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劉老一定不希望看到后來發生的那些事。+◆,”
包飛揚將前些天從戴晉榮手中及其他一些地方收集過來的一疊材料放到劉遠川面前那張大紅木辦公桌上,整理了一些思路簡單地將過去新灘臺風事件發生的每一件事情都講給劉遠川聽,并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上以一個比較公正的立場進行了一些客觀合理的分析:“當年,劉老的話被一些人下意識地誤解甚至有意的趁機利用,到現在二十多年過去,有些人與事情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但是這些在臺風中死難和犧牲的抗災者的家人朋友們依然在為他們的親人尋找一個說法。”
說完以后,包飛揚沒有再繼續多說什么,只是臉上的表情有些沉痛和嚴肅,他想要表達的意思,相信劉遠川一定明白,出于一些忌諱,可能以前沒有人敢向劉遠川說這件事情,就算說了,劉遠川也未必覺得這件事很重要。不管過去功過是非與否,畢竟事情已經過去那么久了,所以對于劉遠川來說,再去追究當年的一些事情已經沒有什么意義。但是這一次,包飛揚已經將這個事件所有的情況都告訴了他,包括那些抗災死難者的家屬們直到現在仍然有著強烈的對死者要求正名的期望,這件事情的影響甚至擴大到投資商們對華夏政府的評判,相信劉遠川也能夠意識到情況的嚴重性。
雖然今天包飛揚找到了劉遠川跟他詳細說過這件事情的始末之后,或許劉遠川還可以選擇像過去那樣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繼續漠視這件事,但是即使是他劉遠川也無法保證這件事會像以前那樣一直沉寂下去。
根據包飛揚剛才在談話中提供的情況,當年新灘事件涉及到的人,這些年的活動越來越頻繁。歲月并沒有掩埋掉他們悲痛的記憶,而是讓這種悲痛經過時間的發酵形成了一種更大的力量和信念,支撐著他們一次又一次的去尋找說法,有人通過上訪,有人通過一些門路向相關的上級部門進行反映,哪怕是處處碰壁。也不退縮。
他們這些為此事四處奔波頻繁活動著人當中,有的是當年犧牲者的家屬親友,有的本人就是當年那件事的親歷者,不過卻在那一場大災難中僥幸活了下來,雖然他們后來并沒有受到事件的影響,但是幾十年過去,他們也想要為當年和自己一起并肩戰斗過的戰友,以及當年的事情要一個說法,為那些年紀輕輕就將生命和熱血灑到新灘的人們要一個名份。
三十年時間。對一個人的一生來說,還是相當漫長的。當年在那次事件中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現在都已經五十歲,成為兩鬢斑斑已經退休或者是行將退休的老人了,這個年齡階段的人們群體比較特殊,孔子曾經說過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用現在的話來說,也就是一個年紀已經五十歲的人。人生的一切基本上都已經定型,不會有什么大的變化了。差不多能夠放下人生中的各種羈絆,開始樂天知命了,準備頤養天年了。
一個人二十歲的時候激情澎湃意氣風發,可以到處闖蕩,追尋自己的抱負和理想;三十歲的時候有家庭有事業,也就意味著既背負著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的負擔。也有對自己事業的上進要求,希望能夠取得一定的成就,這既是追求個體上自我價值的體現,也是為了能夠讓家人生活的更好,從而能夠更好的履行家庭責任體現;到了四十歲。差不多是一個男人一生之中最黃金的時代,人情練達、事業上也有一定的成就;而一旦過了五十歲,就要面臨退休,膝下的子女也差不多已經長大成人,多年的工作囊中也有些積蓄,頓時就豁達起來,不用再像過去中壯年時期那樣為家庭和事業牽絆,反而會開始讓自己的心慢慢沉淀下來去追求一些精神上的東西。
海州歷史上發生的新灘八一六事件在其他一些與此事無關的旁觀者們看來,或許只是一次臺風造成的局部災害,但是對當年事件中那些親歷者和他們的家屬親友來說,卻可能是他們人生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這些悲痛的記憶已經銘記于心終身都難以忘記。
包飛揚相信,二十多年以后,隨著國家經濟的不斷發展與政治文化的開放與活躍,人們對這件事的追尋并不會沉寂。其中非常重要的一點就是當年在那個普遍受教育程度都不高的年代里,到新灘農場鍛煉的大學生在當時來說,絕對屬于人群中非常稀少的天之驕子,是文化程度最高的那一批人。
雖然因為某些歷史的原因,這些天子驕子們在過去的人生中也經歷了磨難與沉浮,但是后來在改革開放之后,發展得比較好的人也不少。這些人在這么多年以來其實一直都在試圖探尋這件事的真相,雖然以他們的能力和所處的階層來說,還沒有辦法直接影響高層,真正身居高位的一些人也會愛惜羽毛,不過其他人依然有可能讓這件事在不斷醞釀以后爆發,不管過了多久時間,這件事情的真相最終不會一直被掩埋。
其實劉遠川心中當然也明白這一點,否則以他現在所處的身份和地位,即使是包飛揚在他面前展現出了他不同尋常的人脈和關系,也依然還是不會同意與包飛揚見面,不管怎么說這件事始終都要處理好,不要說事實上劉家對這件事情并沒有一直壓著的打算,就算是,在這個飛速發展的時代里,社會開明資訊又如此發達,你即使是想壓也未必能夠有力量壓得住,畢竟劉家也要擔心有人故意尋找某個機會將這件事翻出來別有圖謀,如果真的到了那個時候,可能局面并不是劉家所能掌控的了,在與政敵步步驚心的斗爭中,這樣也許會對劉家更為不利,與其坐等這種局面到來。不如劉家人自己搶先一步,真實地去面對此事并著手解決它。
劉遠川聽了包飛揚對這個事件的陳述和講解之后,微微地蹙起了眉頭沒有做聲,在這件事情當中有些具體的情況其實連他在這以前也不是十分了解,他現在也需要時間來消化一下這些信息。
劉遠川伸手從懷里掏出一支煙點燃深深吸了一口,似乎正在思索著包飛揚說的那些話。面孔在煙霧繚繞中顯得有些模糊,包飛揚也沒有再說話只是坐在劉遠川的對面靜靜地等待著,此時屋里一時陷入一片沉寂,在這靜默的包圍中除了劉遠川手中的煙頭在一明一滅泛著些微的紅光,提醒著人們這里并非完全的靜止之外,似乎連空氣也變得格外清冷起來讓人有些不安。
沉默片刻了之后劉遠川突然對包飛揚問道:“聽說你剛剛跟科工委的藍主任見過面,說起來藍主任也曾經是我父親的下屬,你既然和藍主任熟識,相信你也不會不知道藍主任是我父親老下屬這個情況。你怎么不請藍主任向我父親轉述這件事情?這樣的方式應該對這件事情的解決更為有利。”
包飛揚搖了搖頭:“劉老為國為民。辛苦操勞了一輩子,應該好好地安享晚年,我覺得這個時候我們還是不要拿這些小事去麻煩他們了。”
劉遠川伸手撣了撣煙灰,不以為然地抬頭看了包飛揚一眼:“可是你既然已經搜集了這么多材料也對整個事件的始末非常了解了,那么你也應該知道,沒有我們家老頭子發話,這事的處理恐怕依然很難完美。”
“世界上從來就沒有完美的事情!”包飛揚說道:“其實那些依然在苦苦努力奔波著追尋這件事情說法的人們所求的,也不過是讓死去的人體面一點。讓他們的家屬親人獲得應有的尊嚴,這只是一種精神上的慰藉。我相信他們并不會向國家提出太多要求。”
“我知道了!”劉遠川點了點頭淡淡地回答說道。
劉遠川并沒有當場表態,做出什么承諾,包飛揚也沒有繼續揪著這事追問不放,晾了包飛揚幾天之后,劉遠川最終還是愿意見他,并且花了兩個多小時讓他將情況詳細講清楚并且說明他的態度。這本身就是一種態度,劉遠川也不可能當場表明態度,給出承諾,這件事情的解決肯定是需要一步步地進行處理,劉家人也需要時間去商量一個比較穩妥的方案出來。
與劉遠川見過面以后。包飛揚拒絕了劉遠川外甥何偉軍的一再挽留,第二天就離開江城,返回海州,與他同行的還包括大江船舶研究所的張儀銘。張儀銘還沒有答應要加盟海州船舶工業集團,這次只是跟著包飛揚到海州船舶工業集團那里過去看一看,了解一下具體的情況再做打算。
包飛揚剛剛回到海州還沒歇上腳,就立刻被市委書記薛紹華一個電話給叫了過去,在包飛揚離開海州去江城的這幾天里,省里對海州領導班子進行調整的意圖已經逐漸明顯,這也證實了之前坊間的有些說法并非是空穴來風,在省里對海州的班子進行調整前,市里將會進行一些人事安排,這基本上也是每次進行班子成員調整之前的慣例,主要是即將要調整的官員要對自己手上的工作,以及身邊的工作人員進行安排。
這種做法其實在實際上并不符合公開的組織原則,不過在當前這樣的環境下,幾乎每個官員都有可能會面臨類似的問題,為了給自己以后也留條后路,所以大家也就默認了這種做法,時間一長就逐漸形成了一種官場上的慣例。通常來說,這種人事調整的幅度不會很大,否則就會成為突擊提拔,也不利于新來的官員開展工作,其中的度,就是大家默認的規則,每個官員都會自覺地遵守這個規則。
“明天徐省長要來我們海州市考察,沈秘書長會陪同。”薛紹華抬頭看了包飛揚一眼:“聽說你在省里見到了沈秘書長,秘書長有沒有跟你說什么?”
徐盛教在江北省分管招商引資與工業經濟,他來海州考察是按照省里的計劃早就定下來的。作為江北省的常務副省長,省政府辦公廳有專門的副秘書長為徐盛教服務,沈國生作為秘書長隨行。也基本上坐實了他將要到海州來接任即將被調走的陳玉清海州市市長職務的傳言。
不過沈國生到海州擔任市長的職務也有一個問題,省政府秘書長這個職務在省里的正廳級官員當中,幾乎算是最好的位置,其中的含金量甚至比一般的市委書記還要大。當初上一任的省政府秘書長程化言去通城,也是直接擔任通城市委書記,而通城市委書記要“入常”的聲音這幾年時有傳出。程化言也沒有在市一級擔任地方主官的履歷,所以他去通城才會顯得理所當然。
沈國生雖然從年齡上來說比程化言更年輕,但是他在擔任省政府秘書長前的行政級別就已經是司級,除了在基層工作的經歷不如他的前任程化言,缺乏一些在地方上為政一方的基層鍛煉,其他方面的資歷甚至比程化言更深厚。而海州雖然最近動作頻頻,已經開始顯示出崛起的勢頭,但是在省里,無論是現在的地位還是未來規劃的優先級。都還是不如經濟基礎已經遠遠超過海州市的通城,如果是這樣看來,含金量極高的省屬正廳級干部沈國生放棄原來的職務調到海州來如果僅僅只是接替市長陳玉清的話,并沒有更上一層的感覺,并且還似乎有些過于屈尊,這就有些不太符合官場發展的規律,讓人捉摸不透了。
“沈秘書長對臨港經濟開發區的工作很關心。”包飛揚沉吟了一下說道。
上次在省城見到沈國生的時候,包飛揚就知道沈國生很可能即將接任海州市市長的職務。包飛揚內心還是覺得很奇怪。當時猜測沈國生或許是因為沒有基層工作經驗,所以到海州來補上這一環。這對沈國生的政治履歷上來說未必不是一個好的選擇。但是在官場上,能上能下只是一個理想狀態,在現有的科層制官僚體系當中,核心就是向上攀登,一般來說除非是犯了大的過錯的情況外,在官場上是只能上不能下。一旦出現退步,肯定會讓人覺得不正常而引來各種猜測與非議。
包飛揚現在擔心的是沈國生會直接取代薛紹華的位置,薛紹華顯然也有這樣的擔心,此前傳出來的消息都是現任的海州市長陳玉清會調走,沈國生會到海州來接替陳玉清的位置。對沈國生來說,有些下放的味道。但是海州在包飛揚來了臨港經濟開發區就任的最近這一段時間以來上升勢頭很好,大項目是一個接一個,自動聞訊而來投資的小項目更是不用說了,制定出來的規劃也堪稱是大手筆,再加上沈國生的背后有省長洪錫銘的支持,只要在他來海州就任市長的這段時間做出成績來,一年甚至半年以后接替現在的海州市委書記薛紹華擔任海州市一把手也順理成章,這樣的發展路徑對沈國生的官場發展安排來說并不差。
薛紹華與包飛揚此前也是一直這樣認為的,但是現在看起來沈國生這個馬上就要空降到海州的新任市長的姿態很高,還沒有接到組織部的安排正式到任,就要提前親自跑來海州考察,這樣的行為就有些反常了。畢竟有關的人事任命文件還沒有下來,省里甚至還沒有明確的方案,在沒有正式發文前具體安排隨時都可能因為各種原因而臨時的發生變化。
退一步說,就算這一次沈國生還只是接替陳玉清海州市長的位置,對于沈國生來說,到海州來的最后目標恐怕還是薛紹華的海州市委書記的位置。畢竟薛紹華在海州市委書記的位置上已經快干滿一屆,半年以后就要面臨換屆,屆時如果薛紹華調到省里,或者調到其他地市,那么沈國生可以很自然地向上遞進一步,順理成章地成為海州市一把手。
“市里近期會有一些人事調整,你有什么想法?”薛紹華問道,不管最終的情況是哪一種,他都要預先周詳的考慮作出一些適當的安排。
包飛揚想了想說道:“臨港經濟開發區這邊還是要充實一些力量,另外就是海州船舶工業集團這一邊,我差不多也應該退出來了。”
海州船舶工業集團重組完成以后,已經成為股份制企業,其中市里持有近百分之三十的股份,雖然在所有持股人中是持有股份最多的,但是因為持股比例并沒有超過半數,而未能夠實現絕對控股。另外,海州市的海東區、冠東縣、臨港經濟開發區持有的股權合計要超過百分之三十,省船舶工業總公司、大宙唐盛合資船廠、以及包飛揚聯系的一個產業基金等股東也占了三成多的股份,看起來現在重組之后的海州船舶工業集團是三分天下的情況,但實際上海州市還是占據了主動,海州船舶工業集團不管是從形式還是實質上,都還是市屬國資企業,正常情況下,海州船舶工業集團的董事長應該由市里推舉。包飛揚雖然也是市管干部,但他同時又是開發區的一把手,再兼任市屬企業負責人的話,難免會讓人議論說閑話。
薛紹華沉吟著搖了搖頭:“剛剛玉清市長來我這里,她說想要讓你擔任市長助理,同時兼任開發區管委會主任和海州船舶工業集團董事長。”
包飛揚不禁覺得有些意外,市長助理這個職務比較靈活,有的市長助理是正處級,有的則跟副市長一樣,都是副廳級。陳玉清提議讓包飛揚擔任市長助理,應該是正處級,不需要經由省里批準,這樣包飛揚就任就比較容易,成為市長助理以后,包飛揚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擔任海州船舶工業集團的負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