  夢寒月一口氣說完。一舒心頭的憤懣。叫來早就偷偷守在大廳門外的李通。

  “李管事,園子的賬上可還有銀錢?”

  李通心中早就駭然。早前他當面前這個“夫人”只是尋常婦人家。山溝溝里出來的村姑,最多也就是比尋常婦人家多了一份隱忍和堅毅。

  沒曾想,剛才看著她領著身邊的大丫鬟明月經過荷花池來到前廳,他跟著后頭來。

  心想著幾位向來傲慢的大掌柜絕對不會給她好臉色看,果然還真是一開始就對她爭鋒相對。

  但她一直笑盈盈的。

  直到忽然落了臉子,李通也沒覺得夢寒月能翻出這十個掌柜的手掌心。

  卻沒想到,她竟然直接將這十人辭退,后頭自然是要被找麻煩的。

  結果,十個人反而被她一通訓斥下來。啞口無言!

  關鍵并非是她訓斥了這十個掌柜,而是她句句在理,字字珠璣。言談間犀利果決,就話語中這一份見識,那就不是一般人能夠有的!

  談起怎樣為商,更是見識不凡,而且新穎。

  李通聽完這通話的時候。心知此時最好離開,偏偏他早就被震驚地連腳都搬不動一步了。

  只能不停地用袖子擦拭著額頭上豆大的汗珠。

  這會兒忽然聽到里頭剛剛還犀利無比的婦人叫住他的名字,當下一瞬間,背后的衫子都被冷汗浸濕了!

  李通不敢再小瞧眼前這個長相尋常,臉上還有一條有礙觀瞻的蜈蚣疤的夫人。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褲子外側貼服著。人呈現四十五度角的埋著腦袋走進大廳當中。

  首當其沖,規規矩矩給夢寒月行了一個禮。這一回。倒是沒有最初時候的應付心態了。

  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回夫人的話。園子賬面上還有三百兩銀子。若是用來支付幾位大掌柜的遣散金,恐怕是不夠的。”

  夢寒月仰首,眉宇之間有些疲憊。揉了揉眉心,嘆了口氣。老皇帝這是算準了她要來了,只給了這些個銀錢…試問,這么一大座園子,三百兩夠做什么?

  還不夠兩個月的花哨呢!

  老皇帝打的好算計啊啊!

  但姓軒轅的這次別想得逞!

  他們算是算錯了。越是逼迫她。她越不會讓他們如愿!

  反正當初已經說好了,平安在她身邊長大成人。她就不怕老皇帝出爾反爾!若是老皇帝不怕出爾反爾。也就不會用這種不入流的方法逼迫她了!

  當然,夢寒月根本就沒有往深處想。根本沒有想到,老皇帝所作的一切,這背后都只是為了試一試她的能力是否能夠勝任厲唐一國之后的位置!

  夢寒月叫來明月:“把我之前交給你保管的三千兩銀票取來。”

  明月怔了一下,這才又仔細地問了:“是不是一百兩面額一張的,統共三十張的那個?”

  “去吧,就是那個。”

  鑰匙是交給明月保管的。所以明月領了命就要退下去。

  此時,廳堂之中,十個老者面色灰白,真如斗敗的公雞,霜打的茄子一樣埋著腦袋。

  真叫人羞愧!…十個年齡加起來都快五六百歲的老家伙,被個年紀不到三十歲的婦道人家訓斥地啞口無言!

  即便心里一時半會兒難以平息,卻這么多人,沒一人能夠找到讓他們不那么難堪的話去反駁。

  都說成這樣了,再反駁什么,那真就是自打臉面了!

  今日的老臉已經丟光了,再鬧下去,真就成了無理取鬧!

  誰叫他們自己不好,只想著拿捏別人…

  不過話說回來,她說的還真是沒有錯!這么多年了!自從是跟著主子后,打拼過了,主子看著他們年紀大了,留了他們老小在蘇地,給了他們鋪子打理。

  不管盈虧,每月都有特定的官府人員給他們送銀子。如此,他們就開始忘乎所以了!

  “這些銀子,是我自己的體己錢。我自己賺來的。不是誰賞賜的。如今我拿來支付你們十人的遣散金。”明月很快又回來了。夢寒月從明月手里接過一疊銀票。

  她親自數了三張一百兩面額的銀票子給為首的老人。

  “這是你的,拿著吧。”

  也不知那老者是不是被夢寒月這施舍的話語給刺激到了。居然將那銀票子往夢寒月身邊一推。

  “你這是做什么?”夢寒月以為他還要鬧騰,話語之間已然有些不耐煩了,揪緊的眉頭蹙起來。

  “東家。老奴銅雀街老金店魯三弦,見過女東家。”他向后退開一大步,鞠了個九十度的大躬!

  此舉把廳堂中人全都嚇了一跳。李通更是駭然!

  他與魯三弦平日交集不多,卻在他手上吃了幾次悶虧。最知道這魯三弦的脾氣硬,好臉面。這回被人深深打了臉,卻給當著眾多平日老友的面,結結實實給這個打他臉面的婦道人家鞠了躬。

  這說明什么?

  說明魯三弦服軟!魯三弦想要繼續干這個掌柜!

  “嗯?”

  “女東家說得對!是誰遮了老奴的眼,是誰堵了老奴的耳,是誰在老奴耳邊歌功頌德!老奴自以為是很多年了,今日才被女東家點醒!

  這些年。指不定有多少人在老奴面前歌功頌德,卻在老奴背后取笑譏嘲。老奴咽不下這口氣!勢必要重新振作,給那背后笑話老奴的人們開開眼。什么才是商道奸雄!”

  夢寒月閉上眼沉思起來。

  魯三弦則是一雙老眼盯著眼前的婦人。成與不成,就是她一句話了!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夢寒月過了好半晌,才睜開眼,一字一字很慢很慢地說著。眼睛有神,如刀子犀利,鎖住眼前的魯三弦:“試用期三個月,試用期間,月錢減半。三個月后,若是你不合格。我依然會辭退你。你可想好了?”

  魯三弦一喜,一喜之后就有些鬧不明白了,“試用期指的是?”

  “試用期間。雇主考察雇員的能力,品性等等方面。雇員也考慮要不要跟著雇主。三個月后,若是雙方都滿意,簽訂正式的聘用合同。”

  “魯三弦謝過女東家。”

  “別謝我,最終還是看你自己了。”夢寒月把現代那一套拉來了古代。

  “我老吳也請女東家留下我來。”忽然。剛才那個筋肉結實的老者說道。

  “銅雀街胭脂鋪吳良見過女東家。”

  “銅雀街成衣店趙必成見過女東家。”

  “銅雀街糧油老店薛放見過女東家。”

  最后竟然有四個人愿意留下,夢寒月始料未及!

  她原本是真要趕了這些人走。只是她手上人手不夠,這才希望能從中挑一些沒有完全被過去輝煌腐蝕的人手來用。

  這也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

  但到了最后,她幾乎都打消這個念頭了。沒想到會有四個人“迷途知返”。

  其余的六個人猶自憤懣。

  幾人嘰嘰喳喳,叫屈不停。

  “魯老,你瘋了嗎?我們都是主子的人!”這會兒竟然當著夢寒月的面,口中就提起“主子”來,“她動不得我們!”

  “三兒啊,你…哎!叫我如何說你好。”魯三弦恨鐵不成鋼,…人家現在已經動了他們了!

  “魯老,我看你是真瘋了!”這被魯三弦稱呼為“三兒”的人,氣急敗壞,指著魯三弦,又指向已經投靠夢寒月的其余三人:“你們這是背叛!”

  魯三弦皺了皺眉頭,這三兒越說越不像話了。

  “主子還是主子。主子令我們打點店鋪。主子給我銀錢養老。主子這回也說,看著辦。

  三兒,看著吧…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魯三弦無意多說了,在新東家面前討論他們的主子,本身就是一種忌諱。好在新東家心里知道這“主子”是誰。

  不然,真就說不清楚了。

  到如今,他們都不知道為什么“主子”會對待這個婦人家這么慎重!

  “女東家說的對,老夫指不定這些年在背后被人嗤笑多少回了,你能忍下這口氣,老夫不能!”魯三弦干脆與“三兒”挑明著說。

  “哼!隨你!”說完,三兒不善地盯著夢寒月。

  夢寒月好笑地挑了挑眉,遞過去三張一百兩面額的銀票。

  “你不要的話。就算了。只是我告訴你。如今店鋪的地契在我手上,在我的名下。”意思是,你不要補償隨便你,但是你既然不想全心全意替我做事,我也不會留著你。

  “你敢!”三兒這是破罐子破摔。怒目相視。

  “我敢。”比起三兒氣得跳腳,面目猙獰,夢寒月的笑容就顯得格外地從容淡定了。

  兩相比較下來,孰強孰弱,孰勝孰敗,已經不用動真格的了!

  夢寒月打了個響指:“阿大。”

  下一秒。大廳里多了幾道…彪悍的身影!

  叫的是阿大,阿大,阿二。怪胎三兄弟卻全都來了。

  夢寒月笑著指了指那幾個心有不甘的人:“‘請’他們出府。”

  “是,夫人!”阿大如今聽夢寒月的,不管他認識不認識這幾個倒霉蛋兒。

  說也奇怪,當三兒幾個“倒霉蛋”見著了阿大和阿二,反而住嘴了。出奇的安靜!

  夢寒月眼神閃爍一下。片刻又如常了。

  魯三弦等人見識了夢寒月的雷利風行,充分地認識到了,他們的新東家,就是個油鹽不進,軟硬不吃的主兒!

  后頭個,魯三弦等人并沒離去。而是跟著夢寒月到了二進的書房。

  這園子他們曾經是來過的。但也謹此那么一次。

  四個老爺們兒跟在夢寒月后頭不做聲,這畫面說不出的怪異。

  去往書房的路上,明月有好幾次偷偷地瞄身后的四個老爺們兒。怎么看怎么覺得奇怪。但轉念一想。夫人就是夫人,能夠收服這四個老爺們兒,真是厲害!

書房中  夢寒月沉吟片刻,直接問:“你們四人選擇留下來,這也是幫我。既然選擇留下來。我猜你們四人大抵是因為心中不服氣。”又說:“不管因為什么原因,留下來。就要做實事。不妨與我老實說一說,你們各自經營的店鋪中,如今到底是個怎么樣的光景?”

  魯三弦既然曾經是老大,這會兒四人一起,當然還是老大先發言。

  但他此時有些有口難言。

  自家事自家知。他自己心里清楚銅雀街老金店的情況,可要他拿出來與人說道,…還是新東家,頓時喉嚨就火辣辣地疼!

  “說罷,再壞不過就是賬面虧損。”

  他見夢寒月清淡的表情,并無嘲弄的意味。這才住自己忐忑的內心。

  把他經營的銅雀街老金店的情況,從客流量到月盈利,全都事無巨細地稟明了夢寒月。

  “那么老金店針對的是哪一類層次的客戶?城中又有哪一些客戶是我們的老客戶?”夢寒月追問起來。

  這一問,把魯三弦問個大紅臉出來:“這…”

  不用他說,夢寒月已經心知了然了。遮了遮眼皮,又抬起來看向一旁的吳良。

  吳良滿身筋肉,這會兒全都繃緊了,剛才個可聽著魯老和新東家的對話,吳良只覺得嘴里發苦…,果然是他們倚老賣老了!

  多年前,這些東西,他也知道。只是…什么時候開始忽視這些的?

  吳良恭敬地道一聲:“女東家。”這回不用夢寒月出口問,自己就交代清楚銅雀街胭脂鋪的情況。另兩家胭脂鋪子情況如何?”夢寒月記得,有三家胭脂鋪子。

  “不相上下,都不大好。”

  夢寒月知道這“不大好”還是說的有些含蓄的,其實是…相當地不好!

  趙必成又把成衣店的情況說道說道,還好只有一家成衣店。

  說起糧油店的時候…,薛放皺著老臉,一臉為難。

  “勉強持平。”

  夢寒月卻松了一口氣,忽而又繃緊身子,望向薛放:“還有另一家呢?”

  “聽三兒說過,不虧不贏。”

  那就是持平了。

  夢寒月真就松了一口氣。

  至少還有一家沒有虧本,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我記得,銅雀街上,最好的市口,老金店和胭脂鋪子靠著,胭脂鋪子旁邊是薛放的糧油店。糧油店隔壁才是成衣鋪子。對吧?”

  幾人應是。不知道夢寒月怎么會提及幾家店鋪的位置。

  “你們看。”夢寒月隨手抓來意指狼毫筆,蘸了墨水,捏來一張宣紙,畫出一條大街,“這是銅雀街。”又畫出幾個店鋪。

  “這是老金店,隔壁是胭脂鋪子,然后是糧油店。最后是成衣鋪子。”一個當框框就代表了一個鋪子。

  “銅雀街上有五家我的店鋪,除了你們四家外,還有一座酒樓。可惜如今原先的掌柜被我辭了。”意思是,暫時沒人管理了。

  話頭一轉。不再在這酒樓上做文章,指著那糧油鋪子說道:“我欲要把糧油鋪子和成衣鋪子對調一下。”

  “啊!”

  “呀!”

  “啊…”

  四人全是一驚。抬眼就朝著站在書桌前的婦人家看了過去。

  夢寒月見他們四人目露不解之色,淡淡地笑了一下。在紙上給寫著成衣鋪子和糧油店字眼對調了一下。

  “你們看,我把糧油店和成衣鋪子對調了。糧油店因為油斑,總會讓人感覺不大干凈。卻插中間,影響的不只是糧油店,連旁邊兩家店都有些影響的。”四人暗自點頭。之前倒是沒怎么注意到這個細節。

  其實他們怎么知道,后世里,專門開設了一門課程,教人怎么樣陳列貨架。一家店鋪中,東西怎么擺,會吸引顧客。如同后世中某些大商場。衣服衣架,甚至是一個很小的裝飾品都是有講究的。

  貨品如此,店鋪的陳列排布當然也是同理的。只是后世的時候。很多的商品房,廠家都自己規定了,這間店鋪能夠做些什么樣的買賣。

  而這時代,一條街上,店鋪各自做各自的。誰也不干擾。也沒有這么多的規定和講究。

  “但…就算改進這一點。老奴看來,也不會起到多大多關鍵的作用。”魯三弦立刻提出自己的意見。

  夢寒月對于下屬提出意見。從來都是歡迎的,并不會一葉障目,自以為是。所謂廣納人才,最終很大一部分便是納的他們的創意。創意可以通過提出建議的方式表達出來。

  因此夢寒月心里還是挺開心的。

  同時狼毫筆又開始在紙上畫起來,“看,如果糧油店變成了成衣鋪子。我把成衣鋪子和胭脂鋪子,還有老金店之間隔著的墻敲掉。那么三家店鋪就連在一起了。”

  其實這放在后世很簡單,就是形成簡單的百貨店。

  但是古人并不知道。

  “這有何用?老奴覺得這是多此一舉。”

  “非也。”見這四人聽著認真,眉宇之間也帶著思索,夢寒月反而心生起頑皮來,晃著腦袋,一陣之乎者也:“此言差矣此言差矣啊!有道是男人負責賺錢,負責花錢。瞧一瞧,老金店也好,成衣店也罷,胭脂鋪子也行,不都是最會光顧的地方?”

  沒聽懂…

  四人云里霧里的眼神,直接告訴夢寒月,他們沒聽懂。

  但有一句話,他們聽懂了…,男人負責賺錢,負責花錢?

  好像…還真有些道理。

  “你們說,我三家店并作一家大店。我若是在我的店里搞一些優惠活動。比如,我說買金器就送胭脂水粉,送衣服鞋帽…你們說,最后會怎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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