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說是七點半到站,可是包飛揚在火車站一直等到晚上十點半才等到這趟從粵城方向駛來的火車。說起來這倒也不奇怪,在九十年代,火車晚點十二十個小時的現象也經常發生,這趟列車從幾千公里外的粵城開過來,只晚點三個小時已經是非常給面子了。
包文穎一下火車就揉腰捶腿直喊累,說下次再也不來這個破地方了,惹得包飛揚一陣發笑,問她為什么不乘坐飛機過來,偏要坐火車受這個洋罪。
“還不都是那些個兵馬俑惹得禍嗎?”不提飛機還好,一提飛機包文穎就滿肚子氣,“本來粵城今天有一趟到西北市的航班的,可是我提前三天去買票,竟然沒有票了,說是被一個什么島國來的旅游團全部買走了。我如果要坐飛機,只有等周日那趟航班了。”
“那你就周日再來啊,也不差著幾天時間。”
“你以為我愿意啊!”包文穎叉著腰沖包飛揚發飆,“還不是被孟爽那小丫頭逼的?我如果不坐火車,她就要坐火車過來!公司的實驗室又離不開她,所以只好你老姐我來受這份洋罪了!”
“也是你自找的!”包飛揚嘿嘿一笑,“你好端端地,給她提什么天源市的高嶺土啊?”
“什么叫好端端的?天源市的高嶺土本來就很有潛力。”經過近兩個月的熏陶,包文穎對陶瓷技術也不是門外漢了,“雖然是瘠性料,但是如果和咱們的負離子坯體增強劑組合一下,質量直接能上三個等級,這里面的利潤啊,可比咱們直接賣負離子坯體增強劑高多了!”
原來半個月前包文穎在粵海陶瓷博覽會上被英牌陶瓷公司的老板撞見,他懇請包文穎高抬貴手,把分配給英牌陶瓷公司的坯體增強劑配額由每月十噸增加到每月二十噸。就這時候,一個自稱是天源市向陽坡高嶺土礦礦長的五十多歲男人沖上來向英牌陶瓷公司推銷高嶺土,順便也給了包文穎一袋樣品。包文穎把樣品扔到公司實驗室后就沒有在意。直到她聽說包飛揚分到了天源市工作,才又想起那袋天源市的高嶺土,于是就讓孟爽做一下化驗,結果證明這袋高嶺土瘠性程度甚至比白虎嶺的高嶺土還要差,根本不適合用作墻磚地磚的生產原料。不過呢,孟爽又試著往高嶺土樣品中添加了方夏公司的負離子坯體增強劑,結果發現高嶺土的性質完全改變,不僅粘合度和結合度大大的提高,而且產品的細度和白度都有比較大的提升,直接由劣質高嶺土一躍成為高檔高嶺土,不僅可以用于瓷磚的制造,更可以用于油漆、橡膠、涂料、電纜、塑料等領域。
以包文穎敏銳的商業頭腦,又怎么會錯過這中間的商機呢!加之包飛揚又分配到了天源市工作,包文穎就果斷決定到天源市來一趟,看看怎么樣把這個商機轉化為巨大的財富。本來這件工作安排給孟爽最好,可惜她還要在公司新設立的實驗室坐鎮,根本離不開,只好放棄了這個本來公私兩便的任務。
出了火車站,包文穎看到車站廣場外面停滿了機動三輪車,不由得又是一陣抱怨,說這里真是個鬼地方,連出租車都沒有。
“出租車不是沒有,而是數量少。”包飛揚笑著解釋,“天源市城區只有二十多萬人口,消費力有限,市民們出們已經習慣了乘坐價格低廉的三輪車。”
說著不理睬包文穎的抗議,招手叫來一輛三輪車,在“咚咚咚”的聲音中,來到了九十年代天源市最好的賓館,騰飛大廈,把包文穎安頓下來。然后帶包文穎到外面吃飯。
時值夏夜,雖然大的酒店飯店都關門了,但是街道上的夜市大排檔生意卻很紅火,叫上幾瓶冰鎮啤酒,來上幾塊錢燒烤,無疑是天源的市井百姓最好的消夏方式。
包文穎卻嫌大排檔上那些光著膀子吆五喝六的漢子們粗魯,不愿意到大排檔上就餐。包飛揚依稀記得距離這里街上有一家歐典咖啡廳,就試著帶包文穎過去試一試運氣。結果運氣不錯,咖啡廳營業到凌晨兩點半。于是包飛揚就要了個小包間,要了一大份水果拼盤,點了兩個套餐,和包文穎躲進小包間里說話。
剛進去沒有多久,就聽到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聽著聲音,似乎是有人在服務員的引領下進了隔壁的包間。服務員離開后,隔壁就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老陶,這事你可不能再猶豫了!”
過了良久,才響起一個疲憊聲音:“我還是再想想。”
“哎呀!你還想什么?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先說話的男人顯然是有點急了,“明天洪省長就要來了,你錯過這個機會,到哪里去找洪省長?”
聽到“洪省長”三個字,包飛揚心中那根敏感的神經一動,不由自主地就提高了注意力。
“可是,這件事情,我總覺得還是有點不妥…”后面說話的這個男人顯然是還在猶豫。
“老陶啊,這世界上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事情?難道說你讓你礦上三千多工人,兩萬多家屬餓著肚皮吃不飽飯就妥了?你也知道,說是取消平價糧油,如果一視同仁也就罷了,可是市委市政府那些干部們手里卻都拿著能買到平價糧油的供應券。雖然我們家也領到了,可是我最看不慣的就是這樣的事情,仗著自己干部的身份搞特殊化。工人階級才是咱們國家的領導階級,他們為了咱們社會主義建設事業奉獻了一輩子,憑什么這時候連個飯都吃不起?還要連累老婆孩子餓肚子?”
包飛揚心中更是警惕,顯然,隔壁正在進行一場針對市里糧食購銷體制改革的陰謀。雖然似乎不知道事情的緣由,但是包飛揚明顯地能感覺出來,前面先說話這個男人絕對不是出于什么正義的目的,而是在挑撥離間。
“是啊,工人們太苦了!是我對不起他們!”后面說話的男人嘆了一口氣,“他們跟著我干了二三十年,到了這個時候,竟然連飯都吃不飽…”
“老陶,和你有什么關系?現在全國形勢都一樣,國有企業效益普遍很差,發不下工資的企業一摟一大把,但是他們的工人為什么能吃飽飯呢?還不是因為有平價糧油的供應嗎?如果不是鐘嚴明硬是要推行什么糧價改革,你們向陽坡高嶺土礦的工人能買不起糧食,吃不起飯嗎?”
鐘嚴明?向陽坡高嶺土礦?
包飛揚心中一驚,就看向對面的包文穎。包文穎這時候也聽出來了,后面的那個男人的聲音正是當初在粵海陶博會上遇到的向陽坡高嶺土礦礦長陶茂德。她沖包飛揚輕輕點了點頭,用手在水杯里蘸了一下,在桌面上寫下了向陽坡高嶺土礦長陶茂德幾個字。
包飛揚臉色就慎重起來,他幾乎可以肯定,這是一場針對新任市長鐘嚴明的陰謀。聽先前那個男人話里的意思,應該是洪省長明天要到天源市來,這個人極力在鼓動陶茂德鬧事。而從這個人的語氣看,他應該也是市委或者市政府干部,或者是說干部家屬。
自己究竟該怎么辦?包飛揚心中盤算著,是裝作不知道呢,還是要想辦法揭發這一場陰謀呢?鐘嚴明雖然和他沒有關系,但是他進市政府是秘書長商山巒打的招呼,而且他也側面向尚曉紅打聽過,商山巒以前是在省糧食局任辦公室主任,鐘嚴明到了天源市擔任市長之后,才把商山巒調過來的,這么算起來,他也算是鐘嚴明一系的人馬了。如果鐘嚴明因為糧食改革的問題倒臺,商山巒肯定也跟著倒臺。那包飛揚在市府辦的日子也絕對不會好過。
正在內心斗爭的時候,服務員來到門口輕輕敲了敲門,包飛揚還來不及阻止,那個服務員就推開了小包間的房門,笑盈盈地問道:“請問需要加水嗎?”
“什么,隔壁有人?”就聽見隔壁傳來一陣稀里嘩啦地響動,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滿臉橫肉的大漢從隔壁跑了過來,一把將服務員撥拉,眼睛緊緊地盯著包飛揚和包文穎,厲聲喝道:“你們是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