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黑夜中,外表簡樸的馬車車廂中傳出一道磁沉的聲音。
帶帽的小廝身影一閃,脫離車轅,沒入黑夜中的身影矯健輕巧。
而車廂之中,原本閉目假寐的男子睜開狹長的眼,沒了銀色面具的遮掩,那張臉巧奪天工!襯著一雙寒潭眼瞳,正閃現危險光芒。
“是巧合嗎?四年前本座亦來過南山呢…”聲音清淺,早一隱沒在車廂外呼呼奏響的夜風中。
習慣性手指摸向腰間,怔愕間,腰間已空。
驀然間,車廂中爆出一陣大笑。兩側侍衛不禁露出惶然表情,多久了…,主子多久沒有這般酣然大笑?兩個侍衛竟是情不自禁望向身后遠去的大牢。
第二日清晨,丑婦和平安被兩個衙役帶上公堂。
“公正廉明”!四個大字赫然懸在大堂中央,縣丞老爺的座椅上方!
“威——武——!”公堂兩側的衙役敲著棍子,齊聲喊道。頓時,外面前來看打官司的民眾安靜了下來。嘈雜聲去,縣丞老爺穿著無花紋綠色官府,腆著大肚腩,一派威嚴的上堂來。
“啪!”驚堂木一拍,四下更靜:“堂下何人?”
“小民柳有才,代柳家全家人,狀告身邊這位丑婦。”柳有才早早就來了,他上堂前,兒子柳寶通將他教了一遍。此刻,縣太爺問話,他正慶幸柳寶通之前所授應變。
“哦?你為何事狀告她?有何冤屈?速速道來。”
柳有才跪在地上,躬身答:“身邊這丑婦本是家里的大妹。多年前因忤逆父母,未婚生子,家里人仁善,只趕她出家門。沒想到,她離走時,帶走了家中祖母傳下的臭豆腐秘方。祖母在世之時,曾有話留,臭豆腐秘方不可外泄,這丑婦前些日子卻將秘方用來賺錢了。忤逆祖母遺言。縣太爺,柳有才無奈,狀告親生妹子,只要這丑婦愿意交還柳家的祖傳秘方,柳有才愿替她受大棍十棍!”
“這柳有才看來真是有情有義。明明是這丑婦做錯事,他卻循著親情存在,愿意代受十棍子大棍。”人群中不知道是誰帶頭,輿論一時倒向柳家。
各個都說丑婦不該,也有那緊閉嘴不說話只看戲的。
“自然當如此。聽說人家柳家都出了個十來歲的秀才老爺了。人家家里的教養為人能差到哪里去?俺看這丑婦就不該財迷心竅。”
“這黃白之物迷人心呀…其實,這丑婦也蠻可憐的,一個人帶著孩子也難啊…止不住只能打臭豆腐秘方的主意了。”
“啪啪啪!”三聲驚堂木,才止住了人群的議論紛爭聲。
“堂下之人可是丑婦?”
“正是小民。”丑婦跪下的那一刻,一種名為“屈辱”的東西油然而生。兩輩子為人,她跪了!
跪天跪地跪祖輩,何時跪過別人!
眼眶一熱,一咬牙生生忍住。
人在屋檐下!
“好!你哥哥仁義,本官看在你哥哥仁義的份上,就只命你歸還柳家的祖傳秘方。”
丑婦突然抬起頭:“縣丞老爺連問審都沒問審,就判下小婦人的罪名。敢問縣丞老爺對得起你頭頂上那塊‘公正廉明’的匾額嗎?”
“啪!”
“放肆!”縣丞老爺胡子一抽一抽:“堂下罪民竟敢侮辱朝廷命官!來人呀,掌嘴!”
“且慢!”柳有才一驚,這要是先打了她,還要得到秘方嗎?柳有才連忙對縣丞身邊的師爺擠眼:等秘方到手,愛怎么打都行!反正現在不行!
那師爺眉頭一皺,還是伏身在縣丞老爺耳邊耳語幾句。
“你哥哥大義,丑婦,你還不謝過你哥哥為你討饒。”縣丞老爺指著柳有才說。
丑婦抬眼望向四周。衙門外的人群中,一個個譴責的嘴臉…只有蘭娘子和鐵柱哥擔憂的眼神。
丑婦眼一驚,錢斧頭春娘一家子也來了?他們正擔憂地看著她。從他們的表情看,顯然,他們相信他。
丑婦突然想笑。相處沒多久的人都信她。柳家與丑婦有血脈關系的人卻算計她。
好!好得很!丑婦臉上戾氣一閃而過。
這個時候,“珍饈坊”還不出面,只能說明一件事:人家在等她展現忠誠。
好!山不就我我就山!
丑婦抬頭:“柳有才,你敢跟我打個賭嗎?”
她目光驚蟄,驚得柳有才額頭冒冷汗。
“賭,賭什么?”他脫口而出。隱藏在人群中的柳寶通暗道一句:遭了!
他這大姑最是狡猾,誰知道她又在打什么主意。想要咳嗽出聲提醒,為時已晚。
“你既然說臭豆腐秘方是祖上傳下來的,好!你敢說出臭豆腐的制作過程嗎?”
柳有才松了口氣,還好有兒子提醒,要是這丑婦提出這個問題,他就回答:“秘方當年祖母只傳給了你。否則,俺柳家為啥又要追回秘方?要不是你忤逆祖母遺言,俺們就睜只眼了。”
“哈,天下有這樣好笑的事兒嗎?各位!”丑婦突然站起來,轉身走到大堂門口,坦然面對眾人:“臭豆腐秘方是我和我兒平安一點一點試驗出來的。大伙兒想一想,要是誰都跑到我這里來,開口就是我偷了他們家的祖傳秘方。最好笑的是,這人自己卻連自己家的祖傳秘方上寫的啥都不知道。那豈不是說,你們當中誰跑到我面前來,都可以大鬧一番了?”
丑婦冷笑:“眾位鄉親們,沒證據的事情,我這位‘大哥’就來告狀。哼!既然縣丞老爺的官兒是這么當來的,案子是這么判來的,好!”丑婦面朝臉色氣的鐵青的縣丞老爺一拜:“縣丞老爺,民婦丑婦,狀告柳有才包括柳家人誣告!”
誰都沒想到事情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他們有些看不懂了,被告的成了狀告的,狀告的反而被告了?啥情況?
縣丞老爺漆黑的臉,卻兜不住話,還是那師爺精明,彎身在縣丞老爺耳邊又是耳語。
“對!既然是狀告!狀紙在哪里?”縣丞老爺眼神一亮。好似抓住稻草。
丑婦暗自翻白眼。欺負她不認字?用這么低端的招數?
“妹子,俺,俺去把街口算命的先生拉來。”算命先生會認字,會寫狀紙。
丑婦感激看向蘭娘子,制止:“不用麻煩。”轉身對縣丞老爺躬身:“民婦斗膽向縣丞老爺借筆墨紙硯一用。”
縣丞老爺黑了臉,卻不能拒絕。這么多人看著呢…人家只是借紙筆用一下。
而且,他也好奇來了,難不成一個村婦還會認字?認字也就罷了,難道還能寫個狀紙出來?
“給她。”
人們好奇地睜大眼睛。沒聽說這丑婦讀過書啊…
刷刷刷…
只見丑婦幾下,“啪!”狼毫筆被扣在桌案上。丑婦拿起紙張“呼啦”一吹,手指一彈,“縣丞老爺,狀紙有了。”
縣丞老爺好奇丑婦到底能寫出個什么花兒來,連忙讓人給呈上“狀紙”。
人們伸長脖子,想要看一看縣丞老爺到底看啥,怎么嘴角一抽一抽地。
“肯定是鬼畫符,看待會兒縣丞老爺治這丑婦不自量力的罪。”
“就是!一村婦,裝文人!”村婦都識字,他們家的男丁算是咋回事?
“柳有才…,你們家祖上有文人墨士?”
柳有才不解,實實在在回答:“沒有。”
柳有才沒聽懂縣丞老爺的問話,人群中的柳寶通卻聽懂了。…他看向丑婦,難不成還真就寫了狀紙?
她什么時候認的字?
“狀紙有了,民婦狀告柳有才誣告!”丑婦指著柳有才:“無憑無據誣告民婦,柳有才,你誣告民婦就算了,你怎么敢在縣丞老爺面前糊弄縣丞老爺?我看,剛才縣丞老爺就是被你蒙蔽了!”
哼!不就是買通了個師爺?蠢貨,下次連縣丞一起買通再來算計人!
柳寶通見柳有才慫了,再見縣丞老爺被丑婦言語蠱惑,對柳有才露出反感之色。他一咬牙,做出一個決定。
從人群中站出來:“縣丞大人英明,是否誣告。小生有一個主意。”因為有秀才功名,所以柳寶通不需要跪。
“哦…是柳家的小秀才呀。來人啊,看座!”縣丞老爺連忙欣喜讓人端椅子。
“不忙。還是先說說小生這個主意如何?如果能夠幫到縣丞大爺,那是小生三生有幸。”柳寶通翩翩君子風,讓人生不出不滿來。
人群中就有人喊:“秀才老爺有主意,快快說。好讓這丑婦惡行曝露出來。”這是巴結柳寶通的人。
柳寶通望去,向那人微微一笑。
“既然小秀才有主意,不妨說說看。”縣丞老爺說。
“既然丑婦說這秘方是她自己所得。她敢不敢把這秘方公諸于眾,以證明她無私心呢?”柳寶通唇邊一抹笑:“反正我柳家的態度是,若是臭豆腐秘方能夠造福鄉里,祖母想必會地下有知,一定會欣慰的。”
好毒!
丑婦心中一跳,柳寶通不要秘方也要賭她舍不得把秘方公諸于眾,這可是秘方!是下金蛋的金雞!
最毒最狠的是,柳寶通算人心!
秘方耶!誰不想要!他一句話,煽動了這里看戲的所有人的貪心!她此刻若是說一句“不行”!保證立馬能讓那群看戲的人暴跳起來,指著她罵“小偷”!
其實兩者根本沒有關聯系,但柳寶通卻將兩者用“證明她光明正大無私心”的理由連起來。夠狠!
輸了她全盤皆輸,贏了,她慘贏!因為方子是她的。柳家人心知肚明!
“啊呀呀,真熱鬧。”人群突然自動讓開,從中走出一眾人。領頭的不再是那銀面男子,而是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白面男子。穿著極為講究。那中年男子手中拾掇一對黑瑪瑙的雙球,在手掌中盤玩的“噠噠噠噠”地作響。
銀白面具的男子卻充當了護衛,低調地隱在中年男子身后側。
不知為什么,丑婦松了一口氣。所謂,民不與官斗。有“珍饈坊”出馬,總好過她挑大梁。
“佟掌柜怎地來了。啊呀呀,快,快給佟掌柜端張太師椅來。”
“縣丞老爺不忙。佟某不過是聽說今日衙門有好戲看,實在無聊地緊,跟著來看看是哪一出戲。”佟掌柜嘴里說著“不忙”,屁股卻搭上了太師椅。
能讓縣丞老爺這么忌諱,這個佟掌柜不簡單呀…背后的“珍饈坊”更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