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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我餓了

  趙天海吃酸蘿卜的嗜好,要追溯到五十多年紅軍長征的時期。.由于在突圍時和大隊伍走散了,加上腿上中了槍,又遇到了瓢潑大雨,趙天海發了高燒,只能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草地上的水洼等死。這時候他遇到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小紅軍戰士,問了一下他的情況,就要背著他追大部隊。趙天海本不想連累這個小戰士,可是他還沒有來得及拒絕,就昏迷了過去。隨后的這些天里,趙天海渾渾噩噩的,幾乎沒有什么具體印象,唯一記得的就是,似乎每天都有人往他嘴里喂腌蘿卜,酸酸辣辣的,非常好吃。

  十幾天后,趙天海終于在迷迷糊糊中清醒過來,正看到這個小戰士正小心翼翼地用兩根短木棍夾著一根細細的酸蘿卜條往他嘴里塞,只是這個小戰士原來黑黑的臉龐此時卻變得蠟黃蠟黃,滿頭都是虛汗。看到趙天海睜開了眼,這個小戰士開心地一笑,說道:“你醒了啊?快點把這根酸蘿卜吃下,發發汗,應該就沒事了。”

  說完這句話,這個小戰士卻噗通一聲跌倒在地上。趙天海也用手肘支著擔架,強撐著抬起半個身子,想要去扶這個小戰士。

  這個小戰士此時還有意識,雖然眼皮直往下耷拉,但是看著趙天海想從擔架上坐起,就強打最后一分精神把把眼皮撐開,艱難地對趙天海說道:“同志,俺不行了,對…對不起,俺不能再背你了…”

  話沒說完,小戰士脖子一歪,就躺倒在地上。

  “小兄弟,小兄弟!”

  趙天海只感覺到一陣錐心的痛苦,他身體里也不知道從哪里來了一股勁兒,翻身從擔架上坐起,伸手去扶那個小戰士。可是小戰士體溫猶在,身體卻已經僵硬了。

  就在小戰士遺體旁邊,擺放著一個黑乎乎的小陶罐,里面還有小半罐酸蘿卜條,散發著酸酸辣辣的誘人味道。

  就在這個小陶罐不遠處,趙天海還看到了一攤嘔吐物,黃黃的膽汁里面,盡是一些沒有消化的草根樹皮,其他什么都沒有。趙天海即使再傻,也明白,這個小戰士把這一小罐蘿酸蘿卜條全部都留給他,而小戰士自己這些時曰,都是用草根樹皮充饑,而且還要背著他這個一個大病號在草地里前進,小戰士這完全是餓死累死的。如果不是為了救他,憑著這一小罐酸蘿卜條,小戰士怎么著也能追上大部隊啊!

  “對不起”這三個字,本來是趙天海該對小戰士說的,可是他卻來不及說出口,甚至他連這個小戰士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都不知道…對于這位不知道姓名的小戰友、自己的救命恩人,趙天海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暴尸荒野,就那樣用他的虛弱的雙手挖,指甲刨,累了就趴在地上歇一會兒,渴了就喝一口草洼里的積水,餓了就啃一小口酸蘿卜,用了兩天多的時間,硬是用手刨了一個坑,把小戰士掩埋起來。然后就靠著剩下的小半罐酸蘿卜條,配著草根野菜,艱難地往前走著,十幾天后竟然奇跡地遇到了一隊紅軍戰士,在他們的幫助下,終于追上了大部隊。

  從此之后,酸蘿卜就是成了趙天海最愛吃的一道菜,對趙天海來說,他吃的不僅僅是酸蘿卜,更是對救命恩人的一種記憶。只是遺憾的是,雖然那一小罐酸蘿卜的味道已經深深地銘刻在趙天海的骨子里,但是他再也沒有碰到過跟那個小戰士留給他的味道一模一樣的酸蘿卜了。

  這次清明節到九寶山祭奠老伴兒,淋雨發燒之后,趙天海最想吃到的就是當年的酸蘿卜,當初那個小戰士留給他的那一種酸蘿卜。可是兒子趙根正女兒趙根紅搜羅了幾百種酸蘿卜過來,都沒有找到當年熟悉的味道。只有湘西的那種酸蘿卜依稀有兩三分相似,但是畢竟只有兩三分相似,畢竟不是當年的味道!

  趙根正和趙根紅都知道父親趙天海當年這段往事,對于趙天海的執著,他們雖然理解,但是認為老人家只是對當年崢嶸歲月戎馬生涯的一種懷念,酸蘿卜的味道幾乎是大同小異,又經過這么多年了,記憶中肯定會出現一些偏差,即使是找到跟當年同樣的酸蘿卜,恐怕趙天海吃起來也覺得味道不同吧?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趙天海今天竟然從摔碎的多味蘿卜嗅出了當年酸蘿卜的味道。難道說包飛揚送的這兩罐三江口的多味蘿卜,跟小戰士當年帶的那一小罐酸蘿卜是同一個產地?這個小戰士是天源市三江口人?又或者他那一小罐酸蘿卜是從天源市三江口弄來的?

  趙根紅這邊正在發愣,趙天海那邊已經開始用干瘦的手捶著病床,“快,快撿起來,快把地上的酸蘿卜給我撿起來!”

  趙根紅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跑上把手里另外一罐多味蘿卜展示給趙天海看:“爸,不要緊,我這里還有一罐,還有一罐!”

  “啊,還有一罐?”趙天海的目光立刻被趙根紅手里這罐多味蘿卜吸引了過去,他一把把趙根紅手里這罐多味蘿卜奪了過來,舉在眼前貪婪地看著,憔悴而蒼白的臉上綻放出孩子般天真的笑容:“真的,真的還有一罐啊!”

  他手指頭哆里哆嗦地就要去擰酸蘿卜的蓋子,可是又怎么擰得開,站在一旁的楊翔遠連忙拿了過來,用大手擰開密封蓋,把玻璃罐子又遞給趙天海。

  趙天海鼻子翕動著,嗅著玻璃罐里散發出來濃郁撲鼻的酸辣香味,也顧不得自己沒有洗手,兩根手指已經插進了玻璃罐里,捏起一個蘿卜條就往嘴里送。

  趙根紅想要阻止,可是看著趙天海臉上貪婪急切的神情又有點不忍心,就強自忍住了。

  “卡次”一聲,趙天海已經咬下了大半根蘿卜條,一股熟悉地味道在他口腔里炸開,刺激著他早已經麻木的味蕾。

  “是,真的就是啊,真的就是這種味道啊!”趙天海貪婪地咀嚼著蘿卜條,眼里又有兩行濁淚滾滾直下,他抬頭望著楊翔遠,說道:“老楊,給我上一碗米飯,我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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