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九九二年的時候,粵東腔普通話和有錢人是幾乎是畫等號的。接待文員臉上的笑容立刻燦爛了許多:“請問有預約嗎?”
靠!包飛揚心中咒罵了一句。這個吳偉民果然是忽悠人的老手,怪不得能讓市委市政府那么多處級干部把棺材本都拿到昌盛投資公司來投資。
以現在的目光來看,在公司門口布置個前臺,安排一個氣質外貌俱佳的靚麗妹子負責接待,并在公司商務活動中推行預約制,是非常正常而又普通的事情。別說是中天市這樣的省會城市,即使隨便到偏遠縣市的鄉鎮一級的公司,那些泥腿子出身的老板也懂得搞這些。
可是放在包飛揚現在所處的時間段卻又不同。這可是一九九二年啊!在上一世這個時候,正是皮包公司滿天飛的年代。有很多名字聽起來非常氣派的公司,實際上連個正式的辦公場所都沒有,因為沒有什么公司職員,只有一個光桿總經理拎著一個公文包,把營業執照和公司公章往公文包里一塞,再塞幾份空白合同,就可以堂而皇之的自稱什么某某國際貿易集團、某某跨國公司云云,到處和人談生意。甚至還有一些更過分的,連營業執照都沒有,只是到私人刻章的攤位花幾十元刻一枚假公章,就成了某大公司的總經理,拎著一個公文包,就可以一路行騙,甚至連省部級部門都有上當受騙的。
相比起那些空手套白狼皮包公司、騙子公司,吳偉民竟然能夠下這么大手筆,把從財政大廈整個八樓包下來當做公司辦公場所,還懂得設置一個接待前臺,派一名青春靚麗的妹子來充門面,張口就問來人預約了沒有。如果包飛揚不是有上一世的重生經驗,光看著眼前這個新穎的場面,就會當場被震住,對昌盛投資公司的實力再無懷疑,對吳偉民個人也會肅然起敬。
可惜包飛揚上一世的時候對眼下的場面司空見慣,更是在常學宏那里知道了昌盛投資公司的老底,眼前這一幕除了能惹他在心中冷笑幾句之外,并沒有其他作用。
“這個預約,是沒有的啦”包飛揚拉長聲音說道,“不過我來找你們吳總,是想和他談一樁大生意的啦”
“先生,那就不好意思了。”前臺文員為難地說道,“沒有提前預約,我們吳總是不見你的。要不你在這里登記一下名字和聯系方式,如果我們吳總有時間見你,我會電話聯系你的。”
“搞什么飛機嘛!”包飛揚勃然大怒,將手中的大哥大重重往接待臺上一杵,大聲呵斥前臺文員道,“怪不得你們內地這樣落后的啦!就是因為像你這樣的死腦筋太多!噢,送上門的財神爺不好好接待,反而要往外推,你們內地的公司都是這樣做事的啦?”
前臺文員即使再眼拙,也認的這個杵在臺面上又黑又粗黑家伙是香港錄像片中大老板們用的那種大哥大電話。再看看包飛揚脖子上掛著狗鏈子粗細黃金項鏈,中指上帶著堪比公章大小的金戒指,心下也惶恐。這個年輕人顯然是粵東那邊的大老板,說不定還是香港人也不一定。如果被自己就這樣被自己得罪跑了,吳總知道了肯定不會輕饒自己,說不定這份月收入兩百塊的高薪工作就沒有了呢!
想到這里,前臺文員打定了主意,寧可自己違背公司管理制度被吳偉民責罵一頓,也不能因為堅持公司管理制度丟掉工作。
“先生,對不起,請不要生氣。”前臺文員連聲道歉,“你可以把你的姓名單位來意登記一下嗎?我馬上就去向我們吳總匯報。”
“這是我的名片。”包飛揚看也沒看遞到面前的訪客登記本,拿出名片往前臺文員面前一拍,說道:“告訴你們吳總,我來這里是搞一搞期貨投資的生意的啦!我是帶著現金過來的啦,如果覺得合適,就把現金交給你們吳總讓他幫我搞啦!”
前臺文員誠惶誠恐地拿起了包飛揚的名片,看著上面寫的粵城市方夏貿易公司業務經理的名銜,心中更是肅然起敬。
“我只等五分鐘。”包飛揚抬手看了看手表,說道:“告訴你們吳總,我很忙的啦。如果五分鐘他還沒有出來,我就到宏源大廈找其他期貨公司的老板去談的啦!”
“是是是,我馬上就去。”前臺文員也顧不得自己想形象,雙手一提職業裙裝,一溜小跑地就往里面奔去,那細長的高跟鞋敲打著大理石地板,發出一陣急促的噠噠噠的聲音,甚是好聽。
總經理辦公室內,吳偉民縮在寬大的大班椅里,雙眉往下耷拉著,一副滿懷心思的模樣。就在這時,辦公室門忽然被推開,前臺接待文員張麗麗提著裙子沖了進來。
“吳總,吳總。現金,粵城市大老板,只等五分鐘,拿著大哥大…”
張麗麗說的上氣不接下氣。
“什么亂七八糟的!”吳偉民思緒被打斷,臉色異常的難看,他一拍桌子,吼道:“張麗麗,你看看你是什么樣子?怎么連個話也說的不清不楚的,立馬到人事部結算工資,給我滾回家去!”
張麗麗被吳偉民這么一吼,心中那股氣竟然神奇地順了下來。
“吳總,外面有個粵城市的老板,說是想要投資期貨,提著現金來了。這是他的名片。”張麗麗把包飛揚的名片遞了上去。雖然包飛揚名片上只是個業務經理,但是按照時下的習慣,對于粵東來的人,一律稱之為老板。當然,這也是從粵東那邊流傳到內地的。
吳偉民接著名片掃了一眼,隨手扔在了桌上,說道:“糊涂!張麗麗,你不知道咱們公司的原則嗎?只做縣處級以上干部的期貨業務。”
張麗麗心中一涼,哀鳴一聲,敢情老娘是做錯了,拍馬屁拍到馬蹄子上了。一心想著那個孟老板是個有錢人,想給公司拉一個大客戶,在吳總面前露露連,卻忘記了公司只做縣處級干部這個原則…
不行,老娘得搏一搏,不讓吳總改變一下印象,上半年的半年獎估計要泡湯了!
“吳總,我知道。可是,這個孟老板看著好像很有實力。戴的金項鏈都這么粗,”張麗麗手里比劃著,嘗試著說服吳偉民,“他拿著一部大哥大,就是香港錄像片里大老板們經常拿的那種。手里還拎著一個密碼箱,看他的意思,似乎里面裝的都是現金。”
吳偉民對金項鏈什么的還沒有感覺,但是一聽孟老板竟然拿著一部大哥大,還帶著一密碼箱現金,就不由得他不動心了。
眼下綠豆行情暴漲,期貨市場上全部都是買多的,買空的幾乎沒有。吳偉民即使想認了眼前這一千多萬的損失,手里的空單也沒有人接盤,只有眼睜睜地看著綠豆價格一點一點往上漲,自己身上的肉一塊一塊往下割。更何況昌盛投資公司投入期貨市場的資金全部都是從市委市政府縣處級干部手里募集過來的。別說虧個血本無歸,就是虧上個百分之二十百分之三十的,這些人都不會饒了自己啊!
眼下的形勢非常明朗,市委市政府縣處級干部圈子里的資金潛力已經被吳偉民全部挖干榨凈了,想要再擠出一分錢都不容易。這還是在吳偉民把綠豆空單巨虧的消息隱瞞地嚴嚴實實的情況下。如果綠豆空單虧損有一絲風聲傳出去,吳偉民別說想著怎么去籌錢補倉,恐怕現在就被人弄進號子里蹲著了!
想到這里,吳偉民心頭就是一黯。如果不是他想著隱瞞這個消息,又怎么會被路衛國利用,上了賊船呢?最后害得自己…
真是一步錯步步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是百年身。我吳偉民這輩子是別想有什么回頭的機會了。
“吳總,吳總,”張麗麗見吳偉民莫名其妙地發起愣來,趕忙叫道,“孟老板說他時間很緊,只能等五分鐘,不然就要去宏源大廈找其他期貨投資公司了…”
吳偉民一下子清醒了過來。既然孟老板這條大魚從粵東游了過來,可不能讓他游到別人的魚池里去。粵東大老板們都有錢,如果能說動他們,也許補倉的資金就有著落了!
“走!快帶我去見孟老板!”吳偉民推著張麗麗,急匆匆地就往外走。
張麗麗心下鄙夷,真是莫名其妙!剛才還口口聲聲說要堅持什么只做縣處級干部客戶的原則,怎么發了幾秒鐘的愣,就立刻變成了一副猴急猴急的嘴臉呢?
不過這樣最好!假如孟老板真的肯投入大筆資金,那自己非但不用擔心半年獎,而且還會因為拉了一個大客戶,獲得一筆價值不菲的業務提成呢!
包飛揚拎著密碼箱站在昌盛投資公司大門口,心中其實也是暗暗著急,生怕吳偉民裝逼裝得過了頭,堅持他那個什么非縣處級客戶業務不接的原則不肯出來見自己,那包飛揚就需要重新想辦法了——眼下時間這么緊迫,包飛揚浪費不起。
就在這時,包飛揚聽到里面傳來一陣急促高跟鞋敲擊地板的聲音。聽著這熟悉的聲音,包飛揚知道,不管吳偉民是否出來,那個前臺文員肯定是要出來了。
于是包飛揚迅速轉身,左手大哥大右手密碼箱,從容不迫地走到電梯門口,伸手按下了下行按鈕。就在這一瞬間,包飛揚身后傳來一個惶急的聲音:
“孟老板,請等一等,我們吳總來了。”
包飛揚手指停頓在那里,他知道,這第一個回合,他算是贏了下來。
昨天陪領導到醫院檢查,本來說是一上午,卻沒有想到檢查項目有些問題,又開了別的一些檢查單,耗去了整整一天時間。回來之后,又困又累,承諾的三更一更都沒有。實在是抱歉。所欠的三更我會分三天補上。今天第一更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