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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然和林嫣以攝影、寫生為名,應張明漢的邀請來到前進社區。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到旅館開兩個房間放下包包,齊然就把單反掛在胸口,和林嫣四下走訪。
曾經的前進村變成了前進社區,大量耕地和宅基地被占,留給村民們繼續耕種的土地不到以前的一半,接下來還有圈占的可能。以前一家一戶散居的房子院子也全被拆了,村民們住進了連片的集中還房。
還房只有五六層,外觀看起來不錯,漂亮的斜面屋頂,乍一看有點像城里流行的“退臺式花園洋房”。但是稍微仔細觀察就發現樓與樓之間的距離很窄,有的地方幾乎可以站在兩邊陽臺上握手,根本就是傳中的“握手樓”。即使不懂建筑規劃,也知道這樣的樓房在通風采光上存在缺陷。
現在前進村既然改成社區,好歹隱隱約約有點集鎮的模樣,超市、餐館、旅館這些該有的都有,只不過每家的生意看上去都很蕭條,因為就只有本鄉本土這點人,根本沒有什么多余的消費。
最讓人受不了的還是環境污染。
在旅館里沒怎么休息,齊然只是從暖瓶里倒了杯開水出來喝,果然像村民的有股子怪味兒。
出來走走轉轉,隨著晚風吹來,》聞到某種難以形容的化工味道。從集中還房那里往東邊走,越走越覺得灰塵大,再遠一些的田地里,蔬菜葉子上都積著一層薄薄的灰。拐彎往南。就是流經牡丹大橋的河,河水發黑發臭。還漂著泛黃的泡沫,老遠看見就叫人惡心反胃。
從前山清水秀的家鄉。變成了今天這個鬼樣子,難怪前進村的村民們不依不饒,堅持要討個法。
“唉!”齊然走著走著就長長的嘆了口氣,眉心鎖成了川字,陽光少年前所未有的情緒低迷。
林嫣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喂,郁悶了?”
齊然點點頭“我想起我外公住的平井鎮,那里修過高速公路,也有很大一片集中的拆遷還房,無論環境還是居住條件。都比這里強多了。你看這里的環境,老人孩怎么受得了!”
“對呀,這不正是我們來這趟的原因嗎?”林嫣折了根草莖,朝齊然腦門敲了一下。
“嗯…謝謝,”齊然有種醍醐灌頂式的明悟。正因為斗倒了雷正福、杜詩泉那伙人,平井鎮的拆遷才沒有像這里一樣亂七八糟。現在的江山、陳維亞集團更強大,可是邪不勝正,他們不可能笑到最后——也只有擊垮他們,才能避免更多人落到前進村村民這樣的處境。
假裝拍攝風景。齊然用相機拍下了許多畫面飄著泡沫淌著污水的河流,莊稼上積的浮灰,煙囪冒出的黑煙…盡管環境污染問題,在內地通常來不足以掀翻一位有關系有后臺的地方官員。但多集證據總是有利的,也許會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太陽落山滿天晚霞,齊然和林嫣應張明漢的邀請。去他家吃完飯。
這位前任村主任粗中有細,已經發現兩個年輕人到這里來的目的。不僅僅是攝影、寫生那么簡單。
張明漢的老婆李麗是個傳統的農村家庭婦女,系著圍裙出來打個招呼。就回廚房圍著鍋臺轉。他兒子張明剛上初二長得高高大大,看家里擺著的籃球賽獎杯,估計平時在學校也算個風云人物,可看到林嫣之后就漲紅了臉,話也結結巴巴的,干脆低著頭不開腔。
張明漢打個哈哈,把兒子脖領子拍了一巴掌。
農家飯雖不精致倒也豐盛,李麗上菜擺盤都熟門熟路的,看來以前當村主任時,張明漢經常在家招待鄉鎮下來的干部。
席上張明漢非常熱情,不斷試探兩位年輕人,想從他們嘴里套話。做村主任,見過形形色色的人,察言觀色的本事那是不會差的,今天這兩位客人年紀不大,辦事卻相當沉穩有主見,仔細想想堵路事件中根本就是這伙子起到了主導作用,那可不能當成普通學生來看待了。
既然過來尋找線索,就有必要取得張明漢為首的前進村村民的配合。齊然和林嫣交流了一個眼神,接下來稍稍漏了點口風,是從東川那邊過來的,因為江山陳維亞又在東川搞開發新區,所以過來看看西嶺這邊的新區發展情況。
張明漢秒懂如果沒擔著相當的干系,如果只是東川那邊的普通老姓,平白無故誰會吃飽了撐的,隔著幾里地跑過來看什么“發展情況”?兩個學生身后,必然有跟江山、陳維亞處于同等級數的角色,要么是他們的合作者,要么就是他們的對手——顯然后者的可能性大得多。
“違法占地咱先不,單污染。兩位同學你們也看見了,開發區確實挺紅火,可那都是些什么企業?”張明漢著就搖頭,掰著手指頭數“化工廠,廢氣,水泥廠,粉塵,造紙廠,污水…江山把沿海那些淘汰的重污染企業,全給搬到咱們家門口了。”
齊然故意問“環保局不管?”
“嗨,兄弟你這話可問得太老外了!管什么管,早就被他們喂飽了!”張明漢氣得拍了下桌子。
齊然和林嫣對視一眼,幾乎同時低低的嘆了口氣。
張明漢環保局被污染企業喂飽,其實也不見得。不像沿海地區環保意識強、有關部門監管相對嚴格,在三江省這種內地省份,地方官員片面追求gdp,就算環保局想管,地方主官都會明的暗的打招呼,保護違法排污的企業,保住這些地方財政的利稅大戶。
即使林為民、呂治國,也不得不對這些情況睜只眼閉只眼。對某些企業開一面,只要不太過分就算了。水至清則無魚。或許在三江這樣的內陸地區,這就是經濟發展所必須付出的代價吧。
但是。西嶺市這邊,江山做得實在太過分了,太肆無忌憚了,他任上創造的開發區速、gdp奇跡,完全就是以瘋狂破壞環境,犧牲姓利益為代價,根本不擇手段。
偏偏以三江省的政治生態,江山這么做不算什么大問題,捅出去最多傷其皮毛。不定嚴副書記這些省領導還認為他發展經濟的能力確實很強。只是心急了點也不算什么大錯,于是板子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等風平波息之后還要提拔重用呢。
“張叔,工業開發區這邊的污染,確實很嚴重,”齊然到這里就頓了頓,話鋒一轉“我們這種內地省份,區位、資金、技術,什么優勢都沒有。上頭默認發展經濟可以打點擦邊球,雖然江山、陳維亞做得特別過分,但光拿這事兒,怕是沒什么用處。”
“兄弟。瞧你這話的…”張明漢稍稍有點著惱,站在他和全體前進村村民的角,環境污染可是件天大的事。
一慢慢吃飯的林嫣。放下碗筷淡淡的“看報紙電視,咱們省有單純因為污染問題。被撤職被查辦的地方主官嗎?”
張明漢愣住,瞬間臉漲得通紅。嘴巴一張一合似乎有什么話要,然而幾秒鐘之后就像泄了氣的皮球,垂下腦袋一聲長嘆,吐出胸膛里憋著的那口濁氣。
陪著吃飯的李麗、張明娘兒倆大眼瞪眼,初二的伙子更是敬畏的看了看林嫣——以前父親經常在家招待客人,和那些區里鄉里的干部也是談笑風生,萬沒想到這個比他大不了兩歲的漂亮女生,不聲不響突然冒出一句,能把張明漢噎成這樣。
事實勝于雄辯,張明漢也算半只腳踩在官場的人,當然知道整個三江省,再加上附近幾個省份,這么多年來就沒有一個地方主官,因為環境問題被撤職被查辦,甚至連意思意思的處分都非常罕見!
“我想想,他們、他們還有違法占地,圈占基本農田!”張明漢撈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齊然和林嫣都不話,只是看著他。
片刻之后,張明漢自己就無奈的搖了搖頭。很多開發區的用地,都存在先上車后買票,但就和環境問題一樣,如果打著發展地方經濟的大旗,上級只會睜只眼閉只眼,對涉事地方領導也就輕描淡寫的批評一下,最多處分幾個具體經辦的部門負責人以應付中央。
“真的拿他們沒辦法了?”張明漢連飯都吃不下了,嘴角苦澀的耷拉著。
齊然微笑“辦法當然還是有的。”
“牡丹大橋,”林嫣輕輕的。
四個字好像醍醐灌頂,張明漢眼睛一亮,伸手就拍腦門,連這腦袋瓜白長了,怎么沒想到這茬。
其實張明漢也算聰明人,村里也有不少懂事的,怎么就想不到呢?全因為占地和污染跟村里密切相關,村民在這方面有訴求,至于修大橋出過事故,死傷的都是些八竿子打不著的外地民工,和本地村民根本沒啥交集,不存在利害沖突,大家也就沒往這上面想。
再者,包括張明漢在內,也只敢接反應訴求,和開發區軟磨硬泡。假如把大橋事故擺到明面上,那就是和江山、陳維亞為代表的集團徹底對立,沒到走投無路的境地,沒有徹底扳倒對方的底氣,誰愿意走出這一步?搞不好大橋事故擼掉一片官帽子,到頭來前進村的污染問題還是沒動靜,那才叫人哭笑不得呢。
到今天,兩個年輕人的到來,終于把這個心照不宣的問題,明明白白的擺上了臺面。
張明漢拍了下腦門,腦子也在飛快的轉動著,齊然和林嫣代表了誰,對他們能抱幾分信任?關系整個村子的利益,不得不心謹慎…
就在雙方短暫的沉默中,外面傳來一陣狗叫,突然爆發的喧嘩中,有人大聲喊“張叔,警察來抓你啦!”(